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阵子还是一辈子
一大早,林家来往的人群就络绎不绝,上上下下,神色紧张。林未然被母亲文氏送出门,要坐车去学堂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路走到一半,她看见苏毅刚从外边回来,终于伸手拦住对方。
苏毅哥,发生什么事?
苏毅来不及与她多解释什么,简明扼要直捣主题。
前不久才到的那批货物,被人一把火烧了。
林施与在生意上从不满林未然,林未然从法国回来后,他就一心想把她当儿子养,想栽培成当年的自己,偶尔许多事情他还要问问女儿的意见。林未然的回答与决定,也没有让林施与失望过。那批货物林施与下足了心思的,压了不小资金在上面,去打通各人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想在上面大捞一笔,再将钱放早自己的赌场去,利滚利。而现今,居然被一把火烧了,可想而知林施与的怒气会有多么滔天。
听见回答,林未然放苏毅走,保持着镇定的姿态。思虑半响,才将手提包朝文氏一甩。
帮我给学校挂电话请假。
文氏在生意场上一向没有话语权,说穿了,她就是典型的家庭主妇,耍不来什么阴谋诡计。林未然要走,她也留不住,唉,女大是不由己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妈都不再叫,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文氏摇头,不会的。
既然有人在黄浦江旁纵火,这势必会引起上头的关注,也许走私货物的这件事会暴露,于是林家上下都动作起来,兵分两路,一边去查到底是谁搞的鬼,一边到处用钱疏通人际,打马虎眼。而林施与仰躺在大厅主堂的老爷椅闭着眼养神,周继之走进去的时候,便看见苏毅的身上满是水渍,地上躺着四分五裂的茶杯。男生握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再向前走几步,竟意外发现本应该在学校上课的林未然也在。
她牢牢盯住他,周继之的视线也与她相对,两人谁都没有移开,仿若一场默剧。期间林未然的眉头突然一皱,好像想通了什么,更是将周继之盯得死紧,好像在无声质问。
是你么?
良久,直到周继之都要走到林施与面前,开口要说什么,却忽然被林未然打断。女生转过头,对着那满脸严肃的中年男人道父亲,这件事我能处理好,您就不要劳心了,闻言,林施与的神色才由些微狠烈恢复到正常。他这女儿,他是了解的,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真要做什么,总会想到法子,干出漂亮的一仗给他看,这就是林施与如此宠林未然的原因。
我希望这次,你还是不会让我失望,然然。
林未然一顿,随即点头,是的,父亲。
然后她转身,给了苏毅一个离开的眼神,随即也示意周继之往外走,岂料对方却不领情。周继之懂的,林未然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无非是已经猜到了一切都是他的所作所为,毕竟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为复仇而来。再加上昨晚的事情,只要将一切串联起来,会怀疑也是很正常。她不想要他死,这是周继之目前完全能确定的事情。
察觉到他并没有要跟自己走的意思,林未然伸手准备去拉,却被周继之不着痕迹的避过。男人转身,面对林施与,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是我做的。
此言一出,林未然与在场的苏毅都倒吸一口气,而原本一直闭着眼睛的林施与也在瞬间睁开了眼睛。他坐直身,企图用目光将周继之射的体无完肤,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审视和疑惑。他林施与在外混了这么多年,哪是听信几句就妄下断论的人?时间一点一点溜走,直到周继之的额际有些微的薄汗渗出,林施与才盯着他开口。
你是?
我只是刚进府没多久的一个下人。
两个男人开始问答较量,旁边的人却跟着他们紧张。林未然不太懂周继之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她生怕她说错一句话,就被当场毙了。而苏毅是不可置信,惊讶。
名字。
周继之。
谈话突然被林施与中途搁置,片刻后又继续。
你说是你做的,我凭什么相信?再者,你来告诉我是你做的,又有什么好处。
周继之抬眼,与林施与对视。
我的目的就是不想一辈子只当个奴仆,我要做的,是人上人。
不卑不亢的姿态,字句铿锵有力。
林施与有些不懂了,他说年轻人,人上人不是这么个做法,你知道你毁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你死十次,我看你不是想做人上人,而是想做刀下魂。
林未然听着二人来来去去的对话,不知为何,她的手心竟也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第一次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她死死望着男人的侧脸,似乎感觉到有人看自己,周继之侧头便对上林未然的视线,如果她没有看错,他竟给了自己一个很淡的笑容,令她心脏有一瞬间的麻痹,思想与身体有短暂的怔愣。周继之的视线只停留在林未然身上几秒,随即又转过头面向林施与。
其实,林家的货物昨晚已经被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了,所以烧的就是一条空船。而我做的这件事,对老爷您,百利而无一害。放眼整个上海,只有夏家与荆家的财力与影响才能与林家齐名。可我想,老爷您应该不会想要同任何人分一杯羹吧?我放的那把火,不止让我们府中乱成一团,那两家也应该是如临大敌,损失惨重,甚至元气大伤。
一番话,几颗心同时落地。林未然感觉心一松,东西还在就好,起码林施与恼羞成怒,她终于有立场去劝阻。而依然端正坐在躺椅上的林施与听见周继之的话,并没有马上开怀。
我凭什么相信你?换而言之,我还有一条路,就是把你交出去,以此拉拢与他们的关系。
周继之微扯嘴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没有任何凭证,只是拿出一条贱命在赌,赌您的相信。其实想想,您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呢?依老爷的聪明才智,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招,只是荆夏两家盯着毅哥和您身边人都盯得紧,所以才迟迟没有动作。我不过是借机顺手推舟了一番。
林施与颇为讶异,自己的府中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能猜透他在想些什么,并敢冒大不韪,铤而走险。苏毅是死忠,可以为了报恩随时准备为自己去死,就算他的忠心失了效,只要拿住他的命脉苏里,一切都好操控。可是苏毅毕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单看他交给对方打理的两间铺子,虽然收益过得去,可是他从未试过想方设法捞油水,所以苏毅,终究是差了一点火候的,无论怎样培养,林施与总避免不了失望。他一直都缺个心思慎密,敢闯敢拼的左右手。而现在……
看来,你是真不怕死。
如果只能永远这样平凡的生活下去,死又有何惧?
沉默几乎有一世纪,林施与悠闲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最后对着下面的人说话,眼底有嗜血的光。
南城的那三家赌坊,你去接手。一个月,只有一个月,我要看见成绩。
周继之顺从的点头,心中却暗衬,这老奸巨猾的东西,分明是想给他出难题。虽然那三家赌坊是属于林施与的,可处的地段却十分敏感,荆夏两家在周边都有产业,经常会有打架闹事等三教九流的意外发生,被派去那里,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可是没关系,起码他成功了第一步。
走出大厅,周继之吐出一口气,苏毅在背后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继之。
随即想起什么似地又改口,不对,应该先恭喜地称呼你声南堂主。周继之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往上爬,就要被踩在脚下。苏毅理解的点头,说是回去换身衣服。林未然也刚好结束语林施与的谈话走到门口,几步跨出来。
这场戏可演得真精彩。
过奖。
林未然咬唇,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一般,她说周继之,我忽然觉得我不应该一时好奇把你带进来。周继之居然也学了她的动作,一偏头,一扬眉。
是么?可惜有点晚。
不晚,周继之,在这个家,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试图兴风作浪,我会赶走你的。
那你是要对付我么?
林未然被噎住,还没有想出要怎么回答,周继之却已经率先出声。
如果你要对付我,刚刚就是最好的机会。你可以向你父亲禀报我是怎么进来的,我有什么目的,我怀着怎样的心思,可是你没有,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后面周继之不再提,任林未然自己去想,可是她越想,就越没有答案。
张牙舞爪的小狮子。
两人对战,周继之完胜,留下这最后一句,他终于迈开步子往外走。林未然便望着周继之挺直的背影发呆。究竟他凭什么这么注定自己不会阻扰呢,答案很简单,在猜心这种技术活上,林未然相比周继之,永远是新手。她先喜欢了,也许自己都还不知觉,但是已经注定下场只有一个,输。
天空晴朗,地面毫无湿润感,半点也没有下过雨的痕迹。
忘了是谁说过,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骗子,不管是漂亮还是不漂亮的女人都会被骗。不同的是,幸运的女人找到了一个大骗子,骗了她一辈子。不幸的女人找到了一个小骗子,骗了她一阵子。
而对于林未然来说,她会被骗一阵子,还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