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简易师范忆述

我于民国七年，就在杨飞霞所创办的惠远简易师范学校毕业。我在师范学校读书时，深受梁启超氏所著《饮冰室文集》《东方杂志》及《学生杂志》的影响，顿觉伊犁天地太小，如不到内地以广学识，即觉虚度此生，了无意趣。所以我在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决心要到北平去求深造，并借以认识我国伟大的全貌。但像我这样的思想和行动，在当时的伊犁是空前的，差不多是骇人听闻的新闻，不只父母兄弟都要反对，就连亲戚故旧，亦多加以阻挡，以为一个生长在边地的青年，一旦到了北平那样花花世界，不仅书读不好，甚至会连骨头都找不回来。然而我到北平求学的念头，梦寐难忘，并不因此稍有动摇，还是再接再厉的奋斗，以冀达到目的。至民国八年春天，终于克服种种之阻力，离别了可爱的家乡，而走上一般人视为畏途的远路。

当时伊犁简易师范学校的校长余文清，是湖北黄陂人，因此在学校中也充满了湖北、湖南省籍的教员，他们原都是落魄文人，在内地找不到相当职位，这才不惮跋涉千山万水，到伊犁负起拓荒的工作，但他们起码都有点儿抱负，所以教书也就显出特别热心，尤其余校长这人，不但学问好，眼光也远大，他看到伊犁民族复杂，强邻逼视，故而特别强调各民族一律平等的说法，并且强迫汉、满、锡伯、索伦、汉回、维吾尔、蒙古、哈萨克各族学生一律给以官费，入校读书。他时常对我们讲：“新疆是中华民国的固有领土，虽然僻处塞外，但与内地之关系，犹如血肉相连，永不可分，民族虽甚复杂，只要你们诚心接受祖国的优美文化，统一你们之间的不同思想，对祖国发生热爱，自然就会精诚团结，亲如手足，到那一天新疆即可固若磐石，从此不受强邻的挑拨与欺凌。”这几句名言，深深铭刻在我青年时候的脑海中，我一生献身于“保卫新疆永为中国领土”这一神圣事业的决心，可以说就是在这时打下的基础。

我在伊宁读高小时，有一天到街上去，正逢沙皇俄国的国庆纪念日，在商埠地挂满了俄国国旗，俄国侨民男女都穿着花绿新衣，兴高采烈的在街上往来游玩，有的已有醉意，拉着手风琴，边唱边喊，更有青年男女凑热闹，随着琴声，把街头当舞厅，大跳其舞，此时街的另一头又突然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俄国哥萨克骑兵，张旗鼓，唱军歌，耀武扬威的向着俄国领事馆前进，接受俄国领事检阅，并向中国人示威。根据光绪七年伊犁条约，俄国领事馆本驻有卫队，而这队骑兵乃是专为庆祝其国庆，临时由俄境霍尔果斯（此处中俄多方边城，都称霍尔果斯，离伊宁一百八十里）调来。他们这种飞扬跋扈、蔑视我国领土主权的侵略行为，伤害了我幼年时的心灵，引起我对俄国的仇恨，以后我所以毅然下决心非到北平去求学不可，这件事给予我的刺痛，亦有其冲激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