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着手进行我们计划的一系列分析之前,有必要先引进有关“对称”的一些概念。德国物理学家H.魏尔在《对称》一书中把对称形式基本分为左右对称性、平动对称性和转动对称性。左右对称性不用解释;平动对称性实际上与在水平方向上的等距离位移是同一事实,它实质是反映着一种节律,魏尔说:“在一维的时间中,等间隔的重复是节律的音乐原则,当一棵树苗生长时,人们可以说,它把一种缓慢的时间节律翻译成了一种空间的节律。”这种节律是诗歌、音乐中的基本要素。转动对称性可以在正多边形和圆形中看到。除此之外,还有螺旋的转动对称、柱形对称等。以上左右、平动和转动三种对称性一般都与“反射”(即迭合变换)相结合,通过反射能各自变为自身或自身的镜像。平动对称性如果没有一种反射对称性伴随,则会产生一种定向移动的印象。而转动对称如不伴随反射对称则能产生一种特殊的心理震动,如万字饰(卍)这个古老的标记就是如此。这些物理的对称现象在汉语语用领域可以找到对应现象。如汉语中成对的同义词、反义词特别多,并且在使用汉语的人看来,无论是同义词,还是反义词,它们都必须首先符合字数相等这个条件。这点在反义词中表现得特别突出,在古代汉语中,除了“贤”,“不肖”等少数几对词外,人们所认为能成为反义的词都是字数相等的,并且一般不能像英语那样,一个词上加上一个[less]之类的否定义素就构成反义词。如“孬”并不与好构成反义词,反义词可以看作一种不能反射迭合的对称形式。
将意义上存在着某种对称的词语以一定形式组合起来用,就可以创造出文学语言的种种样式。众所周知,中国人在文学上对对称的酷爱,在世界各民族中是罕与伦比的。在汉魏之际就兴起了一种“骈四俪六,锦心绣口”的骈体文,这主要是一种语义的对称。魏晋以来,音韵学已颇具规模。后遂有人利用其成果,运用于诗赋,以追求声律的对称和谐。《南史·庾肩吾传》说:“齐永明中,王融、谢脁、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至是转拘声韵,弥为丽靡。”至隋唐,律诗已定格局。律诗的平仄对应,是一种音乐的节律,这是一种精致的平动对称。这种追求语义和音律对称的倾向影响深远。乃至一般散文写作,亦追求对偶、排比。传统的修辞方法除对偶、排比外,还有顶真一法,也表现出一种对称感。如柳宗元《永州八记·始得西山宴游记》:“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有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这是一种没有反射的平动对称,它给人一种向前推进的感觉。至于转动对称性,我们在古代文章作法中强调首尾照应,章段衔接,这里就有一种螺旋式的或柱形的转动对称性。至于古人喜欢的回文诗,其所追求的更是一种圆形的循环的转动对称。
历史上在语用上对对称的追求的倾向也影响到现代语文学,除了现代汉语仍沿用对偶、排比、顶真等修辞法及一些作文法之外,古人对对称的几千年的追求更以物化形态“成语”保存到现在。在成语中,有一部分是平仄对仗非常工整的。如:
平平仄仄 仄仄平平
经天纬地 触景生情
惩前毖后 姹紫嫣红
轻描淡写 并驾齐驱
明枪暗箭 破釜沉舟
许多不合平仄的成语,在语义上仍是对偶的,有的是部分对偶的。以上都是汉语语用领域中的对称现象。下一部分我们将分析表现在汉语语义演变中的对称(同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