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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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进退篇(1)

鼻子

Z告诉我,过几天他想出一趟门,他是想去亲吻一个人的鼻子。和前几次一样,我还是在去往“路半旅店”的那条小路上遇见他的。当时我认识的一个长年住在“路半旅店”的女子也恰巧经过。我问她,这么热的天,你不好好地待在旅店跑出来干吗呢?她急促的步伐掀起空气里的热浪掩盖了我的问话。我自嘲了一下,继续前行,然后就看见了站在芭蕉树下的Z。

我们在芭蕉树下抽了颗烟,聊了聊各自的近况。最后,Z说,过几天想出一趟门,是想去亲吻一个人的鼻子。亲吻一个人的鼻子?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不过,Z本人就很怪,所以我们就任他去亲吻什么人的鼻子吧。

一件美好的事物正不可避免地失去,痛心的你紧紧地抓住它,试图将它挽留住。失去和留住这两者无可奈何地较量中,似乎“留住”逐渐占了上风,但你其实也知道是在自欺欺人,不过你却能享受到一种特殊的快感——一种行将逝去的快感。

亲吻一个人的鼻子?是接近?是远离?还是伤感游戏性质的若即若离?

突然想起一个无比干净明快的夏日午后,两个小动物,从不同的方向欣喜而激动地朝对方奔跑过来。为了这次会面它们是不是历经了几个世纪的等待呢?

一开始,由于羞怯或者不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它们长久地打量、试探。终于,紧张羞怯消除,它们便簇拥在了一起,亲密而友好地碰触着彼此的脑袋、鼻子、嘴唇。交换着数也数不完的爱的信息。

超越了亲情,友情和爱情。

那么,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尚未开发抑或早已失落?

“爱”很复杂,没有任何字眼能说明它。但是从某个方面来讲,它又很简单,只需相互轻轻地碰一碰鼻子。

从摇篮到坟墓

——记汶川512

那一刻正低头写字,猛然一阵晕眩,笔尖深深扎进纸张里。想起一次晕船的经验,如果追溯到更远,那便是那些在摇篮里摇晃的时光。

人生何其短,从摇篮到坟墓。人们经过了什么,或许什么也没经过,因为那是多么短暂的一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叹息,而后便迅速凝固成为一个人们共同拥有的悲伤的记忆。是宇宙的奥秘,还是人世的无常。不可否认的是,正是有些人不可避免地死去才使一些生者(厌世者、抱怨者、悲观者、无病呻吟者)重新燃起了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因为就在那一刻,他恍然明白了生命的脆弱与高贵,美好而又不堪一击。

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是有人代替了你的死,从此你该承担更多、付出更多,要在心里怀有更多的爱与温柔。

简单得很,比如你对一棵小树的感情。你路过它,抚摸了它(当然,这一刻你的内心是宁静有爱,喜悦祥和的),或者你驻足凝视了它片刻,很快小树的身上便拥有了你的这份情感,当下一个人经过时,它就会投射到他身上更多的爱与欢畅,而他又将这融合起来的情谊带到更远的地方,送给更多的陌生人。

如此循环,生生不息。任何事物之间都是有弥足珍贵的“感应”之情的。

孩子,女人,老人,壮年人……她说不敢看电视里的那些报道与画面。看一眼,眼泪就会流下来。老狼昨日电话里问,能否与他一起参加一场义演。当然,我们要义无反顾地参加。不仅仅为他们筹备到救济款,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一起唱出爱、坚强和希望。而在四川,也许人们更应该具备歌德般的勇气与信心。歌德说:“越过坟墓,前进!”

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西斜的日头啊,滋润的风

姐弟俩费尽周折、辛苦辗转找到我。

之前我在午睡。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慵懒的睡梦中清醒过来。甚至我怀疑,我的起身、揉眼、摇摇晃晃去开门,以及看见姐弟俩的一刹那也都只是梦中的一些幻象而已。不过我向你保证,接下来将要叙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我几乎不敢相认,毕竟时间过去久远。那年弟弟七岁,姐姐只有十二岁。那时我们在一个驿站道别,以为从此再也不会相见。

除了在一些回味往事的梦里,我依旧还是毫不费力地举起弟弟到头顶,追逐着从他额头掠过的彩色小鸟;姐姐呢,那个时刻她坐在一个高高的土坡上,嘴里咬着一根草茎,思绪飞到了遥远的地方。羊群如蓝天上漂浮的白云自由而生动,伸手可及又跑去了很远。

如今弟弟长成了一个小伙子,姐姐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弟弟从前好动开朗,姐姐羞怯不安,现在正好反了过来。弟弟怯怯地给我看当年我送给他的一个小胸章,保存得崭新如初。姐姐已经在西北一所大学就读。问了她们家里、牧场、羊群和周边种种情况,很快又闻到了熟悉的原野的气息。

弟弟告诉我那个女人死了。我惊讶于自己的木然。当地人都叫那女人疯子。有时孩子们会在远处用泥巴或羊粪扔她。据说她父亲是个酒鬼,母亲生下她没多久就跟一个货郎跑了。每次碰到,她总抱以傻笑,我除了一丝惶恐之外还有一种与她同病相怜的感觉。

一次和弟弟放赶着羊群到了一条溪流。溪岸开着许多黄色、紫色和白色的小花。在汩汩流水声里我睡着了。睡梦中感觉有小虫子爬到我脸上、耳朵里,奇痒无比……后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将我惊醒,睁眼一看,原来那个疯女人正用一根小草戏弄我!她的脸上和裸露的胳膊、小腿上都沾着泥巴,甚至从发梢上掉了一块在我嘴里。

我有些不快,责怪弟弟怎么不帮我赶走她,弟弟说不敢,她凶起来的时候很怕人。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阳光、风或流淌的河水,抑或是长久的单调,我和弟弟商量:“我们帮她洗个澡吧,她浑身脏兮兮的。”弟弟一听,吓得跳了起来,坚决不同意,甚至恐惧到想跑回家去。在我强烈的要求和连哄带骗之下,弟弟终于答应:只放哨,不参与。

清澈之水带着细语般的倾诉,缓缓流经她的肌肤。她忽而闭上眼睛,忽而又睁开,身体一会儿蠕动不止,一会儿如同婴儿般老实。

一开始我的手颤抖着,慢慢也就自然流畅了,心里也出奇地平静。弟弟不敢看,不停喊道:“好了吗,好了吗?”

待到清洗干净,穿上衣服,我惊讶之极,这个疯女人原来如此秀美,瘦削的下颌使我想起一个忧郁的欧洲女诗人。没有忍住,亲吻了她。她似乎也沉醉于这一份陌生人的亲吻,一颗热泪滑了下来。

恰巧弟弟转过头看见了这一幕,回家告诉了他姐姐。姐姐有好几天没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这事告诉他们父母。

几天之后,一支浩浩荡荡的迁徙队伍经过当地,我和姐弟俩告别,要跟随迁徙牧民重新开始一段旅程。他们很伤心,我也很难过。我们在驿站挥手道别。坐上马车,马车夫一挥鞭“驾”的一声,就飞去了很远。

这些都是那个寂寞的岁月,我在西北牧羊时候的记忆片断。记忆里的马蹄声“踢踏踢踏”一下又一下地踩在我的心坎里,使得我满眼全是泪。

飞呀飞呀我的马儿,朝着她去的方向。

大贲若白

记得早年读过的一篇苏童的小说,小说结尾那个叫“榆”的少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推开人群在公路上狂奔起来,苏童写道:榆头戴孝布在公路上狂奔起来,远看很像一匹白鬃烈马。

我的许多年少时光里,也有类似这样的“白色”记忆。在那些遥远的白色印象里,有着一丝恐惧、梦幻以及一些不确定的事物。当然,这其中也洒着温暖、细碎的阳光。那阳光映照在往昔的河床上,是白色的。由于是白色,如今的我可以在上面任意图画着远去的景色——那些消逝又重现的风景。

白色在继续,也在悄然变化着。那些和少年“榆”相同的白色梦魇,已被时间之河悄然带走,早已不复存在。随之而来的是,白色的宁静、白色的包容、白色的力量和白色的无垠……

我在《像艳遇一样忧伤》之“断想”篇里,写过一条“又白又浅”的小巷,“我”每一次经过那里,总会感觉自己“浅”了一些又“白”了一点。就连一只小黑猫,在经过这条白色小巷之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多年之后,一只面容熟悉的白猫挡住我的去路,跟我说,它就是当年常在这条浅白小巷出没时,与我撞见的小黑!

有人读出来了,这条我虚构的白色小巷,可以是一支歌,一首诗,一部电影,一个恋人……你恍然明白,正是因为你经历了这支歌,这首诗,这部电影或这个恋人之后,那些从前依附于其上的多余、不堪、重负、凌乱统统消失无影踪。你全身心变得洁净精微,自在轻盈!

一如老子说的:复归于无极,复归于朴,复归于婴儿。

“贲”卦在《易经》里是讲文饰之美的。而最高的文饰,乃不加修饰。所以,“贲”卦卦辞曰:“白贲,无咎。”

《道德经》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以此类推:大贲若白。

这样看来,老子也是白色的。

“白”有时候也是“无”。好比中国的山水画和一些优秀的诗歌、文学、艺术作品。在那些留白、无有之处,恰恰隐含着无数的可能与生机。这一切,留给读者美妙的思考空间,令读者产生无尽的想象。

而任何事物,如果失去了想象的可能,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所以,“白”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境界,也是大自然里生生不息的希冀和奥秘之所在。

在秋天,果实累累、洒着欢乐笑声的时候,人们似乎都怀着不一样的复杂心情。既有成熟和收获的喜悦,也有离别和萧瑟的落寞。如卡夫卡所写:“像一条秋天的道路,还未来得及打扫干净,它又为干枯的树叶所覆盖。”

他试图想理清心里的一些烦乱,而这一切又接踵而来。但卡夫卡终究也是白色的,在他独一无二的文字叙述里,留给我们许多虽然残酷但又洁白如雪的想象。

现在,当秋天过去了一半,人们便开始期盼下雪了。一想到雪,每个人心里就徒生洁白和温暖,脑海里会浮现:雪花,炉火,友人,老酒,欢乐,沉默,思念,腊梅,远方,六弦琴,冬青树……

这样看来,许多温暖,实际上是人们心头的念想和期盼。所以,默默地念想一个人是温暖的,长久地期盼一件事也是温暖的。

秋天,被收割了的广袤田野,依旧涌动着热情和生生不息。当你走出城市,迈步走向森林,迎向原野,耳旁是风的呼吸,而脚下的土地依然温热。如果一场大雪降临大地,无疑是上天的馈赠。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温柔地下着,飞舞着,静静地覆盖着苍茫大地,洁白如诗,似乎也有乐音在流动。来年所有的希望和奇迹都在洁白的覆盖下蓬勃着、喜悦着,长成着,孤独而自由地歌唱着。

大贲若白,那些消逝又重现的风景。

带你起飞的女人、诗篇与少年

——答自己问

问/你曾说你最大的愿望是当一个水手或者灯塔看守人,后来又说想做一个每天和母牛在一起的挤奶师,可是,这些年来你根本没有涉猎你所说的,哪怕一点点,那么请问你,你是否觉得你的人生愿望全盘落空了,为此你感到懊恼不快吗?

答/真不晓得你会这么开场提问我。不过,我想大部分的人,当他回顾自己的人生旅程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早已偏离了最初的理想轨道,甚至已是大相径庭。那么在他心里肯定会涌起一种难言的寂寥与无奈,不过,很快他又回神一想,就算如此这般不也是挺好的吗?至少还可以回忆遥远的那个色彩斑斓的少年的梦。

问/水手,灯塔看守人,挤牛奶的人,可以看出来藏在你心里头的不羁与温暖,或者说,你是不是给了人们一个错觉与假象。实际上你是一个疯狂的、一直想要远离和逃避的人,而不是如人们所看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唱歌读书,懒散羞涩到连腿都不想迈动一步。

答/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听故事,我觉得讲故事的人是很迷人的,他们身上有一种魔术师般的简洁与魅力。水手,多么漂泊而迷人的字眼,他是去过最多地方的人,长年累月漂泊浪迹异地他乡,他的身上的故事,我想大概是最多的。每当水手们返乡,或者去到另一个岛上落脚的时候,就会以民谣的方式歌唱很多经历过的有趣、悲伤、荒唐、真假不明的故事,这一切使得所有男女老少陷入无限的痴迷、想象与期待之中。

灯塔看守人,我想那是全世界最温暖的职业。木心先生在一首诗里写道:“我曾探访过数位灯塔的守护者,神色恬淡沉稳,恍如古寺得道的高僧……海的脾气,四季天时变化,事事在心。灯塔是个巨灵,他是巨灵的忠实仆臣……他从不进城寻欢作乐。”

又想,水手们,难免不去寻欢作乐吧,不然,他岂能熬过那般漫长寂寞的无尽漂流?不然他怎么来得那么多的诗歌的吟唱?

挤牛奶的人,我想自己尽可能地融入自然,我渴望安宁,喜欢一种幻梦般的柔软与抚摸,一种天然的爱与付出。

问/当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你心里重叠的矛盾。或者说,一面放任,一面是自赎?

答/是的,好像谁说过的,生活是所有矛盾的总和。

问/你说过,你和有的女孩在一起,你能够“飞”起来。怎么理解你的这句话,你说的这种女孩是怎么样的。

答/我说得有这么夸张吗?我想想……是不是哪次醉酒的时候胡言乱语的?我想这句话没错:飞翔是人类最基本的渴望之一。但是人们只有在一个时候才能飞起来——在梦境里。有时候我会幻想,我是高空那只和风筝擦肩而过、互致友好的飞鸟。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女孩呢?我想她大概是非常轻盈曼妙的。因为这样才有“飞”起来的可能。而且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轻盈透彻,重要的是她的思想念头也应该是洁净精微的。没有丝毫浊的、紧的、不理想的东西存在。当然,你本人也必须保持那种“无”的状态。她才能引领你顺利“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