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万事达”明白了,即使走到天边,兜里也得装点儿钱
“卡纳蒂克号”11月7日晚6点30分离开香港,开足马力向日本驶去。船上装满了货物和旅客。但船尾有两间舱房空着。那是菲利亚·福格先生早已预订下的舱房。
第二天早晨,船首的旅客们不无惊讶地看到有这么一个旅客,两眼恍惚,摇摇晃晃,头发蓬松,从二等舱出口爬上来,踉踉跄跄地在甲板上的桨、桅备用件上坐下来。
这个旅客正是“万事达”。事情是这样的。
菲克斯离开大烟馆没一会儿工夫,两个小伙计便把昏睡过去的“万事达”抬起来,放倒在专为烟鬼们预备的那张板床上。可是,三个小时过后,即使噩梦不断,但脑子里仍一直想着赶船的“万事达”醒了过来,不顾鸦片的麻醉效力,拼命地挣扎着。失职的念头在使他清醒。他离开了昏睡的烟鬼们的那张床,东倒西歪地,扶着墙壁,跌倒了爬起来,始终有一种本能在顽强地推动着他,使他终于走出了大烟馆,像梦呓似的喊着:“卡纳蒂克号!卡纳蒂克号!”
“卡纳蒂克号”已在港口升火待发。“万事达”已经到了船边。当“卡纳蒂克号”正要解缆开船之际,他冲上跳板,穿过舷门,晕倒在船头。
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几名水手把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抬到二等舱的一间舱房里。“万事达”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此时,轮船已经驶离中国大陆150海里了。
就这样,这天早上,“万事达”来到“卡纳蒂克号”的甲板上,大口地呼吸着海风吹来的新鲜空气。这纯净的空气使他完全清醒了。他开始拼命地回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想起头一天的情景,想起菲克斯说的真情,想起来大烟馆等等的一切。
“很明显,”他心想,“我被人给弄醉倒了,醉得不成人样儿!福格先生会怎么说呢?不管怎么说,我没有误船,这是最主要的。”
然后,他又想到菲克斯。
“至于这个家伙嘛,”他寻思着,“真希望我们把他摆脱掉了,真希望他向我提出那么个建议之后,不敢跟着我们上‘卡纳蒂克号’。一个警官,一个警探,竟盯住我的主人不放,指控他偷了英国国家银行的钱!笑话,福格先生要是小偷,那我就是杀人犯!”
“万事达”是不是该把这些事告诉自己的主人?把菲克斯在这件事上所扮演的角色告诉他合适吗?等他回到伦敦,再告诉他英国警视厅的一名警探尾随着他环游世界,那时候,同他一起开怀大笑岂不更好吗?对,这样更好。不管怎么说,要仔细地掂量掂量。最要紧的是找到福格先生,向他检讨自己的过分有失检点,求他原谅。
于是,“万事达”站起身来。大海波涛汹涌,轮船颠簸得厉害。正直的小伙子两腿还软绵绵的,费劲乏力地来到了船尾。
后甲板上,他没见到一个人像自己的主人或爱乌达夫人的。
“嗯,”他说,“爱乌达夫人此刻还在睡觉呢。至于福格先生嘛,他肯定找到玩‘惠斯特’的牌友,按自己的习惯,在……”
“万事达”说着便下到客厅。福格先生没在里面。“万事达”没法,只好去问船上的事务长,福格先生住哪间舱房。事务长回答他说,不知道有叫这个名字的旅客。
“对不起,”“万事达”追问道,“他是位绅士,高挑身材,表情冷漠,不喜欢交际,有一位年轻夫人陪着……”
“我们船上没有年轻夫人,”事务长回答说,“您若不信,这是旅客花名册,您自己查一查看。”
“万事达”查看花名册……他主人的名字没在上面。
他觉得头晕目眩。然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啊呀!我上的是‘卡纳蒂克号’吗?”他嚷叫道。
“是呀!”事务长回答道。
“是开往横滨吗?”
“一点儿没错。”
“万事达”还担心自己上错了船呢!可是,他要是在“卡纳蒂克号”上,那他主人肯定是没上这条船。
“万事达”跌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这真是个晴天霹雳。突然间,他眼前一亮。他想起来了,他本该通知主人船提前开航的,可他没去通知!要是福格先生和爱乌达夫人没有赶上这班船,那就是他的错!
是的,是他的错,但更是那个混账的菲克斯的错。菲克斯为了把他和他主人分开,为了把他主人拖在香港,竟然将他弄昏睡过去!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警探菲克斯的伎俩。可现在,福格先生肯定是给毁了,打赌输了,也许还给抓了起来,投进监狱里去了!……一想到这儿,“万事达”恨得直揪自己的头发。啊!要是菲克斯让我再碰上,看我怎么收拾他吧!
最初的一阵沮丧过后,“万事达”还是恢复了平静,在仔细考虑眼前的处境。处境很不妙。他正在驶往日本的船上。肯定是会到日本的,可到了日本之后怎么办呢?他囊空如洗,一个子儿也没有啊!不过,船票钱和船上的饭钱是预付了的,因此,他有五六天的时间来想法子。他在船上的吃喝样儿,简直难以描绘。他把主人的一份、爱乌达夫人的一份以及自己的那一份全吃了。他的那种吃法,简直就像是他正要去的日本是一个不毛之地,什么吃的都没有似的。
13日,“卡纳蒂克号”趁着早上涨潮,驶进横滨港。
这个港口是太平洋的一个重要港口,往来于北美、中国、日本和马来西亚群岛的各种货船客轮,都要在此停泊。横滨就在东京湾内,离江户(东京的旧名)这座大城市不远,是日本帝国的第二大城市,是旧时大君(日本江户时代藩将的别称)的驻地。在民间统治者大君那个时代,横滨可与天神后裔——日本天皇的京城分庭抗礼。
“卡纳蒂克号”穿过无数的各国船只,驶入横滨港,在港口大堤和海关仓库附近靠了岸。
“万事达”懒洋洋地踏上了这块太阳神子孙们的极其奇异的土地。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有听天由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碰碰运气。
“万事达”起先来到一个纯粹的欧洲街区,房屋面墙低矮,前有游廊,雕梁画栋支撑着,从契约岬到沿河滨,全是该街区的街道、广场、船坞和仓库。这里同香港、加尔各答一样,熙来攘往的是各个民族的商人,有美国人、英国人、中国人、荷兰人,买什么卖什么的都有。法国小伙子“万事达”在这群人中觉得宛如到了奥坦托人(往日南非西部地区的一个游牧民族,今集中于西南非南部地区。是个多妻制民族,人口不到2万)中间一样陌生。
“万事达”还是有个办法的,他可以去找法国或英国驻横滨的领事馆,可他讨厌说出自己的来历,因为这与他主人密切相关,所以他想先另觅出路,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找领事馆。
他跑遍了横滨的欧洲街区,但没有遇上任何机会,因而便来到横滨的日本街区,横下一条心来,不得已时,一直跑到江户去。
横滨本地人住的这个街区叫作“本顿区”,本顿是附近各岛供奉的海上的一个仙女的名字。在这个街区里,到处是青松翠柏的小径、建筑奇特的圣像门、绿竹翠苇掩映的小桥、百年老树荫庇的幽暗的寺院和佛门弟子、孔门圣徒清苦度日的庙堂,还有一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成群的孩童,双颊红润,白里透红,宛如从日本屏风上跑下来似的,在同一些长毛短腿的狮子狗以及一些懒洋洋,但却挺惹人怜爱的黄毛无尾猫玩耍嬉戏着。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有敲着单调的木鱼列队走过的和尚;有头戴镶嵌漆花尖顶帽、腰挎两把军刀的海关官员或警官;有身着紧身绸上衣、锁子甲护身的御林军以及许许多多各军兵种的军官,因为在日本,当兵是受人尊崇的。此外,还有一些化缘僧人、穿长袍的香客以及一般的平民百姓,他们头发乌黑光滑,脑袋挺大,腿细而上身长,身材矮小,肤色深浅不一,深的如古铜色,浅的灰白无光泽。还有,在马车、轿子、马匹、挑夫、篷车、漆花古轿、双人软轿、竹编滑竿中间,可以看到一些不怎么漂亮的日本女人,一个个小脚尖尖,莲步轻移,穿着布鞋、草拖鞋或特制木屐,眼角吊起,胸脯平平,牙齿依照时尚染成黑色,但却穿着华丽的民族服装——和服。这是一种晨衣,用一条丝绸宽带结起,在身后结成一个大花结。当今巴黎女子似乎是从日本女人那儿学来了这种时装样式。
“万事达”在这五光十色的人群中闲逛了几个小时。他也光顾了古色古香、富丽堂皇的店铺、堆满琳琅满目的日本首饰的市场,望了望他无钱进去的挂满彩旗招幡的饭馆,瞧了瞧人们喝着香茗热茶的茶馆,还有人在喝一种“清酒”,那是一种用大米发酵而成的水酒。他还张望了一番那些舒适的烟馆,但人们只是在吸一种上等烟草,而不是鸦片,因为日本人几乎不抽鸦片。
然后,“万事达”来到了郊外,置身于一片稻田之中。野外,满地花草,散发出最后的芬芳。其中有妍丽的茶花,但不是长在矮小的山茶树丛中,而是长在乔木山茶树上。在竹篱圈起的果树林中,种着樱桃树、李子树和苹果树,但当地人种它们不是为其果实而是为了花朵。果树林中扎着一些丑陋的草人,放置着一些带哨的绞盘,借以驱逐麻雀、鸽子、乌鸦及其他啄食的飞禽。棵棵高大的杉树上都有雄鹰栖息,株株垂柳下都藏着忧思的单足独立的鹭鸶。此外,到处可见小嘴乌鸦、野鸭、山鹰、大雁以及许许多多的仙鹤。日本人视仙鹤为“神鸟”,是福禄寿的象征。
“万事达”正这么闲荡着,忽然发现草丛中有几棵紫堇。
“好!”他说,“这就是我的晚餐了。”
可是,他闻了闻,觉得一点儿香味都没有。
“真倒霉!”他想道。
诚然,正直的小伙子有先见之明,在离开“卡纳蒂克号”之前,曾尽可能地吃了个饱,但是,逛了这么一整天了,他觉得饥肠辘辘。他早就明显地注意到,当地肉铺里根本就没挂绵羊肉、山羊肉或猪肉,而且他还知道,牛是专门用来耕田犁地的,宰牛是一种亵渎,因此,他得出一个结论:日本肉类罕见。这他倒是没有搞错。不过,肉铺里没有肉卖,不等于他的肚子不习惯吃别的动物肉,如野猪肉或鹿肉,山鹑或鹌鹑,家禽或鱼肉,日本人吃大米,差不多专门吃这些东西。但是他不得不忍耐着,填饱肚子的事得留到第二天再说了。
黑夜来临。“万事达”回到了该城的日本街区。街上挂满了各种灯笼。他在街上闲逛着,看看一摊摊的江湖艺人在表演自己的绝活儿,瞧瞧星象家们在露天地里用望远镜招揽顾客。然后,他又回到港口,只见渔火万点,渔民们正用松树明子的火光在诱使鱼儿入网。
街上行人终于少了。警官们开始巡夜了。他们穿着漂亮的制服,在巡逻兵丁的簇拥之下,俨如驻外使节。“万事达”每当遇上这种神气十足的巡逻队,总要开心地说上一句:“喂,好啊!又是一个日本使团出使欧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