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黑人皇帝(附:卡西乌斯·迪奥《罗马史》节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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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背景:罗马帝国中的黑人

公元前7世纪—公元前1世纪之间,意大利中部城邦罗马通过一连串战争,逐步征服了地中海沿岸的其他国家,建立起西方历史上规模空前、影响亦罕有其匹的多民族政权——罗马帝国。尽管罗马帝国的缔造者都是祖籍意大利的白种人,但现代意义上的种族主义从未在罗马的版图内生根发芽。现代的种族主义起源于欧洲国家向全球殖民的“大航海时代”,实际上就是白人至上理论,这种理论将白种人和有色人种对立起来,宣称白人在各个方面都优于有色人种,以达到使有色人种自惭形秽、甘心臣服于白人的政治目的。这种直到17世纪才开始成型的种族主义当然从未在古罗马萌生过,罗马帝国内部流行的并不是基于肤色的种族至上理论,而是民族至上理论,即罗马人高于其他一切民族,希腊人由于其文明对罗马影响甚大而受到尊敬,但其他民族,无论白人还是黑人,无论处于石器时代还是铁器时代,地位都差不多。

罗马人的民族至上理论不仅出自其政治和军事经验,而且也有宗教和自然理论的辅助。早在5000年前,生活在今伊拉克地区的苏美尔人就认识到大地是个球体;公元前220年,亚历山大里亚的埃拉托色尼(Eratosthenes)第一次科学准确地推算了地球的周长(误差仅1.8%),稍晚的古希腊学者阿基米德更有“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动地球”的名言。后来,罗马人顺理成章地从希腊人那里接受了这一“大地是个球”的宇宙观。不过,苏美尔人的宇宙观是日心说,也就是认为地球和其他行星都围绕太阳运转,但经由巴比伦人(迦勒底人)流传到古希腊人时,却转变成了地心说。

既然苏美尔人的日心说符合事实,而且后来还被哥白尼、布鲁诺、伽利略等科学家一再证实,那么,古希腊人为什么要把日心说改成地心说呢?

原来,在普遍信仰“天人感应”的古代,宇宙模型这东西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科学问题,更是宗教问题、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那时,信仰日心说必然会发展成太阳神崇拜,既然太阳高于地球,那么人命自然贱如草芥。于是,世界各地的太阳神教往往喜好人祭,也就是定期杀人祭祀,西亚、美洲和非洲的太阳神教大多如此。这样残酷的宗教不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地心说教导人类要重视同类的生命,因此广受欢迎。公元前6世纪,苏美尔文明的继承者巴比伦先是陷入内乱,尔后被入侵的波斯帝国征服。受其影响,被古希腊人称为“迦勒底人”的巴比伦人流落四方,在世界很多地区都引发了科技和哲学革命。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受巴比伦天文学影响,了解了日心说,并将其改造成地心说,由此创建了西方哲学之祖——米利都学派。古希腊哲学宗师柏拉图很清楚地心说并不符合事实,为维护地心说理论,他甚至禁止学生进行天文观测。罗马帝国早期的希腊裔学者托勒密(Ptolemaios)是地心说理论的集大成者,认为太阳、月亮、各大行星和一切天体都围绕地球旋转,而地球表面的中心是被亚、欧、非三大洲环绕的地中海,地中海的中心是意大利,意大利的中心是罗马。因此,罗马不仅是地球的中心,也是宇宙的中心,占据宇宙中心位置的罗马人理应统治地球上的一切其他民族,无论他们是什么肤色。按照古罗马神话传说,至高的天神朱庇特(Jupiter)将整个地球的统治权都交给了罗马。罗马皇帝登基后会获得一个黄金地球仪,象征他对整个地球都拥有主权。这种思想现在看起来非常荒谬,但在当时却深入人心,而且直到哥白尼和伽利略时代都还很有市场,因为它虽然不能正确解释天文现象,却能够推动以人为本的哲学思想发展,阻止以太阳神名义进行的血腥暴行,有助于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国家社会的长治久安。地心说理论解释了罗马人何以能够完成对地中海世界的征服,并在此后长达500多年的时间里,大体保证了这一地区的稳定安宁,史称“罗马式的和平”(Pax Romana)。

罗马帝国的版图跨越欧亚非三大洲,其治下的北非地区当时尚未被阿拉伯人征服,所以黑人比例较现代更大,形成了罗马帝国人口很重要的一部分。这些受罗马统治的黑人社会地位通常不太高,但比日耳曼和波斯等民族要好,后者虽然与罗马人一样属于白人,但因为与罗马为敌,常常在罗马帝国内遭到排斥。古罗马人并不会因为他人肤色深而予以歧视,正相反,他们因为重视身体素质,反倒经常对非洲黑人大加赞赏,老普林尼(Plinius)等很多罗马学者都曾称赞非洲黑人体型匀称优美。类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华夷大防”的思想,从未在罗马帝国的主流社会扎根发芽。罗马公众思想上的不歧视,使得非洲黑人有可能通过自身的努力步步高升,黑人与白人的通婚现象更是司空见惯。总之,古罗马人和20世纪的人相比,脑子里的种族偏见更少,好恶几乎都由现实的局势决定。

手捧黄金地球仪的罗马皇帝像

据不完全统计,罗马帝国境内至少有300个民族,上百种语言和上千种方言流行,希腊语在学术领域占绝对优势,而拉丁语则是政府和军队使用的主要语言。虽然西方学者喜欢把罗马帝国人为划分成拉丁化的西部和希腊化的东部两块,但实际生活中的情景却非常复杂。举例来说,西西里属于帝国西部,当地人却主要说希腊语;多瑙河下游属于帝国东部,当地人却主要说拉丁语。在早就发展出古老文明的北非和西亚,本土文化树大根深,罗马人并没有加以铲除的意愿和能力,这是未来留给阿拉伯人的任务。较多的自由度和较少的政府干涉,使帝国境内各地居民继续保持并发展着独有的文化。同时,罗马征服者很热衷将各地神祇送入罗马的万神殿供奉,因为信奉多神教的他们并不认为各种宗教之间有什么矛盾,相信供奉的神祇越多就越灵,从而建立了一种多文化、多宗教和谐共存的历史现象,只有顽固排斥其他一切神祇的基督教除外。公元4世纪以后,罗马皇帝普遍皈依基督教,四处毁灭各地的古老文化,强迫“异教徒”放弃原有信仰,对这个多文化的帝国造成了持久而无法弥补的伤害,各大族群之间离心离德,最终加速了整个帝国的毁灭。

罗马帝国治下的北非是一个典型的多文化、多种族地区。当地的部落并不以人种划分,而是以居住地和语言划分,到处都能看到黑白混杂的群体。史前时期,非洲完全是黑人的天下,在大约公元前1万年—公元前7000年间,一批亚洲人迁入尼罗河三角洲地区,创建了古埃及文明。尔后,在公元前9世纪,由于亚述人入侵腓尼基,当地人大批逃离叙利亚和黎巴嫩,渡海迁往北非。罗马人传说,罗马早期的死对头迦太基,就是来自黎巴嫩的腓尼基人利用北非的黑人原住民的天真好客,用裁成长条的一块牛皮骗取的一座良港。在埃及和迦太基的影响下,北非黑人的文明程度突飞猛进,建立了很多国家。公元前5世纪之后,希腊人和罗马人不断入侵北非,至公元前1世纪,北非的地中海沿岸地区几乎完全落入罗马人之手。罗马当局并未强迫北非居民学习拉丁语和罗马文化,只需遵行罗马法律就行了。但鉴于罗马法律的庞大繁杂,最后这一条往往也有名无实,特别是农村居民和牧民更是我行我素。

罗马帝国境内的黑人主要分为两部分,即努比亚人(Nubians)和柏柏尔人(Berbers)。

在古埃及语里,“努比亚”的意思是“黄金国”,因为该地在古代盛产黄金。努比亚人生活在今埃及南部和苏丹境内,属于地球上最高大、最健壮的民族之一,许多女子的身高都达到2米,肤色黝黑,主要以放牛和种地为生。他们天性勇武,不曾单独杀死一头狮子的男人就不能举行成人礼。早在罗马帝国建立的3000年之前,埃及法老们就曾频繁地与努比亚人作战,后来又经常雇佣他们当士兵。与此同时,努比亚人也仿效埃及,在尼罗河中游建立起库施王国(Kush),其国力很快发展到与埃及平起平坐的地步。公元前8世纪,库施国王皮耶(Piye)在占领上埃及之后,又击退了入侵下埃及的利比亚和叙利亚入侵者,自立为埃及法老。皮耶的后裔统一了几乎整个尼罗河流域,并且进军亚洲,迫使以色列人臣服,是为古埃及版图最大的时期,史称埃及第25王朝,又称埃塞俄比亚王朝或努比亚王朝。然而好景不长,公元前664年,来自今伊拉克北部的亚述人凭借以骑兵为首的新式军事机器,终于将肤色黝黑的法老逐回青尼罗河与白尼罗河交汇之地。此后,他们在苏丹的政权还继续绵延了上千年,在喀土穆北方300千米的麦罗埃(Meroe)附近至今仍耸立着巨大的金字塔群,这是库施王国往日辉煌的无声见证。

库施王国兴起后不久,红海西岸也兴起了其他一些以努比亚人为主的黑人政权,如布勒密王国(Blemmyes)等。他们利用地利,积极与埃及和西亚各国开展贸易。库施王国失去埃及之后,埃塞俄比亚高原上的阿克苏姆王国逐渐强大起来,统一了今埃塞俄比亚北部和厄立特里亚、吉布提一带,成为库施王国的劲敌。亚历山大大帝东征之后,库施王国和阿克苏姆王国都积极推行希腊化改革,与希腊人建立的埃及托勒密王朝保持友好的商贸关系,但埃及托勒密王朝最终被罗马皇帝奥古斯都(Augustus)所灭,东北非的局势因此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公元前23年,奥古斯都的埃及巡抚(Legatus Augusti pro praetore,直译为“钦差大臣”,实为行省的政治首脑)佩特罗纽斯(Petronius)率军逆尼罗河南下,入侵努比亚,试图一举征服库施王国。罗马军队攻陷了库施王国当时的首都纳帕塔(Napata),并将其焚毁,但库施女王阿马尼雷拉(Amanirena)迁都麦罗埃,继续抵抗,同时派遣使者到罗马宫廷活动,迫使饱受气候和瘟疫困扰的罗马远征军撤回埃及。精明的阿克苏姆王国利用罗马帝国与库施王国之间的矛盾,积极与罗马帝国发展商贸和外交关系,成为海上丝绸之路和香料之路的重要参与者。尼禄皇帝垂涎努比亚的黄金资源和通往印度洋的重要战略位置,曾派出探险队深入努比亚和埃塞俄比亚考察,看到阿克苏姆王国国力昌盛,便放弃了征服埃塞俄比亚的计划。

罗马帝国时期的北非【王晓明、罗三洋作】

努比亚弓箭手

公元前1世纪的努比亚人

罗马人几经尝试,最终在尼罗河的层层瀑布面前望洋兴叹,不再幻想武力征服全非洲。最终,奥古斯都决定与库施王国化干戈为玉帛。有道是和气生财,罗马人发现,非洲腹地的居民长期受到缺盐的困扰,甘愿用等重的黄金来交换。对于业已将地中海变成内湖,使海盐的价格贱如面粉的罗马人来说,这意味着无穷的商机。于是,在此后很长时间内,罗马帝国都与库施、阿克苏姆等东北非的黑人政权大做生意,闷声发财,相安无事。此外,还有大量努比亚人世世代代定居在罗马治下的埃及境内,他们顽固地继续称罗马皇帝为“法老”。

罗马帝国时期的努比亚国王及其军队

从努比亚人居住的尼罗河流域出发,向西走过大约1500千米的路程之后,就来到了罗马版图内另一大黑人族群——柏柏尔人的地盘。

苏丹麦罗埃的努比亚金字塔

“柏柏尔”这个名字源于古希腊语的“巴巴里”(Barbaros),是古希腊人对非洲土著居民的统称,意思是“野蛮人”。事实上,他们并不野蛮,他们很早就接触了中东和欧洲的古老文明,并且非常善于学习,能够与时俱进。如果我们今天去北非的话,看到的柏柏尔人大多是黑白混血儿,有些甚至已经难以与阿拉伯人区别了,这是因为他们在公元7世纪之后被阿拉伯人征服,并皈依了伊斯兰教,从此不断与阿拉伯人通婚的缘故。此外,还有一些阿拉伯部落因为历史原因,整体迁徙到柏柏尔地区。特别是公元747年阿拉伯帝国爆发“阿拔斯革命”,倭马亚王朝(白衣大食)覆灭,众多倭马亚王朝成员及其支持者渡海逃往西班牙,与统治当地的柏柏尔人合作,于756年建立起“后倭马亚王朝”。因此,在后倭马亚王朝,大量西迁的阿拉伯人被纳入“柏柏尔人”范畴,而他们都是白人。在罗马帝国时期,阿拉伯人的活动范围主要限于西亚,与除埃及人之外的非洲民族没有发生过什么接触,因此当时柏柏尔人中的黑人血统比例较现代高得多。

罗马帝国时期,柏柏尔人主要分为两大支,即生活在今摩洛哥、毛里塔尼亚和阿尔及利亚西部的摩尔人(Moors),以及生活在今阿尔及利亚东部和突尼斯一带的努米底亚人(Numidians,切勿与苏丹的古称“努比亚”混为一谈)。如今,柏柏尔人已经扩展到几乎整个北非和西南欧。

摩尔人最早被叫作毛里人(Mauri),现代国家毛里塔尼亚(Mauritania)就由此得名,意思是“毛里人的国家”。据一些古希腊学者说,“毛里”这个词是“米底”的讹音,因为西亚的米底人(Medians)曾经进入北非(后文将作说明),但这种说法并不可信,因为米底人是标准的白人,而在阿拉伯人征服北非之前,摩尔人大多为黑人或黑白混血儿,肤色虽然比努比亚人浅得多,但比米底人的肤色又要深一些,相貌也很不相同。阿拉伯人入主北非后数百年,中世纪欧洲的诗篇还常常把摩尔人描写成黑人,莎士比亚著名悲剧《奥赛罗》的主人公奥赛罗(Othello)便是一名黑皮肤的摩尔族将领,奥赛罗的角色一向由黑人演员出演。

关于“摩尔”这个词的起源,更可信的说法是,它来自古希腊语,意思是“寻觅草场”,因为柏柏尔人大都是好战的牧民,尤其擅长驯养马匹和骆驼。据古罗马史料记载,柏柏尔人既没有马鞍,也没有马刺和马蹄铁,甚至很少用马缰绳,只在马背上铺一块布,用一根木棍指挥坐骑,姿势像鹰一样优雅,人与马浑然一体。其实,马和骆驼都原产于亚洲,作为非洲土著,柏柏尔人很晚才接触到这两种牲畜,驯养它们的历史就更短了。

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奥赛罗

摩尔人

公元前3世纪的柏柏尔骑兵

公元前17世纪,西亚的喜克索人入侵埃及,他们的马拉战车令埃及军队无法招架,只得束手就擒。喜克索人于是在埃及建立了第15和第16王朝,尽情压迫埃及人。与此同时,通过与喜克索人的接触,埃及人逐渐掌握了驯养马匹、制造马车的方法,100多年后便建立了自己的战车军队,将喜克索人赶出了非洲,建立了埃及第18王朝。由于拥有了马拉战车这一古代的“核武器”,第18王朝成为埃及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朝之一,多次远征西亚,并在非洲扩展疆土。从此,北非居民开始养马。不过,无论是第18王朝的埃及,还是其西亚的对手赫梯、米塔尼、亚述等王国,都还对骆驼一无所知,这种动物来自遥远的亚洲内陆。

如今,在吉萨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底下骑骆驼,已经成为埃及旅游的固定节目,骆驼在某种意义上,似乎也成了埃及的象征。然而,当古埃及人建造金字塔时,这块国土上连一匹骆驼都没有。公元前525年,波斯国王冈比西斯二世征服埃及,在战斗中,埃及战马一闻到波斯骆驼的气味就掉头逃跑。冈比西斯占领埃及之后,打算一举征服整个非洲,于是派出两支大军:一支沿红海西岸南下,攻打埃塞俄比亚;另一支沿地中海西进,攻打昔兰尼加(今利比亚)和迦太基(今突尼斯)。结果,前一支军队陷入沙漠里,因缺水断粮而损失惨重,被迫撤退;后一支军队的陆军被撒哈拉沙漠吞噬,海军则因同情迦太基而拒绝前进。有些古希腊著作说部分波斯远征军最终推进到西北非,定居下来,并与当地人通婚。这支军队成员以伊朗高原的米底人为主,因此他们与当地土著通婚产下的后代就被称为毛里人或摩尔人。如前文所述,这种说法并不可信,但北非居民开始驯养骆驼,无疑始于波斯对埃及的这次入侵。

无论是马匹还是骆驼,都很好地适应了北非的生活环境。到了公元前4世纪,柏柏尔人已经拥有了相当庞大的马群和骆驼群,其中尤以努米底亚人的畜群规模最为庞大。“努米底亚”的意思是“人数众多”,但他们的马匹和骆驼的数量更多。努米底亚人几乎都是优秀的骑士,他们通常不穿盔甲,在马上一手持盾牌,一手持标枪,靠双腿和小木棍控制马匹。与同样投掷标枪的步兵相比,努米底亚骑兵的标枪由于是在疾驰的骏马上投掷出的,因此出手高度高,出手速度快,射程远,威力大,可以很容易地压制住对方的火力。由于努米底亚骑兵骑术娴熟,装备轻便,因此灵活快速,敌人很难对他们造成严重的伤害。又由于努米底亚人生活的阿特拉斯山区生态系统种类齐全,努米底亚人对沙漠、森林、草原、雪山、农田、海滨都很熟悉,富于野外生存技巧,吃苦耐劳,很少出现非战斗减员的情况,可谓天生的战士。

古埃及战车

公元前7世纪首次出现的骆驼骑兵

依靠所向无敌的骑兵,公元前3世纪初,努米底亚人在今阿尔及利亚东部至突尼斯南部建立了一个强大的王国。不久,迦太基与罗马开战,作为两国的近邻,努米底亚王国的地位举足轻重,他们的骑兵曾随同迦太基名将哈斯德鲁巴(Hasdrubal)和汉尼拔(Hannibal)征服西班牙,入侵意大利,屡次协助战胜罗马人。西班牙南部大城科尔多巴(Cordoba)意为“朱巴之城”,就是以努米底亚将领朱巴(Juba)之名命名的,朱巴常年在西班牙为迦太基作战,屡立战功。但没过多久,努米底亚发生内战,当权派仍旧支持迦太基,在野派则支持罗马。公元前204年,罗马将军大西庇阿(Scipio)在北非登陆,与迦太基本土部队发生激战,努米底亚两派都参与了这场战斗,结果大西庇阿半夜使出火烧连营之计,击败迦太基军,努米底亚全国从此倒向罗马。不久,汉尼拔从意大利赶回迦太基,与大西庇阿对垒,但此时大西庇阿拥有1万名努米底亚盟军,包括4000名骑兵,而汉尼拔只有2000骑兵,结果遭到惨败,被迫接受屈辱的和约。战后,罗马袒护努米底亚,纵容它吞并迦太基领土,导致迦太基与罗马再次开战,因而亡国。

迦太基灭亡以后,努米底亚王国因为王位争夺问题而陷入内战,逐渐由罗马的盟友沦为附庸。努米底亚王子朱古达(Jugurtha)于公元前111年起兵反抗罗马的统治,经过互有胜负的6年苦战,最终兵败,逃奔柏柏族同胞毛里塔尼亚王国。不料毛里塔尼亚国王、朱古达的岳父波库斯一世(Bocchus I)见罗马势大,决定与对方瓜分努米底亚,并将朱古达引渡。公元前104年1月1日,执政官马略(Marius)在罗马举办凯旋式,展示被他俘虏的努米底亚国王。游行过程中,朱古达受到罗马围观群众的虐待,遭到不断的辱骂和殴打,王袍也被扯掉。更糟的是,像所有摩尔族成年男子一样,朱古达的左耳上戴着一个黄金耳环,此时被连同耳垂一起鲜血淋漓地撕了下来,以发泄罗马军队屡次受挫于这位黑人国王的仇恨。很快,不堪受辱的朱古达便在狱中绝食而死。朱古达的两个儿子在意大利接受罗马教育,并成长为罗马将领,指挥努米底亚雇佣军,后来不知所终。从此,毛里塔尼亚王国的疆土大为扩展,囊括了如今的整个阿尔及利亚北部,取代努米底亚,成为柏柏尔人的主要政治实体。

公元前3世纪的努米底亚王国

朱古达死后,连续几任努米底亚国王都由罗马册立,毫不令人吃惊的是,这几位幸运儿均为软弱无能之徒。在恺撒(Caesar)与庞培(Pompeius)的罗马内战中,努米底亚国王国王朱巴一世(Juba I)像当时的大多数非洲人一样支持实力更强的庞培,并在北非歼灭了恺撒派来的军队,不料庞培意外地在法萨卢(Pharsalus)战败。即便在庞培死后,朱巴一世仍坚持抵抗恺撒,很快成为庞培党的主要领导人。公元前46年,朱巴一世率领庞培支持者在塔普苏斯(Thapsus,今突尼斯马赫迪耶港)与恺撒决战。可是就在此时,毛里塔尼亚国王波库斯二世投入恺撒阵营,率军入侵努米底亚,朱巴一世遭到两面夹击,失利自杀。作为对朱巴一世顽抗的惩罚,恺撒与波库斯二世瓜分了努米底亚的大部分领土,设立了新阿非利加行省(Africa Nova)。作为回报,波库斯二世派遣军队帮助恺撒征服西班牙,彻底消灭了残存的庞培党人。不过,他在公元前33年突然病死,又没有留下子嗣,毛里塔尼亚王国于是成为罗马共和国的托管地。

公元前104年元旦的凯旋式:马略坐在由4匹白马驾的战车上,脸涂成红色,头戴黄金月桂冠,扮演战神马尔斯。曾经令罗马军团蒙受惨痛损失的黑人国王朱古达头戴王冠,身披黄金枷锁,无畏地怒视着正在羞辱他的罗马群众

布匿战争期间,努米底亚骑兵多次击败罗马骑兵

朱巴一世之子朱巴二世(Juba II)在父亲死时仅有5岁,以战俘的身份在恺撒的凯旋式上游街,后来在罗马学习和生活,同恺撒的养子屋大维(Octavianus,即后来的奥古斯都)结为同窗好友,受到良好的教育,博学多才,撰写了数部历史、地理和文学著作。在恺撒遇刺后的罗马内战中,朱巴二世替奥古斯都东奔西走,为后者击败马可·安东尼(Marcus Antonius)和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Cleopatra),立下无数功勋。内战结束后,奥古斯都将马可·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女儿克娄巴特拉·塞勒妮(Cleopatra Selene)嫁给了朱巴二世,但同时也剥夺了他祖上的遗产努米底亚王国,拨给他一笔拆迁费,让他去接管同属柏柏尔人的毛里塔尼亚。

公元前26年,新婚宴尔的朱巴二世向罗马人交出了祖国,与忠诚的臣民从今突尼斯南部西迁400千米,在阿尔及利亚北部登基为新的毛里塔尼亚国王。由于这次迁徙得到了奥古斯都的资助,朱巴二世怀着感恩的心,把他的新首都命名为“恺撒里亚”(Caesarea),意思是“恺撒之城”(恺撒是奥古斯都的姓氏)。

晚年的朱巴二世潜心学术,得以免于政坛上的腥风血雨。据说因为惧内,他将国家大事都交给克娄巴特拉·塞勒妮王后决策。但在他死后,他与克娄巴特拉王后所生的儿子托勒密(Ptolemaios)刚上台,许多对努米底亚统治者心存不满的摩尔民众就揭竿而起。托勒密天才地设计出一套以游击战反游击战的策略,经过八年苦战,总算将暴动镇压下去。然而,他不幸正好赶上第三任罗马皇帝——著名的暴君卡里古拉(Caligula)在位。因为奥古斯都与马可·安东尼两家族之间曾经联姻的原因,卡里古拉应算是托勒密的表叔。但卡里古拉猜忌托勒密的才华,在公元40年把托勒密召至罗马,并派人秘密刺杀了他。柏柏尔人得知消息后,再度大规模暴动,结果被卡里古拉派去的罗马军队镇压,毛里塔尼亚王国随之正式并入罗马帝国,被划分成两部分,即以恺撒里亚为首府,涵盖今阿尔及利亚北部和摩洛哥东部的毛里塔尼亚·恺撒雷安西行省(Mauretania Caesariensis),还有以丁吉斯(Tingis,今摩洛哥丹吉尔)为首府,涵盖今摩洛哥大部和毛里塔尼亚北部的毛里塔尼亚·丁吉塔纳行省(Mauretania Tingitana)。从此,地中海成为罗马人的内湖。

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会面

托勒密虽然死了,但努米底亚王室的血脉并未断绝。托勒密有两个女儿,都叫德鲁西拉(Drusilla),父亲死后,她们被接到罗马受教育。卡里古拉遇刺后,新皇帝克劳迪安排大德鲁西拉嫁给犹太总督马可·安东尼·菲利克斯(Marcus Antonius Felix),不料大德鲁西拉很快在公元54年病死,克劳迪后来又将小德鲁西拉嫁给了菲利克斯总督。没想到,刚过两年,菲利克斯总督也病逝了。尼禄皇帝登基后,小德鲁西拉改嫁给叙利亚埃米萨(Emesa,今叙利亚霍姆斯)太阳神教大祭司尤利乌斯·阿齐兹·索海穆斯(Julius Azizus Sohaemus)。太阳神教大祭司是一个影响巨大的职务,被视为罗马帝国的附庸国王,后面还会多次提到。阿齐兹与小德鲁西拉育有一子,名叫马可·安东尼·阿格里帕(Marcus Antonius Agrippa),就这样,小德鲁西拉将黑人血统带入了叙利亚上层社会。然而,小德鲁西拉本人依然思念意大利的生活,阿齐兹去世后,她在旅游胜地庞贝城购置了别墅,长年在那里居住,阿格里帕也时常渡海前来探望母亲。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公元79年8月24日,庞贝城郊的维苏威火山突然大爆发,火山灰和岩浆很快掩埋了庞贝城,小德鲁西拉与阿格里帕母子逃避不及,死于非命。不过,小德鲁西拉的后代继续世袭埃米萨太阳神教大祭司,直到本书重点讲述的公元3世纪初。

朱巴二世王陵

努米底亚王陵

和努比亚人类似,柏柏尔人并不都臣服于罗马。除了埃及和迦太基地区以外,罗马人在北非的领土局限于富庶的沿海城镇,干旱的内地对于他们没有什么吸引力。众多摩尔部落就生活在罗马军队从未抵达的撒哈拉沙漠绿洲上,继续以放牧和经商为生,并时常在边境上制造一些麻烦。其中,法扎尼部落(Phazanians)就在今利比亚南部建立了伽拉曼提亚王国(Garamantia),控制着非洲内陆与罗马帝国的贸易,一度非常繁荣富裕。他们头裹厚布,以防大漠中的沙石伤害面部,很少穿盔甲,身着短袖衬衫,骑在无鞍无镫的裸马上,手持标枪、弓箭和刀剑,在沙漠和草原上来往如飞。恺撒里亚,也就是今阿尔及利亚的港口歇尔谢尔(Cherchell),幸好有坚固的城墙和充足的驻军守备,不受骚乱的影响,依旧安定昌盛。本书的主人公马克里努斯,就是一个在恺撒里亚出生的摩尔人。

罗马帝国吞并北非前后,以朱巴二世为代表的一些黑人贵族相继获得了罗马公民权(Civitas),这在当时是一种特权,而非全民享有的普遍政治地位。读过《圣经·使徒行传》的人应该记得,保罗因为自称是罗马公民,就能够免于刑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狱吏还向他赔礼道歉。“Civitas”的字面意思是“市民地位”,和现代的城市户口有些类似,不过享有更多特权,尤其是直接选举和被选举的政治特权。起初,罗马公民权仅限于罗马城内18岁以上的贵族男子,其余自由男子有些只享有部分公民权,有些则完全没有公民权,也就没有参政议政的资格,女子、未成年人和奴隶更与公民权无缘,这在当时是天经地义,希腊各城邦对此执行得比罗马更严格。随着罗马版图的持续膨胀,它的公民权被赐予意大利各地的成年男子,但它在意大利之外仍然属于一种高不可攀的特权。在马克里努斯时代,也就是公元2世纪中期-公元3世纪初期,包括奴隶在内,罗马帝国的总人口约有6000万~8000万,其中的罗马公民估计仅有600万~800万,占十分之一左右。那么,马克里努斯出生时,他所属的这个黑人家族拥有罗马公民权吗?

努米底亚(后毛里塔尼亚)王室家族树(极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