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愿意过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无需更多言语,我必与你,与擦肩的任何人,相忘于江湖。
没到欧洲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乞讨也能这么扬眉吐气。
乞讨者衣衫整洁,四肢健全,不亢不卑地举着帽子或者杯子,就那样骄傲地走到你面前。你投了钱进去,他们也不过一个Merci(谢谢),然后文质彬彬地走过你的身旁。我几乎要诧异了。
这些乞讨者多是青壮年,在巴黎,乞讨竟然真的成为一种用来糊口的职业。
其实,不仅仅是在巴黎,在整个欧洲,那种以肮脏和残疾来博取人们同情的乞丐都是不多见的。他们光明正大地昂着头,并不以自己的乞丐职业为耻辱。你给了他们钱,他们开心,但不会因为这些钱而流露出哪怕一丝轻贱了自己的表情;你不给他们,也不会遭遇胁迫,他们像路过每个陌生人一样经过你,将目光投向下一个人。
刚来的时候,遇见这样的情况,心中总是奇怪,挺鄙夷地对朋友说:“都是些四肢健全的大小伙子,干什么不去找工作,居然出来要饭?”朋友说:“这些人要饭,从来不会空手而归,总会有人给他们钱,因为他们或许是真的找不到工作,真的需要帮助救急,或者他们就愿意过这样自由自在的流浪生活。”说不清楚是因为施舍者仁慈,还是受施者诚实,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良好的互动,不会觉得心理不平衡,更不会有受骗的感觉。
乞讨者也是分类型层次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算一种。但我也遇见过问人要钱的,这个就比较恐怖了。一天早晨,我上学的路上,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这个人高大威猛,足足高出我一个半头。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这个时候,我以为他是问路的。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跟我讲他需要钱,因为要给他刚出生的孩子买奶粉。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此人,一身的名牌,还带了一个耐克的针织帽。这副行头少说也能换几箱奶粉了,我决定不理他。他走上前继续跟我要钱,我装作听不懂法语的样子,但还是用法语对他说:“Je ne comprends pas.”(我不明白。)这个人居然还纠缠到底,不死心地用英语问我:“Can you speak English?”接着又是一大堆的英语解释。我大骇,一个乞丐都英、法文流利!这简直大大刺激了我好好学习的决心,不然当乞丐都没资本咯!最后,我用英语告诉他:“对不起我没钱。”然后拔脚就逃了,他倒也没强行问我要。
在巴黎转乘蛛网般的地铁无聊而枯燥,昏昏欲睡间,便有流浪歌手,站在身旁,边弹奏吉他,边放声歌唱。地铁轰隆隆的噪音,丝毫掩盖不了美妙的歌声。车窗外风驰电掣而过的风景,依稀可辨自由艺术家在地铁站墙上彩色的巨幅涂鸦。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个真巴黎,这是世人皆知的所谓奢靡、所谓浮华、所谓辉煌、所谓富丽背后的那一点点不同的真实的动人之处。这些流浪的乞讨者,并不能减少这个城市的颜色,反而成为这个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还遇见过许多拉手风琴的小孩子,拉得极好,拉琴时神情专注,仿佛在享受一场音乐盛宴,并不在意面前的风琴箱子里有没有多出一枚欧元。拉小提琴的也很多见,除此之外,还有吹号的,打鼓的,各种搬运方便的乐器都能露面。最奇怪的是一种像倒扣的锅一般的乐器,曾经在布鲁塞尔的中心广场见人演奏过,不知是什么乐器,但奏出的声响非常之悦耳、空灵,神似中国的编钟之类的打击乐器。演奏者只管自己沉浸在音乐声中,身处闹市浑然不觉,一副陶醉忘我的模样,这大概印证了古人所云的“心远地自偏”吧。
突然想到前一段时间读的凌志军的《微软小子的教育》,其中有一个故事:@@
一个微软的计算机科学家,美国人,父亲是律师;哥哥是真正意义上的乞丐,成天在外流浪,靠别人的救济和施舍生活。他讲起他的哥哥,并没有任何尴尬或不光彩的表情。他不觉得丢脸,并认为他的哥哥想去哪儿便可以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没有压力,也不必为任何人负责,他哥哥才是真正自由自在的快活人。
而他的父亲,作为一个体面的律师,也并不干涉大儿子的选择,从不骂他不争气,更不会拿他跟弟弟比较。
这并不是说不劳而获做乞丐是一种好的选择,乞丐的父亲和弟弟也未必同意他的价值观念,但他们的价值观念让他们尊重、理解和接受别人的选择。
从欧洲乞丐不卑不亢的态度上可以读出,他们认为,人本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即使是乞丐,也不靠博取他人的同情过日子。他们乞讨得理直气壮。即使是乞丐,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梦想。他们觉得自己快乐与否是第一等重要的,哪怕没有财富,没有地位。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真正的自我比起来,那些统统不重要。
与他们的潇洒相比,我倒觉得许多被禁锢在名利道德的牢笼中左突右冲、挣扎在欲望的泥沼中上下沉浮、疲于奔命在作茧自缚的生命之途上的人,终其一生,混沌如初,并不能体会人生的真味,除了盲目地随波逐流,永远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喜欢什么,什么才能让自己获得纯粹的快乐。这才是最值得同情和可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