第8章 新儒家青年(6)
此时,共产国际新派来的驻国民党政治顾问鲍罗廷(Mikhail Borodin)已在广州依照列宁主义路线改组国民党。在孙中山的命令下,国民党党员以“同志”称呼中共及苏联盟友。不过,孙在一九二四年一月国民党全代会上宣称,中国并无明显的阶级差异,每个人只是大贫与小贫的分别。这一说法和共产党进行剧烈的社会革命的主张大为不同。军事方面,孙就比较能接受苏联的影响。他晓得,当他指派蒋介石为军事委员会成员,并主持为训练军官而成立的新军校时,莫斯科一定会很高兴。一九二四年六月,蒋陪孙站上司令台,主持黄埔军校的开学典礼。开办军校的费用靠的是苏联赠送的两百七十万元(中国钱),另外每月补助十万元,才得以成立。孙在开学典礼的演讲中宣称,目标是仿效苏联红军打造一支“新革命军”。[152]
应蒋的要求,苏联派蒋在西伯利亚结识并一见如故的苏联远东部队司令加仑(V.K.Blucher)到广州,担任他的参谋长。[153]莫斯科另外派了几个军官到黄埔军校。[154]蒋搬出在莫斯科学到的东西,派戴季陶为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至于戴之下的副官,则是中共提名的共产党员周恩来,周曾留学日本两年、法国近四年,刚回国不久,时年二十七岁。周也是浙江人,和蒋很谈得来;他长相英俊,有如默片电影明星,风趣幽默、仪表堂堂、谦恭有礼、饱学多闻、自信满满,且温文儒雅。在蒋看来,周是个很真诚的人。国共两党虽历经四十七年的竞争、斗争和激烈交战,两人之间却发展出不寻常的关系,彼此尊重,即使在两党激烈冲突之际,这种感情仍会不时显现出来。
黄埔军校倡导武士道精神,校训“亲爱精诚”,还有一套威武不屈、誓死不降的荣誉规约。这套价值的极致就是“坚守阵地到最后一兵一卒;不计牺牲、英勇攻敌;不容疑问、奉命唯谨”。它还订立“连坐法”,任何单位只要有一成员失败或犯规,全体接受惩罚。[155]战术课和武器操练只占四分之一的受训时间;大部分的讲课是政治思想课程,即研修三民主义,但也教授马列主义对帝国主义的观点,以及中国沦为分裂、被压迫的半殖民地之历史。尽管上课时间甚长,操练仍十分严格,需要全心全神投入。
中共有权推荐若干人进军校各期受训,但国民党招募来的报名者占大多数——总共有七千人,大多来自中等以上阶级的城市居民或地主乡绅家庭。[156]蒋介石从名单中亲自挑选了约五百人作为头几期的学员。[157]每期三个月的密集训练——长度与美国收大学毕业生的陆军军官预备班相同——一年下来,培训了约两千名新军官。“黄埔系”成为未来二十五年蒋的核心支持者。
前一年,国民党内有十一名元老曾因共产党势力大增(包括在各阶层皆已建立秘密小组),首次向孙中山提出警告。到了一九二四年六月,其中多位大佬又呈请下令清共。这些人拿出中共的秘密文件质问鲍罗廷,文件显示,共产党密谋利用国民党达成其革命目标。但是,包括蒋介石在内的广州国民党领导人并没在意。蒋认为,“当此关键时刻……(同志)必须紧密合作,国民党员应与共产党携手对抗共同敌人”[158]。蒋在一次演讲中赞扬苏联布尔什维克党人,“为他们国家及平民之福利奋斗,不全为个人利益努力”[159]。同时,一九二四年十月七日,苏联答应给的第一批八千支步枪抵达广州,不久又送来一万五千支步枪,以及若干机关枪和大炮。[160]到了当年年底,莫斯科派到中国工作的军事、政治人员已达一千人左右,并且提供给国民党每月三万五千元(中国钱),外加其他补助。[161]从这段时间起,至一九六○年为止,苏联是在中国最有决定性影响力的国家——例外的情况有二,一是作为侵略者及占领者的日本,二是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五年抗战期间作为中国盟国的美国。
苏联武器源源而来、堆满广州码头之际,广州商团和国民党右翼人士组成了一支九千人的民兵队,在英国人默许下,香港的保守派华人运送一船的武器给这支民兵队。蒋获报后,召集军校学生组成作战队伍开进广州,没收这批武器。商团威胁要展开总罢工,香港的英国人炮舰也升火待发,孙下令交还武器,但民兵队和国民党军队仍爆发冲突。孙终于授权蒋平乱,短短几天里,蒋完成了这一任务。
同时,北洋军阀新的联合政府邀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孙的健康情形已经大坏,但觉得这是他和平统一中国的最后机会,仍决定抱病北上。他一到北京即病倒,医生诊断他的癌症已经无法治愈。孙在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去世,享年五十有八。[162]直到这一刻,蒋还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快成为政治领导人,不过他一定考虑过总有这个机会的可能性。两年前,他在日记里曾引述过十九世纪湘军领袖曾国藩的话:“看曾公尺牍,至《复陆立夫书》,有‘事机之转,其始赖一二人,默运于渊深微莫之中,而其后人亦为之和,天亦为之应’。”后面是他咬文嚼字地说:“信乎,吾可不以迁移默运之人,自任乎。”[163]
孙逝世时,蒋还不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党内高层人士中多数也不认为他足堪竞争领导人地位。蒋在军队中也有政敌(这段时期他随身带着手枪)。[164]但是,他强悍的军事指挥官的形象已经英名在外。这个阶段,他在低阶军官及一般党员中的追随者数量,可能已经超过任何其他的国民党政治领袖。在他们心目中,蒋不仅是个战功彪炳的军人,还是孙中山首屈一指的学生,是个坚强又有独立主张的左派分子,不贪腐,且“坚定不移”地追求目标。[165]蒋也被公认是个熟悉苏联的军人,受到苏联的信赖。苏联在中国革命中扮演的新角色,对于蒋在国民党内的蹿升,起了极大作用,而蒋也明白,在未来几年内,苏联的影响将更加重要。
[1].Michael Clodfelter,Warfare and Armed Conflicts:A Statistical Reference,vol.2(London:McFarland and Company,1992),p.956.
[2].Theodore H.White(白修德),Theodore H.White at Large:The Best of His Magazine Writing,ed.Edward T.Thompson(New York:Pantheon,1992),pp.118-119.
[3].蒋介石广播谈话全文,见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五,pp.2639-2643。
[4].Theodore H.White and Annalee Jacoby,Thunder Out of China(New York:William Sloane Associates,1946),pp.277-278.
[5].抗战胜利对全国军民及世界人士广播词,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五,pp.2639-2643。
[6].White and Jacoby,Thunder,pp.118-119,277.
[7].蒋1945年8月14日致毛之函件,见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五,pp.2639。
[8].19世纪90年代在中国农村,拥有5英亩地就可列入“富农”。1922年政府调查显示,全国农户平均拥有3.6英亩土地,但浙江农户平均只有1.2英亩。见R.H.Tawney,Land and Labor in China(London:Allen &Unwin,1932),p.40.
[9].1996年5月4日和1996年5月30日,孙义宣在台北受访。孙在20世纪30年代、1944至1949年,以及20世纪50年代中期,担任蒋的秘书。他要叫蒋介石的妹妹姑婆,太太则是蒋介石母亲王太夫人的亲戚。可是,溪口当地的研究人员说,王太夫人曾经在家学习,略能识字。(1996年6月9日,王松奇〔WangShunqi,音译〕)在奉化接受的访问。)
[10].Pichon P.Y.Loh(陆培湧),The Early Chiang Kai-shek:A Study of His Personality and Politics,1887-1924(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1),p.7.
[11].虽然清廷政府也发行银两和铜币,墨西哥银元和西班牙银元在当时的中国是非常值钱的钱币。袁世凯政府和一些军阀也铸造银元(俗称袁大头),1933年国民政府铸造孙大头银元,废止银两。蒋介石日记及本书所用的材料通常没讲清楚是什么银元。见Zhaojin Ji,A History of Modern Shanghai Banking(New York:M.E.Sharpe,2003),pp.33-35,184-185.关于蒋瑞生过继,以及盐铺和竹林分产的故事,来自1996年6月5日蒋纬国在台北接受的访问。王松奇补充说,蒋家依然保有稻田,在协调后归蒋介石所有。(1995年9月30日,王松奇〔音译〕在奉化接受的访问。)王松奇说,蒋介石还继承了蒋氏房子隔壁的一两户老房子。关于中国人传统分财产的研究,见David Wakefield,Household Division and Inheritance in Qing and Republican China(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98).
[12].Loh(陆培湧),Early Chiang Kai-shek,p.14.
[13].Sally Borthwick(鲍雪侣),Educ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China(Stanford,Calif.: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83),p.32.
[14].1996年5月14日,孙义宣在台北受访;1996年6月19日,王松奇(音译)在奉化接受的访问。
[15].王松奇(音译),《蒋经国年轻和学生的二记》,1995年未刊文章,作者手中有副本。
[16].王松奇(音译),《蒋经国年轻和学生的二记》。
[17].S.I.Hsiung(熊式一),The Life of Chiang Kai-shek,trans.Pete Davies(London:Pete Davies,1948),p.41;谢寿康,《蒋总统之幼年及少年生活》,(台北:中央文物,1954)p.52。
[18].1996年7月,王松奇(音译)回复我的书面问题。
[19].1995年9月27日,作者在奉化与一群当地研究人员及有兴趣了解蒋氏家族历史的人士会谈(其中一人是毛福梅的远亲),大家认为殴妻之说可能确有其事,但是没有人晓得当时的家人是否留下关于此事的记载。当年的中国,殴妻并非不寻常,今天则不然。
[20].1995年9月27日,一群人在奉化接受的访问。亦可参看蒋介石1921年4月19日日记,《蒋介石笔下的家庭与婚姻——蒋介石日记再编》,《民国档案》(南京)1(1993):3-10。
[21].Harold Schiffrin(史扶邻),Sun Yat-sen and the Origins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0);Boorman,Biographical Dictionary,vol.3,pp.170-172.
[22].参见Diana Preston,The Boxer Rebellion(New York:Berkley,1999).
[23].Borthwick(鲍雪侣),Education and Social Change,pp.70,86.
[24].根据毛思诚(1936)的说法,蒋介石因带头抗议古文课程太重,被凤麓书院退学。鉴于蒋深刻的纪律和忠诚观念,此说恐怕不真确。见Loh(陆培湧),Early Chiang Kai-shek,p.16.
[25].1996年7月,王松奇(音译)回复我的书面问题。
[26].Wm.Theodore de Barry(狄百瑞),Sources of Chinese Traditi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60),pp.571-573,711.
[27].董显光,《蒋介石》第一册,(上海:中华书局,1938)p.ⅶ。
[28].黄自进,《蒋介石眼中的日本》,根据蒋对日本的三百一十三篇文章和讲稿整理出来的未刊文,(台北:2003)p.917;谢寿康,《蒋总统之幼年及少年生活》p.69;Loh(陆培湧),Early Chiang Kai-shek,p.18.
[29].董显光,《蒋介石》第一册,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