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向应给关成顺、关成羽的信
(1924年底)
叔父尊前:
谕书敬读矣。寄家中的信之可疑耶?固不待言,在侄写信时已料及家中必为之疑异,怎奈以事所近,不得不然啊。侄之入上海大学之事,乃系确实,至于经济问题,在未离连以前,以归定矣!焉能一再冒昧?当侄之抵沪为五月中旬,六月一日校中即放假,况且侄之至沪,虽系读书,还有一半的工作,暑假之不能住宿舍耶,可明了矣。至于暑假所住之处,乃系一机关,尤其是秘密机关,故不恣意往返信件,所谓住址未定,乃不得已耳。
至侄之一切行踪,叔父可知一二,故不赘述。在此暑假中,除工作外,百方谋划,使得官费赴俄留学,此亦幸事耶。侄此次之去俄,意定六年返国,在俄纯读书四年,以涵养学识之不足,余二年,则作实际练习,入赤俄军队中,实际练习军事学识。至不能绕道归家一事,此亦憾事。奈事系团体,同行者四五人,故不能如一人之自由也,遂同乘船车北上,及至奉天、哈尔滨等处,必继续与家中去信,抵俄后若通信便利,当必时时报告状况,以释家中之念。
侄此次之出也,族中邻里之冷言嘲词,十六世纪以前的人,所不能免的。家中之忧愤,亦意中事,“儿行千里母担忧”之措词,形容父母之念儿女之情至矣尽矣,非侄之不能领悟斯意,以慰父母之暮年,而享天伦之乐,奈国将不国、民将不民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爰本斯义,愿终身奔波,竭能力于万一,救人民于涂炭,牺牲家庭,拼死力与国际帝国主义者相反抗,此侄素日所抱负,亦侄惟一之人生观也。
以上的话并非精神病者之言,久处于出外后之回想,真不堪言矣,周围的空气,俱是侵略色彩,暗淡而无光的,所见之一切事情,无异如坐井观天。最不堪言的事,叔父是知道的,就是教育界的黑暗,竟将我堂堂中华大好子弟,牺牲于无辜之下,言之痛心疾首!以上是根据侄所受之教育,来与内地人比较的观察,所发的慨语!叔父是久历教育界的,并深痛我乡教育之失败,也曾来内地视察过,当不至以侄言为过吧。
临了,还要敬告于叔父之前者,即是:侄现在已彻底的觉悟了,然侄之所谓之觉悟,并不是消极的,是积极的;不是谈恋爱,讲浪漫主义的……是有主义的,有革命精神的。肃此,并叩
金安!
侄向应禀
(改名向应)
成顺叔父尊前:
代看完交成羽叔父。肃此,敬请
金安!
侄向应禀
家中还恳请
叔父婉转解释以释念
【品读】
关向应1902年出生于辽宁金县一个贫困的满族农家,原名关致祥。他的家乡“关东州”在日俄战争后已沦为日本的殖民地,从小就看到家乡父老饱受战祸滋扰和侵略者凌辱的情景,心中十分愤懑。日本侵略者强行实施的奴化教育尤其使他痛恨。他在《自传》中说:“我十二岁时入日本办的专以教育中国人的普通学校(初级小学),四年毕业。后复入大连公学堂(高等小学),二年毕业。我在这六年中所受教育完全是侵略式的教育,书报都看不明白,国内的情形一点不晓得,思想完全是奴隶的。当我毕业后学堂就把我送一日本商店服务,才作了一个月,因与日本人冲突就辞了。”宁肯回家种地绝不受日本人的欺辱。他说:“做一个中国人,就要有骨气!”
他在大连公学堂读书时,常在学校发的日文课本书眉上批写“中国”、“我是中国人”、“精忠报国”这样的字句,画一些丑化日本侵略者的漫画,抒发他对日本殖民者的仇恨心情;他还参加了反对日本教员殴打中国学生的罢课。1923年,他在泰东日报社做工时,又率众“教训”了辱骂中国人的日本殖民者,迫使此人当众道歉。他愤怒地说:“非把日本帝国主义打走不可!”泰东日报社是关向应接触进步书报、参加革命活动的起点。1923年,他在泰东日报社结识了以记者身份来到报社开展革命活动的共产党员李震瀛和陈为人,在这两位共产党员的帮助下,懂得了很多革命道理。1924年3月,经李震瀛介绍,关向应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是大连市的第一批共青团员。这年5月,他随李震瀛到达上海,帮助先期到达上海的陈为人从事革命工作,同时在上海大学学习。9月,他被派往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这封信正是关向应在临行前写给自己叔父的。
信中抒发了自己救国救民的远大抱负,表达了一个革命者对共产主义的坚定信念和崇高的革命精神,以及希望得到家庭、亲属的理解和支持的心情。
在大连,关向应饱尝了当亡国奴的耻辱。国家的危难,民族的屈辱,在他心灵上留下了深刻的创伤。他认为自己所处的环境,“俱是侵略色彩”,是“暗淡而无光的”。自己的所见所闻,使他“彻底的觉悟了”,并且这“觉悟”是积极的,是有主义的,有革命精神的。于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愿终身奔波,竭能力于万一,救人民于涂炭,牺牲家庭,拼死力与国际帝国主义者相反抗”,这是他素日的抱负,也是他唯一的人生观。怀揣着这样的抱负,关向应远离家中父老,去俄国留学,“意定六年返国,在俄纯读书四年,以涵养学识之不足,余二年,则作实际练习,入赤俄军队中,实际练习军事学识”。但他又为不能“慰父母之暮年,而享天伦之乐”感到愧疚,表达了男儿忠孝不能两全,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的情怀。对于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关向应对家人透露得很少。为避免出现对党组织不利的情况,他连自己在上海的住处都不肯告诉家人,只是说“住址未定”。可见其一心为公、志在报国的高尚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