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钱小说(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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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波莉·皮丘姆的恋爱和婚姻(6)

【爆炸性事件】

皮丘姆在院子里对费康比发了一通脾气。这个退伍军人为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而感到高兴,开始时尽职尽责,使那些盲人引路犬保持适当的体态。

喂养盲人引路犬并非那么简单;他必须使它们的外表尽可能悲惨,也就是要使它们看上去老是像快要饿死的样子。一个盲人牵着一条膘肥体壮的狗,是很难有望引起真正的怜悯的。公众当然是完全出于本能行事的。很少有人会去关注一条瘦狗;但是,如果万一这条狗养得又肥又壮,某种内在的声音就会提醒施舍者不要浪费自己的钱财。要知道,这些人在潜意识中总是在寻找理由保住自己的钱财。一条好狗必须能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

因此经常检查狗的体重。如果它们不能保持其体重,那就是费康比的责任。

皮丘姆正在进行检查,想知道这个一条腿的男人仅仅为不丢掉自己的饭碗,是否胆敢在流水账上登记狗的体重时弄虚作假。这时餐馆老板前来找他,告诉他说,科克斯突然在“美女安娜号”上出现并大发雷霆。

两位先生立即去码头。在那儿,科克斯确实正站在梯子和油漆工之间。在他旁边站着伊斯门,面色煞白,目瞪口呆地望着船体内部硕大而暗黑的侧壁。他似乎不敢正视这两位新来的人。

科克斯用冷冰冰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这使皮丘姆觉得透心儿凉。

“难道这就是你们卖给英国政府的船?”

皮丘姆看起来突然好像老了好几岁。

他并不是毫无思想准备的。他不晓得什么缘故始终觉得这桩生意有点不大对头。对于科克斯,他本来就不曾抱任何幻想。但没有料到马上就会发生这种事。

科克斯认为“美女安娜号”不对头!皮丘姆感到在此地费很多口舌毫无用处。比如说,向他们推荐这几艘船的毕竟就是科克斯先生。皮丘姆知道,无需扯得很远,科克斯就会对他说,他,科克斯,从没有见过这几艘船,而其他人却全都参观过,甚至还有人证!

他心里产生一种模糊的预感,科克斯的勾当(他一直猜测科克斯在另搞一套)正在朝什么方向发展。科克斯的勾当犹如一台可怕的不可抗拒的蒸汽碾路机,不是对着国家,而是对着“海上运输船舶公司”驶来!

详情当然还不得而知。科克斯先生认为还未到摊牌的时候。甚至没有拌一句嘴。

科克斯先生转过身去,目中无人地默默离去了。从后面看,他的西服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成衣。

皮丘姆也根本不想同他的难友讨论现在会出现什么情况。他还模模糊糊地听到伊斯门说什么必须写信去尽快把南威尔士的厂长和牧羊场场主叫来。牧羊场场主!皮丘姆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晚上他发高烧,裹上冷敷布上了床。这一宿他没有起床。灯就让它亮着吧!煤气费是再也不用付了!

翌日上午,他像生了大病一样出城去码头。他没有再见到一个工人。“美女安娜号”的工程已中断,肯定是伊斯门命令的。由此可见这一位是如何判断形势的。

当他在中午回家(不是去吃饭!),听到有两位先生曾来打听过他,他就猜测是刑事警察在追捕他。公司毕竟已接受了政府的第一笔付款。

经过细问,原来只是伊斯门和匆忙赶来的厂长。皮丘姆感到高兴,他们没有找到他。

到科克斯的办事处去毫无意义。那个面黄肌瘦的姑娘对这位经纪人的住址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下午皮丘姆想还是去见见伊斯门,但没有找到他,回来时在老橡树街遇见科克斯先生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

科克斯是在路上遇见波莉的,便与她同行,虽然她并没有特别鼓励他。他对她说,他有一些有趣的画想拿给她看。她没有完全听懂。她对他并无好感。

当皮丘姆走近时,科克斯装作他和皮丘姆之间不曾有过丝毫龃龉的样子。他向皮丘姆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并用另一只手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迅速告别。

吃晚饭时皮丘姆的脑袋嗡嗡响个不停,被弄得晕头转向。

饭后他把噘嘴生气的妻子打发走,盘问起桃花来。

他毫不克制自己,获知科克斯先生把对他的商业伙伴隐瞒的东西——他的住址——告诉了他的女儿。他避而不问这是为什么。他走进阴暗的小账房间,心神恍惚地向窗外看了半天。然后,他匆匆地写了一封信,回到客厅,叫波莉立即把信交给科克斯先生。

波莉非常吃惊:已是晚上九点半了。

但她戴上帽子,去找科克斯先生。

科克斯先生在家。当佣人通报有位年轻姑娘送来她父亲的一封信,正在他许多房间中的一间屋子里等候回音时,他尴尬地把餐巾往桌上一放,迅速走了出来。

他和他姐姐住在一起。他姐姐身材矮小,性情急躁,远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赏识自己的兄弟,而且通常也毫不隐讳对他的道德品质做猜测。

她对他有很多地方看不顺眼。

他具有出色的商业才能,至于正常的私生活,他的信条也与他那个圈子里的人通常的看法相同。他认为生意场和私生活有巨大的区别,这一看法也得到许多人的赞同。在生意场上,人们完全有责任无所顾忌地利用任何赚钱的机会,正如不该扔掉一块面包一样,因为它是上帝的恩赐;在私生活中,人们无权触犯别人。就此而言,他的见解是完全正确的。

不幸的是,他并不能常常做到按照自己的信条去生活。至于一位绅士对女性的义务,他的看法同他的姐姐毫无二致;正如他姐姐一样,其实用的是同样的话,他自己也谴责他在这方面不幸经常犯的错误。他常令人费解地说:“我不能控制自己。”可以说,无论是他姐姐还是他自己,一刻也不能让他一人呆着。

从社交上看,他的要求越来越低。最下流的女人最吸引他。他也无法抗拒女佣人的诱惑。

他的衣服也是如此。他的审美力极差。他的衣着使他的姐姐感到恶心。但他乐此不疲,就像对女佣人一样。

不管什么喜庆的日子,他的姐姐都送他漂亮的领带。他也戴它们。然后他在过道里鬼使神差地再把另一条领带塞进胸前口袋,在楼梯上,这条领带就会鲜红刺眼地套在他的脖子上。

这些都是他的病态现象。他自己把这些现象归咎于一种肠病。这是由于便秘引起的无法克制的肉欲的发作。

他的姐姐在他同自己进行的悲剧性的斗争中尽力给予他帮助,但他有时会忘乎所以,一发起“脾气”就把她的帮助视为干涉而拒之门外。

因此,当仆人通报皮丘姆小姐求见的时候,他的姐姐就装着在隔壁屋里忙来忙去并尽量大声咳嗽,此外她也就无可奈何了。

这一晚科克斯的情况恰恰大为不妙。他的情欲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一天。在这种状况下,他不禁拿出他的相册给桃花看,那上面全是种种裸体照片。他借口说这是他刚收到的。

桃花刚看一眼就羞得满脸通红。那都是不堪入目的色情照片。

在这当儿,科克斯读了信。信的内容只是请求两人私下谈一次。

在铺着玻璃板的写字桌上放着一个大金胸针。这是科克斯母亲的遗物,含金量很高,但主体部分是三颗不太值钱的大的浅蓝色宝石。从整体来看,科克斯的审美力是从他母亲那儿继承来的。

他看完信或者也许只是觉得皮丘姆小姐已看够那些照片了,便拿起胸针给她看,问她喜不喜欢。

“很喜欢,”她说,声音有点压抑。

“您可以拿去,”科克斯说,眼睛望着屋子的角落。

她当然没有回答。她重又十分沉着地坐在那里,甚至还彬彬有礼地对他嫣然一笑,仿佛他是在开玩笑。他得竭力控制自己。他已在想他能送她回家,可是他姐姐在隔壁已变得悄然无声;她走进屋来,同波莉交谈起来。

科克斯为放在她面前桌上的照片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但桃花就像无意识地在说话时把照片翻过来了。

她很善于同男人们打交道,这一小着给科克斯先生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接着波莉走了。她给父亲带去口信,说科克斯先生将在第二天去拜访他。

她对这位先生没有什么好感。但她忘不了那个胸针,它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天早晨她给一条腿的乔治送牛奶去时对他说,有一位年长的绅士送给她一个大胸针,不久就把它拿给他看。后来她还念念不忘,特别是晚上入睡以前。

第二天上午科克斯果真来了。他不肯从半明半暗的乐器店走进账房间。他穿着一件黄灿灿的斗篷,说话时十分严肃,声音很轻。

他承认他看到“美女安娜号”时失去了镇静。那条船简直太糟了。不错,提出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的是他自己,但他对它的船毫不了解。这些水上棺材决不能让他的那位国务秘书朋友看到。他认为最糟糕的是第一期货款已经支付,海军正在指望这几艘船呢。公司——现在他要说,谢天谢地,他没有参加这公司——简直可以说是在搞诈骗,因为大家已经知道公司视察过这些船以及一个名叫比尔的专家的否定鉴定。

科克斯提示说,现在所能想到的补救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立即去购买别的真正靠得住的船。他充其量可以承担去掉“美女安娜号”、“青年船夫号”和“乐观者号”的船名,用别的名字来顶替的责任。无论如何,他朋友购买的决不能是这几艘船。

皮丘姆的气色看上去比前一天好一些。他当然清楚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得心应手、甚至令人谈虎色变的活动范围是另一个。但他丢开了这个领域。在席卷全国的爱国主义浪潮的冲击下,他开始了新的事业。现在他像是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上的一条鳄鱼——一只死老虎。尽管如此,奇怪的是,现在他确信他要对付的仅仅是人的卑鄙本性,这使他又有了自信和希望。不管怎样,他又回到人们当中了。

他心平气和、几乎冷漠地注视着喋喋不休的科克斯。然后他只是指出,据他所知根本没有什么别的船。

有,科克斯慢吞吞地说,例如在南安普敦就有一艘。

皮丘姆点点头。

“您要多少钱能让我脱身?”他冷冰冰地问。

科克斯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而皮丘姆也不再重复他的问题。现在他知道,这是科克斯先生的一次特大的行动。

稍停片刻——此时他在店内踱来踱去,观看那些满是灰尘的乐器——后,科克斯先生还说,一定要加紧继续码头上的修理工作。正式验收不过是走过场,因此至少要在大面上过得去。

他在门口还说了一句:下星期三他碰巧要去南安普敦办事。

啊,谁不愿弃恶从善,

但人生境遇不能如愿。

(三毛钱终曲:人生境遇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