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
无论你走多远,也无论你走了多久,日落黄昏时,青春的繁华和忧伤都敌不过想要回家的念头。
正月初二回娘家,在家里与姐姐们打了几天麻将,累到头昏脑涨脖子酸。我们对打牌其实并无多大的兴趣,只是姐妹们在一起图个乐呵,从无大赌,一块两块,一天一夜赢的输的不过几十块钱。但四姐最是胡搅蛮缠,每天必要到后半夜才肯放我们下桌,谁说也不行。母亲若是发话,她便将一米七二的大身板躺在母亲怀里,拿着三四岁孩子的语气撒娇:“妈妈,我要玩麻将嘛,妈妈,你让我玩儿嘛……”嗲到母亲乐不可支,我们几个也笑岔了气。我知道,她也不是为的打牌,只是借着不让我们下桌来多饶几句舌,多弄点乐子而已。于是,我们连续两三个晚上,玩儿到凌晨一两点。我虽年轻,但最是熬不了夜,几天下来,心情无比欢畅,但身体却像要快散架了一般。
初六下午回京,原想可以好好歇一歇,但刚一回来就听公公婆婆说明天要走个亲戚。亲戚?在北京的亲戚就两家,一家是老公的二叔,与我们一个小区,且初一就去了。另一家是我舅舅,想来他们不会替我安排看望舅舅的时间。所以,一定另有人家。
仔细听来,竟然有一段久远的家族历史。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老公的大爷爷(也就是老公爷爷的亲哥哥)不堪生活的穷困,带着一家人闯了关东,只有一个已嫁的女儿留在了老家。七十多年里,世事变迁,他们与家里唯一的联系便是这个留下来的女儿。他们的消息也只有通过这个女儿传递给老公的爷爷以及所有家里的人,包括我的公公。
后来公公参了军,虽然远离家乡,但还是时常与东北的这一家联系。早年是书信,后来他们每逢春节都会打个电话,寄去老家人对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惦记,也捎回游子对家的想念,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如今,大爷爷早已作古,就连他的孩子也相继去世,近些年与公公相互联系的已经是和我们同辈分的哥哥了。
今年正月大抵也是如此,东北的哥哥打电话拜年,说自己在北京,公公恰好也在,于是两个哥哥带着老婆孩子拿了若干的礼品来拜访公公——这位从不曾谋面的叔叔。听公公说,来的两个哥哥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叔啊,总算找到家啦。还几度热泪盈眶,话语哽咽到走了腔调。何止他们?公公与我们讲述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兴奋和激动,如同一位老者找到失散多年的孩子,那一份满足和欣慰早已溢于言表。
所以,我们也定是要去两个哥哥的家里拜访一下的。说是家,其实是因为大哥的孩子前两年来北京谋生,所以租了房子,去年冬季大哥也搬来同住,位置并非北京,连郊县也算不上。但相较于东北,这已经算是到了家门口了。我们驱车一个半小时,终于来到大哥的住所,一家人早已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茶几上摆放了各式的水果、糖果以及坚果,大哥不停地给我们倒茶,递东西要我们吃,那茶明明刚喝两口,又要倒上,嘴里的橘子还没咽下去,就又举了葡萄到眼前。那股热情着实让我感动,幸亏儿子拿了手机玩游戏不停地向我炫耀他的赫赫战果,不然我这个外姓的媳妇都要流下泪来。
中饭选在了楼下的一家餐厅,餐厅很不错,进门处鱼戏莲花,给冬季的寒冷蒙了一层淡淡的暖意,华丽的水晶灯又配了复古的楼梯,不免让人想起早年的欧洲宫廷。包间是整个餐厅最大的一个,粉红色的盘花如温柔的侍女静静等候她的座上宾。看得出,大哥一定是精心挑选的餐厅,来款待他心上的亲人。
大哥生在东北,长在东北,热情豪爽,又加之亲人团聚,席间与公公推杯换盏,酒敬了又敬,菜夹了又夹,话说了又说。大哥说:
“叔,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叫上我,我一定得回老家看看,就住在你那儿。”
“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可别上午到了下午就说走,必须得陪我几天,听见没?”
“一定的,叔。我现在可算找到家了,能说走就走吗?哎,说也奇怪,年轻的时候忙这忙那,倒没怎么太想家,可这些年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想回老家看看,总觉得那里才是自己的根……落叶归根,我算是体会了。”
“就是啊,到啥时候你也姓蔡,到啥时候那一片土才是咱们的家。”
我又一度要掉下泪来,赶紧夹了一块卤鸭肝放到儿子的盘子里,叫他快吃,儿子又问我放筷子的那个小瓷托叫什么,我告诉他叫筷枕,又胡乱说了几句才将眼泪又转了回去。
走的时候,大哥百般相送,早已喝得微醺,此时话更多了起来,只是翻来倒去、A面B面都是那一肠子的想家,要回去。听得人想笑,又笑不出来。
如今眼看雨水节气将至,天气渐渐回暖,惊蛰一过,老人就要回到老家去,不知道那时大哥会不会真的回到他从未去过的老家,也不知道当他踏上那一片祖辈们辛苦劳作的土地时会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