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俞平伯评点(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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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1)

戚回前:君子爱人以道,不能减牵恋之情。小人图谋以霸,何可逃侮慢之辱?幻境幻情,又造出一番晓妆新样。

话说秦业父子专候贾家的人来送上学择日之信。原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蒙戚双:妙!不知是怎样相遇。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一定上学。“后日一早请秦相公先到我这里会齐了,一同前去,”打发人送了信。至是日俞校:从庚;原“是日”。一早,宝玉未起,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得停停妥妥,坐在炕沿上发闷。蒙侧:此等神理,方是此书的正文。蒙戚双:神理可思,忽又写小儿学堂中一篇文字,亦别书中未有。见宝玉醒来,只得伏侍他梳洗。宝玉见他闷闷的,因笑问道:“好姐姐,蒙双:开口断不可少之三字。你怎么又不自在了?难道怪我上学去,丢的你们冷清了不成?”袭人笑道:“这是那里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俞校:从己、庚、晋;原“一背子”。终久怎么样呢!但只一件,只是念书的时节想着书,蒙侧:袭人方才的闷闷,此时的正论,请教诸公,投(设)身处地,亦必是如此方是,真是屈(曲)尽情理,一字也不可少者。不念的时节想着家些。别和他们一处顽闹,蒙侧:长亭之嘱,不过如此。碰见老爷不是顽的。虽说奋志要强,那功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谅着些。”蒙双:书正语细嘱一番。盖袭卿心中,明知宝玉他并非真心奋志之意,袭人自别有说不出来之语。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袭人又道俞校:从己、庚、晋、甲;原“袭人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看。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俞校:“着他们添”——从己、庚;原“逼著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宝玉道:“你放心,到外头我自己都会调停俞校:“都会调停”——从己、庚、晋、甲;原“会调停”。的。蒙侧:无人体贴,自己扶持。你们也别闷死在这屋里,长和林妹妹一处去顽笑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俞校:从己、庚、晋、甲;原“穿戴明白”。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宝玉又嘱咐了晴雯、麝月等人几句,蒙侧:这才是宝玉的本来面目。方出来见贾母。贾母也未免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未免也”。有几句嘱咐的话。然后去见王夫人,又出来书房中见贾政。偏生这日贾政回家的早,蒙双:若俗笔则又云不在家矣。试思若再不见,则成何文字哉?所谓不敢作安逸苟且塞责文字。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俞校:“清客”——从己、庚、晋、甲;原无。们闲话。见宝玉进来请安,回说上学里去,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上学去”。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字,连我也羞死了。蒙双:这一句才补出已往许多文字。是严父之声。依我说,你竟顽你的去俞校:“顽你的去”——从己、庚、晋、甲;原“顽的”。是正理。仔细看站脏了俞校:“看站脏了”——从庚;原“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蒙双:画出宝玉的俯首挨壁之形像来。众清客相公们都俞校:“众清客相公们都”——从己、庚;原“众清客们”。早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俞校:“又如此”——从己、庚;原“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俞校:从己、庚;原“二三年”。就可显身成名的了,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成名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的。天也将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天将”。饭时,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年老的携了宝玉出去。俞校:“携了宝玉出去”——从己、庚、晋、甲;原“携了宝玉的手走出去了”。贾政便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外面答应了两声,早进来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早进来了”。三四个大汉,打千儿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打跧儿”。请安。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姆之子名唤李贵,因问他:“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俞校:“因问他: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从己、庚,晋;原“因说道,你跟他上了几年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俞校:“闲一闲”——从己、庚、晋、甲;原“闲了”。先揭了你的皮,俞校:“揭了你的皮”——从己、庚、晋、甲;原“揭揭你的皮”。蒙侧:此等话似觉无味无理,然而作父母的,到无可如何处,每多用此等法术,所谓百计经营、心力俱碎(瘁)者。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吓得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贾政也掌不住笑了,因说道俞校:从己、庚、晋、甲;原“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俞校:“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从己、庚;原“虚应故事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太爷安”。就说我说的: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俞校:“虚应故事”——从己、庚、晋;原“念”。只是先把《四书》一气俞校:“一气”——从庚;原无。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俞校:“最要紧的”——从己、庚、晋、甲;原“要紧的”。李贵忙答应“是”,见贾政无话,方退了出去。此时宝玉独站在院外屏声静候,俞校:“独站在院外屏声静候”——从己、庚、晋;原“站在院外静候”。待他们出来,便忙忙的走了。李贵等一面掸衣服,一面说道:“哥儿可听见了俞校:“哥儿可听见了”——从己、晋;原“可听见”。不曾?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儿些才好。”蒙侧:可以谓能达主人之意,不辱君命。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委屈,我明儿请你。”李贵道:“小祖宗,谁敢望你请,俞校:“你请”——从己、庚;原“请”。只求听一句半句话就有了。”俞校:“只求听一句半句话就有了”——从己、庚;原“只求你听一两句话就完了”。说着,又至贾母这边,秦钟已早来候着了,俞校:“候着了”——从庚;原“等候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蒙双:此处便写贾母爱秦钟一如其孙,至后文方不突然。于是二人见过,辞了贾母。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蒙双:妙极!何顿挫之至!余已忘却,至此心神一畅,一丝不漏。因又忙至俞校:“因又忙至”——从己、庚;原“又来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听宝玉来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是要俞校:从晋、甲;原“可要”。“蟾宫折桂”了。蒙侧:此写黛玉,差强人意。《西厢》双文,能不抱愧!我不能送你了。”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晚饭。和胭脂膏子,俞校:“和胭脂膏子”——从己、庚;原“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俞校:原“哰叨”;己、庚、晋、甲“劳叨”。今改“唠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蒙戚双:如此总一句,更妙!黛玉忙又叫住俞校:“忙又叫住”——从己、庚、晋、甲;原“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俞校:“你宝姐姐呢”——从庚;原“宝姐姐去”。蒙双:必有是语,方是黛玉,此又系黛玉平生之病。宝玉笑而不答,蒙侧:黛玉之问,宝玉之笑,两心一照,何等神工鬼斧文章。一迳俞校:“一迳”——从己、庚、晋、甲;原“竟”。同秦钟上学去了。靖眉:此岂是宝玉所乐为者?然不入家塾则何能有后回“试才”“结社”文字?作者从不作安逸苟且文字,于此可见。靖眉:此以俗眼读《石头记》也,作者之意又岂是俗人所能知。余谓《石头记》不得与俗人读。

原来贾家之义学离此不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俞校:“原系”——从己、庚;原“系当日”。当日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俞校:“贫穷”——从己、庚;原无。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俞校:从庚;原“皆有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俞校:从己、庚;原“特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俞校:“塾掌”——从庚傍改(“堂”改“掌”);原“塾之长”。专为训课子弟。蒙侧:创立者之用必(心),可为至矣。如今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今”。宝秦二人来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见过,俞校:“互相拜见过”——从己、庚、晋、甲;原“相见过”。读起书来。自此以后,他二人俞校:“自此以后,他二人”——从庚;原“自此二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俞校:“同坐同起”——从己、庚;原无。愈加亲密。又兼贾母爱惜,也时常留下这秦钟住上三天五日,俞校:从己、庚;原“三天五夜”。和自己的重孙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众孙”。一般疼爱。因见秦钟俞校:从己、庚;原“因见秦钟家中”。不甚宽裕,更又助他些俞校:“更又助他些”——从庚;原“又助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俞校:“一月之工”——从己、庚;原“一月之后”。秦钟在荣府便熟了。俞校:从己、庚;原“熟惯了”。蒙侧:交代的清。宝玉终是不安本分之人,俞校:从己、庚;原“不能安分守己的人”。蒙双:写宝玉总作如此笔。靖眉:安分守己,也不是宝玉了。一味的随心所欲,因此又俞校:“因此又”——从己、庚;原“又”。发了癖性,又特向秦钟悄说道蒙侧:悄说之时何时?舍尊就卑何心?随心所欲何癖?相亲爱密何情?“咱们两个人俞校:“咱们两个人”——从己、庚;原“咱二人”。一样的年纪,况又是俞校:从己、庚;原“况又”。同窗,以后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此后”。不必论叔侄,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钟不肯,当不得宝玉不从,只叫他兄弟,或俞校:从庚;原“或叫”。他的表字鲸卿,俞校:“表字鲸卿”——从己、庚、晋、甲;原“表号”。也只得混着乱叫起来。

原来这学中虽都是本族人丁俞校:从己、庚;原“本族人”。与些亲戚的子弟,俗语说的好,一龙生九种,俞校:从己、庚;原“一龙九种”。种种各别。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蒙戚双:伏一笔。自宝秦二人来了,都生的花朵儿俞校:从己、庚、晋、甲;原“花朵”。一般的模样,又见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俞校:从己、庚;原“先面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缠绵,蒙戚双:凡四语十六字,上用“天生成”三字,真正写尽古今情种人也。因此二人更加亲厚,俞校:“更加亲厚”——从己、庚;原“又这般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嫌疑之念,背地里俞校:从己、庚、晋;原“都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俞校:从晋;原“淫污之谈”。布满书房内外。蒙双:伏下文“阿呆争风”一回。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俞校:从己、庚;原“假说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脩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蒙戚双:先虚写几个淫浪蠢物,以陪下文,方不孤不板。晋双:伏下金荣。也不消多说。更又有两个多情的小学生,蒙戚双:此处用“多情”二字,方妙。亦不知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真名姓,蒙戚双:一并隐其姓名,所谓“具菩提之心,秉刀斧之笔”。只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叫“香怜”,一叫“玉爱”。俞校:从晋、甲;原“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虽都有窃慕之意,俞校:从己、庚、晋、甲;原“窃慕之心”。将不利于孺子之心,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之意”。蒙戚双:诙谐得妙,又似李笠翁书中之趣语。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不敢来沾惹。如今宝秦二人一来了,见了他两个,也不免缱绻羡爱,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蒙双:小儿之态活现,掩耳偷铃者亦然,世人亦复不少。不意偏又有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偏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眼弄眉,或咳嗽扬声,蒙侧:才子辈偏无不解之事。蒙戚双:又画出历来学中一群顽皮来。这也非止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