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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
艺术贵乎善巧,而善重于巧,故求丰富之内容,而不求艰深之技巧。故曰平凡。
平凡非浅薄,乃深入而浅出,凡人之心必有所同然。故取其同然者为内容,而作艺术的表现,则可使万人共感,因其客观性既广而感动力又大也,至于表现之形式,则但求能传情达意,不以长大复杂富丽为工。故曰平凡的伟大。
吾国绝诗,言简意繁,辞约义富,可谓平凡伟大艺术品之适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所咏皆极寻常之事,而含意无穷,耐人思索。至如“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长安买花者,数枝千万钱。道旁有饥人,一钱不相捐。”则形式浑似白话,内容普遍动人,乃托尔斯泰所谓最高之艺术。
绘画、音乐与文学,在人间经过数千年之发展,其技术已入专门之域。故学画学琴,三年仅得小成,学文学诗,则十年窗下未必成功。今学校以每周一二小时之教学,而求各种艺术之技法,犹操豚蹄盂酒而求穰穰满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必无所得。今日艺术教学之沉疴,即在于此。故为教育,非择取平凡之艺术不为功。教育的艺术,不求曲高和寡,而求深入浅出。
托尔斯泰论艺术,推崇单纯明快与寻常;而反对高深之技巧,指为催眠,斥为害群。杜塞聪明而返原始生活,统制智慧,以求精神共产,其旨殊欠中肯。但为教育,其说亦有可取。盖托翁笃信基督,其论艺术力斥淫荡与浪费,而以爱为本,以善为归。从事艺术教育者,皆有一读其书之必要。
(本篇为1939年作者在广西宜山浙江大学所编的“艺术教育”油印讲义第13节,选自《丰子恺文集》第4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