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出身少数族
巴巴出身于祆教家庭。印度的祆教徒(Parsee/Parsi,或译帕西族)系公元7—8世纪期间为逃避回教徒迫害而从波斯逃到印度的祆教徒的后裔。他们先是来到印度的古加拉特海岸,带来了代表着真理、秩序和正义的不息的火种。后来到了18世纪晚期,他们又陆续迁移到一些城市里。他们现在主要居住在印度的各大城市。除了在印度,后来有很多人也移民到海外,如加拿大、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地。巴巴感到目前印度的祆教徒面临着社群人口日渐减少以及身份界定日益模糊的危险。
在印度,祆教徒是一个十分务实、有着鲜明特点的族群。他们从一个农业性社群转变为一个都市化社群,抓住英国殖民统治所能提供的各种条件和机遇,投身于孟买的都市化建设;其上层社会非常西化或者英国化,经济上也相当富有;他们在现代社会里非常成功,在多个领域如商务、银行、军事、工业、核研究、音乐以及律师和医学等都非常活跃。巴巴近期热衷于谈论世界主义,在他自己看来,祆教徒天然就有一种世界主义心态,他们缺乏深厚而固着的单一文化传统,也不像印度教徒或穆斯林那样有着严格的教规和等级观念。在印度,西方化的资产阶级也是最先在祆教徒中间产生的,被认为在19世纪晚期、20世纪早期印度工业化进程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但祆教徒在政治上的作用和地位显然不如在经济上那么显著。
祆教徒有自己特殊的家庭形式,他们还借鉴波斯人和印度人的各种风味加以融合,形成自己独特的饮食习惯。照巴巴的说法,他们的生活风格是很“后现代”的。他们又借鉴各种装饰艺术,包括颜色和风格,是各种风格的混合。他们的家庭也常常是多种文化混杂的反映。祆教徒也惯于迁徙。根据祆教有关先祖移民的传说,当时只有男人才能上船护火,漂洋过海来到印度。那么一个没有明说的问题就是,这些祆教男子们到了新的栖息地之后,都是跟谁结婚并繁衍生息呢?答案自然是十分明显的。因此巴巴断言,祆教徒移民的原始神话既是一个纯洁性的神话,也是一个人种混杂的神话。而巴巴实则对这种“模糊性”、对这种作为一个祆教徒身份不明不白的“矛盾状态”褒奖不已。巴巴有一次曾在BBC的“南部之声”(Southern Voices)节目上作过一次演讲,题目就叫“孟买杂烩”(Bombay Mix),谈论祆教徒社群的这种特殊的混杂状况。在巴巴看来,祆教社群有着混合的生活方式、对圣哲先贤的敬畏和对“自我进取”的推崇,它有着混杂的文化谱系,但经典传统的缺失却在个人和群体的自我塑造中给人一种可以随意试验和自由创造的空间。这是巴巴后来追忆往事时的感悟,其实在当时,他还是“拼命地要以某种无法企及的同质化的、整合的方式变成‘印度人’”,恰恰说明了其追求身份认证的痛苦经历。巴巴也曾指出,祆教徒在印度终归不是印度人,而是制度之外的弱势民族,就像“齐果克笔下的原罪罪恶感的承受者,十分痛苦”。巴巴直到大学毕业,甚至到了牛津大学,仍感觉到这种身份的“诡异”性和矛盾,似乎自己的地位很特殊,比别人出众,但是同时又连普通的印度人都不如,不能讲他们的语言,无法被认同为“真正”的印度人。这种与当地文化的隔膜感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巴巴后来的负笈远游甚至定居异邦,进而发展出一种推崇混杂的世界主义理念。
祆教徒对印度本土人来说是外来户,故对印度并不像原印度人那样视之为自己的真正家乡,因此对印度少了一份认同;另外在印度它属于少数族,平日里还会受多数族的歧视,这使其在与印度之国家民族的认同上又淡漠了一些;祆教社群文化极为贫瘠,没有什么深厚的文化积淀,没有历史的丰富和厚重感,因此很容易成为惟利是图者或者投机分子,这就是为什么当本土印度人对英国殖民者心怀恐惧愤恨、采取暴力反叛或非暴力不合作时,祆教徒却能如鱼得水,充分利用英国人所能提供的种种便利,甚至在某些时候成为“印度人和英国人之间的沟通者”,而不感到叛国或没骨气之类的尴尬与良心的谴责。因此他们在经济、商贸、金融界非常活跃,极愿留洋英国。他们的身份因而也是模糊的,正如巴巴所辩解的:“因为本质主义的身份模式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过时了:身份更多的是演现性的,是你自己建构起一种认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