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波莉·皮丘姆的恋爱和婚姻(8)
桃花把行窃的技术困难估计得太大了。其实偷她父亲的钱还是比较容易的。商店钱箱保管严密,但皮丘姆先生在裤袋里带着很多钱。他毫不留情地从那些最苦命的人身上一便士一便士地搜刮来这些钱,把它换成银币随随便便地塞进裤袋。他认为从长远来看,无论是这些钱还是其他什么都无法挽救他。他没有干脆把它扔掉,这是因为他认真,表明他完全绝望:他不能扔掉一丁点儿。如果有一百个先令,他也不会有别的想法。他认为他的钱(即使是世界上所有的钱)和他的脑袋都不够用(即使是世界上所有的脑袋也不够用)。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工作,而是头上戴着帽子,双手插在裤袋里在他的店里转来转去,只是检查有无遗漏差错的原因。
他女儿本来可以在一周之内放心地从他口袋里拿走这十五英镑,比如说夜里在卧室中,即使她被他抓住,也不会像她所想象的那样糟。比方说,倘若他醒来,看到女儿正在掏自己的口袋,他肯定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继续做他的梦。他的女儿会受罚,但不会在他心目中跌份。没有人会在他心目中跌份。
遗憾的是,人们彼此了解太少,因此波莉认为不可能从父亲身上搞到所急需的十五英镑。
当波莉向士兵提到这笔数目时,他在院子里就建议她去找那位有关的先生算账。有的钱箱必须砸碎才能取出钱来。只是史密斯先生并非钱箱。波莉于是又更多地打起贝克特先生的主意。
士兵查看过他的狗以后又躺到他的行军床上。
假如他想问题,那么他大概会这么想:
“又是缺少十五英镑。要是有这笔钱,又会无法解释一个人会出生。一个女人为什么如此灭绝人性,把一个孩子生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如果她有了这十五英镑就足以使之不会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为了吸几口空气,为了有时能遮雨的屋顶,为了几口味道差的食物而互相残杀,如果每一次都有十五英镑使他们不能出生?要同谁进行这些多余的战争,谁需要进行这些战争呢?要不是已经把自己的母亲剥削得使她拿不出这十五英镑,那还能去剥削谁呢?所有制是不能改变的,所有的教授都这么说。有产者是不能消失的,为什么不至少让无产者消失呢?法律禁止堕胎,而据说那些不幸的女人如果允许堕胎她们就会感到幸福。于是她们就反对法律。她们希望别人给她们剖腹,取出爱情的结晶扔进厕所。但她们的要求不可能得到满足。这也太放肆了!教会不是声称生命是神圣的吗?这些女人怎么能如此伤天害理,不肯把孩子生在这人满为患、臭气熏天、啼饥号寒的石头堆里?她们得克制自己,不能任性而为。她们应当喝一口威士忌,咬紧牙关生下孩子。不然的话,任何人都可以跑来说不想生孩子!当然,血浓于水,人人都认为自己的孩子生到这个世界上太可惜。她的孩子当然是例外!真他妈的自私!堕胎要钱,这是好事!否则就会刹不住……”
当兵的要是想的话大概会这么想,但他并没有想,因为他受过纪律教育。
此后不久,他起来上楼去,想要把他躺着时想起的一件事告诉波莉。他得带波莉去见他的女友。她肯定还有办法。
他走进那间刷成粉红色的小屋时,桃花正仰卧在床上,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身旁,眼睛望着天花板。
费康比刚想开口,这时他的目光落到放在藤椅上的一本体无完肤的书上。这就是那一卷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或者不如说是那一卷的一部分,费康比曾有很多时光与它为伍。有几页他已能熟背如流,但仍有多少他还背不下来!
自己心爱的书就在这儿,眼前这一事实不由得使这个当兵的感到震惊。他能重新得到它,这并没有使他感到高兴。它的丢失使他感到震惊。要知道它在他的心目中价值非凡。他甚至会在旧货店把它买来——假如那儿凑巧有这本书的话。可是为什么那儿偏偏会有这一卷呢?这种事最多几十年才能碰到一次。据我们所知,它对桃花毫无价值。可对费康比来说,也许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能使他拿它去交换,除非是完整的这一卷。尽管如此,他不能走过去大声叫喊:嘿,这是我的书,它怎么到这儿来啦?这样做就会把事情完全搞糟。见到此书在这间屋子里,完全改变了费康比对皮丘姆小姐的看法。
因此,当她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嘀咕一句什么“想知道您近况如何”,然后便走出屋去了,再也没有朝她或那本书看一眼。她因为心绪十分烦乱,所以也没能在意他那奇怪的表现。
随着他离开她的房间,她失去了一位良友——在这样的世界上这种人是不可缺少的,什么也替代不了——和一个也许会影响她一生的忠告。
波莉这些日子又到史密斯那儿去。由于他的女房东已经产生怀疑,他们就去市立公园。波莉想在一条长凳上坐下,但史密斯坚持要到灌木丛中的一个地方去。
她觉得这是讹诈。
他搂着她的腰对她说,他已费了很大的劲去打听消息。
“你别以为我不是日日夜夜在考虑此事,”他把脸挨着她的脸蛋儿说。“这事叫我十分为难。从那以后你也这么容易激动。比如说你不是平静地坐在这儿,这儿灌木丛中多美啊,真正观赏一下月亮,月亮并不都是这样的,亲爱的,可你并不好好地欣赏,我说的是你不使自己分心——这对你只有好处——而老是老调重弹,难道你就对我已毫无感情?我把手放在这儿你的胸口上,难道已不会再使你开心?你对我毫不信任。使你摆脱我给你造成的麻烦,当然是我该做的事,尽管你也参与其事,这你得承认,亲爱的。好,听我说,我现在有办法了,我完全知道怎么做,比较简单,你可以独自做,也不用花一分钱。你去拿一个葱头。”
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抽回胳臂,急促地说下去:
“把葱头——一个普通的葱头,就像厨房里有的那种——放进去,等它发芽。葱头哪儿都生根,那是很细很细的须根。等它生了根——这也许需要两至三天——以后就把它拔出来,于是什么都会一块出来。多简单,是吧?”
波莉气呼呼地站起身,摘去自己裙子上的一些苔藓,整了整帽子,什么也没有说。看到他生气了的样子,她简短地说:
“要是用一个葱头就行的话,那就不会有一个人去花十五英镑!那样做会流血过多而死掉的!”
他们匆匆地走出公园。分手时他清楚地表明,他觉得自己已尽到了义务。
波莉知道贝克特又名麦奇思,也知道他的B商店。他把这都对她讲了。由于他也经营木材,他有理由随心所欲自称木材商。
波莉见过他多次,有一次她试探性地向他提到她同经纪人科克斯的那次谈话。她一字不提是她去他家找他,也不提她父亲的那封信,但谈到他答应给她看一些有趣的照片。她补充说,她最近要去拜访科克斯,因为他的姐姐据说是个十分和蔼可亲的女人。
贝克特先生阴沉沉地听她讲,给人的印象是他正面临重大的决断。
晚半晌儿,波莉跟随母亲到地窖那间在木板架上储存苹果的小屋去。她知道皮丘姆太太不喜欢别人跟着她到这儿来。但波莉就是想在这儿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同她谈话。
当她把门打开时,她母亲吃惊地站在木架之间,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酒瓶放在桌子上。皮丘姆太太深感痛心,她丈夫迫使她面对自己的孩子处于一种如此不体面的境地,为了偶尔喝上一杯威士忌。她四十六岁,怨恨自己没有自由。
波莉却最愿意在她心怀内疚时同她谈话,因为在其他情况下她有可能叫人十分讨厌。波莉通知她,她想嫁给贝克特先生。
“他根本不叫贝克特,”皮丘姆太太不满地说。
“不错,他叫麦奇思,或者不如说,也许他叫这个名字,”桃花平静地说。
“那么皮丘姆呢?对一个也许叫这也许叫那的人,皮丘姆会说什么呢?”皮丘姆太太砰的一声把杯子放到最近的木架上,一面问。“这不是你可以依靠的男人。我头上也长眼睛,看得见他以为我没有在看的时候是怎样跳舞的。他还以为我在‘墨鱼’酒馆喝了四五杯就醉了。没有一个干正经事的男人会这样搂女孩子腰的。你就别来骗我了!亲爱的波莉,你能提出嫁给这样一个男人的理由是没有道理的,另有原因,我宁可不去谈它。他把你弄迷糊了,问题就在这里。”
“是的,我喜欢他。”
“不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皮丘姆太太洋洋得意地说,“你已经神魂颠倒了!你迷上他了,已看不清二加二等于几了!”
波莉火了。
“别说那么多了,”她威严地说,“告诉爸爸,叫他同贝克特先生谈谈。”说罢就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皮丘姆太太叹了一口气,没好气地喝光了杯中酒。夜里她与丈夫谈了。她是了解波莉的。
下午皮丘姆曾同科克斯大吵了一场。经纪人科克斯在一家酒馆的后室公然要求购买新船。这对“旧船利用公司”真是一个晴天霹雳。好多天以来就已预感到大事不好的伊斯门简直瘫倒在他的椅子上,但赛马经纪人却跳起来,像一头公牛似的大声嚷嚷,接着又哭着倒下了。一切都无济于事。据科克斯说,一个议会委员会已着手调查购船合同。于是他们就委托独占两份的皮丘姆于周末陪同科克斯去南安普敦。他应该在那儿为“无可指摘的”运输船进行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