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童如何对待自身疾苦
在资本主义和封建社会,贫富等级悬殊。贫穷的幼童,衣食不给,忍饥受寒,受尽折磨。中西诗歌中描写这类不幸儿童的题材内容是相似的,但反映的思想感情却不相同。西方由于基督教的影响,相信来生与彼世,孩子们就被教导忍耐现状,等待末日审判,那时善恶赏罚自然分明。这短暂人生结束之后,至天堂会得到上帝永恒的爱抚,那彼世是个自由、平等、博爱的世界。或者呢,孩子们天真地等待具有慈善心肠的仁人义士为他们做主,从而改善他们的命运。另外,有反抗性的孩子也是有的,他们不堪虐待而逃亡、流浪,境遇十分悲惨。只有到了近代,有了马列主义,有了无产阶级革命,贫苦的孩子才有了出路,过上正常的、有生活保证的儿童生活。中国古典诗歌描写在社会上颠沛流离谋生的儿童生活的不多。这也许是由于封建诗人的生活范围局限比较大,接触社会面不广,对谋生儿童关心不足,因而涉及的少。但是他们为那些在家庭中受歧视、受虐待的孩子鸣不平的作品还是有的。尽管比起西方来还嫌不足。
西方由于阶级压迫之外,还存在着种族歧视,形成诗歌中儿童问题的特殊题材。布莱克的《黑孩子》一诗是一首代表作。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母亲坐在大树下,把黑孩子叫来坐在膝盖上。孩子平时受到白人孩子的冷遇和欺侮,非常不满但又不理解。于是产生了母子的对话:
妈妈生我在辽阔的南方,
我的皮肤黑,啊,灵魂却洁白,
洁白如天使,与英国孩子相仿,
但我的皮肤黑,
如同剥夺了光亮。
孩子说剥夺了的光亮是广义的剥夺,指英国白人孩子所享有的一切权利。母亲对孩子的痛苦无限同情,但她是无可奈何的,只好用宗教的教条安慰孩子。她说上帝热爱万物,阳光、花树、动物、植物,对白人和黑人都一样地仁慈。所以只消忍受,将来短暂的生命过后,就能与白人一样在天堂享受上帝的赐福。这显然是愚昧的想法,但这诗表现了黑孩子对社会不平的指责和内心的苦闷。又如布莱克的《扫烟囱的孩子》就更为具体地反映了黑孩子低贱的社会地位。
我妈妈死时我年纪很小,
爸爸就把我送去卖掉;
我连叫一声“哭啊,哭啊”也不会,
你家烟囱我来扫,煤屑堆里我来睡。
孩子做梦,看见上万个扫烟囱的小孩被锁进黑漆漆的棺材里。他们悲伤极了,但在最后,也是死后:
天使来了,手里的钥匙亮晃晃,
他打开棺材,让他们个个解放,
他们奔下绿原,又跳又笑,
下河洗澡,在阳光里闪耀。
带着这样光明的希望,他们第二天又摸黑起床,带着刷子和口袋去上工,“又快乐,又温暖”去尽他们的“本分”去了。布莱克后期思想有所转变,在他的《经验之歌》中也写了扫烟囱的孩子,对社会有更深的看法。他直率地讽刺说,黑孩子们的父母在教堂祈祷,赞美上帝的仁慈,而这些穿着黑丧服的孩子却干着他们不能胜任的苦役般的劳动。上帝何尝爱他们!教士们却说他们没有错待孩子。孩子说,上帝、牧师和国王“把我们的惨状说成是天堂”。教会对于孩子的迫害也骇人听闻。一个小孩因为回答牧师说,他爱天父不能比爱自己的兄弟和爱自己更深,他只能像爱那只啄食面包的小鸟那样地爱天父。这坦率纯真的语言得罪了牧师,说孩子亵渎了教义,于是孩子被活活烧死在教堂。“爹娘的哭声毫没有用处,这类事是不是发生在英国?”(《一个男孩子的犯罪》)还有不合理的儿童教育制度戕贼了孩子的心灵,扼杀了孩子的活泼的天机,作为幼儿,他原喜欢一早起床,“听鸟儿在每一株树上唱歌”。他说:
但是夏天一早就上学去,
使所有的欢乐都烟消云散;
受着凶狠的目光的监视,
孩子们被弄得疲倦不堪,
在悲叹里挨过一天。
(《小学生》)
总之,在西方诗歌中,儿童受苦的题材是多样化的,内容也较广泛。这里只举了几个浅近的例子,远远没有包括它的全貌。
中国诗中反映儿童在社会谋生的主题不多,而着重写他们在家庭中所受的苦难。为人所熟知的有两汉乐府民歌中的《孤儿行》,悲苦的细节,令人酸鼻:
孤儿生,孤子遇生,命独当苦。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儿泪下如雨。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手为错,足下无菲。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悲。泪下渫渫,清涕累累。冬无复襦,夏无单衣。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
这里把孤儿受兄嫂虐待的细节一一写了出来,使读者如见其人。这种悲惨的孤儿生活带有普遍性。东汉的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也写过这类题材的五言诗《驾出北郭门行》。作者驾车出北门,因为马不肯走,作者下车折树枝鞭马,忽然听得丘林中有哭声。作者发问,下面是孩子的对答:
亲母舍我殁,后母憎孤儿。
饥寒无衣食,举动鞭捶施。
骨消肌肉尽,体若枯树皮。
藏我空屋中,父还不能知。
上冢察故处,存亡永别离。
亲母何可见!泪下声正嘶。
弃我于此间,穷厄岂有赀。
这类诗歌语言质朴,反映了一个社会问题的侧面。孤儿受到苛刻的兄嫂或后母的虐待,无路可走,除了哀伤自己的苦命之外,只希冀早日死去,好与地下亲人重聚。死亡是解脱痛苦的唯一办法。
中国诗中写幼童为衣食劳动的场面不多,但也间有一二。如宋朝张耒(音lěi, 1052—1112)常写反映人民疾苦的诗,有一首写卖饼儿童,每天五更,天未明时即出门绕街卖饼。虽有大寒烈风,他出门卖饼的时刻不改:
城头月落霜如雪,楼头五更声欲绝。
捧盘出户歌一声,市楼东西人未行。
北风吹衣射我饼,不忧衣单忧饼冷。
诗人写卖饼儿艰苦的生活,写他不愁自己衣单寒冷,只愿饼暖易卖的心理,曲尽其微,是写贫儿的具有较高思想性的作品。
只有现代受过革命思想教育的诗人,才能给孩子们指点出未来的光明大道。如保加利亚著名革命诗人瓦普察洛夫(1902—1942)就曾以革命的乐观主义为孩子们指引通过正确的斗争求胜利的前途。且读两段他那满怀激情的诗《别担心,孩子们》:
我们像牛马一样干活,
每天从朝霞升起到日落山腰,
可是面包不够,
我们得到的——实在太少。
孩子们,瞧一瞧
你们愁眉不展的脸蛋,
泪水啊,簌簌地往下掉。
你们的眼睛啊,
是这样的沉默,
睁得这么大,
充满了哀愁和苦恼,
你们的眼睛里
隐藏着极度的恐慌:
面包!
面包!
面包!
诗人提出,哭泣不会带来面包,美好丰裕的生活只有通过斗争和劳动才能得到。只有当今天腐朽霉烂的东西全被倒入历史的垃圾堆中,理想的未来才有希望。那时候才能没有眼泪,没有贫困和烦恼。诗人用巨大的信念来教育儿童,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儿童的幸福生活才有保证。这里诗人的政治立场是非常鲜明的,这里的诗比起上述的诗来能给人一种奋发有为的力量,而不是只停留于对苦难生活的哀叹和诅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