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船工日常
我在“长江大学”的基本“功课”,是学习如何当船工。当船逆水而行的时候,我参与拉纤。顺水的时候,我就帮忙烧火做饭。说起来好像每天都有事情要做,其实我所起的作用有限,最多就是一个打杂的角色。
不过,我也有起关键作用的时候。作为运粮的船家,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必须处理好与相关人员的关系,比如说验收斗工,比如说当地仓库主任。斗工很厉害,在我眼中,简直就是神通广大。粮食出仓进仓的时候,都靠斗工。斗工在用斗量粮食的时候,一个动作,可以叫大米都站起来,换一个动作,可以叫大米都躺下去。与斗工关系处理好了,他可以直接让运粮食的人增加收入。如何与斗工处理好关系,这不是我的强项。
但我可以帮助船老板处理好与仓库主任的关系。仓库主任也是决定船老板收入的一个重要人物。他严一点,船老板的收入就少一点;他松一点,船老板的收入就多一点。船老板知道我学过会计,当粮食运到泸县入仓的时候,他就故意向仓库主任透漏这一消息。仓库主任很高兴,说:“请这个小朋友来帮我做一天账吧。”
原来,仓库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会计,他们的报表往往不大规范,因而常受责难。他说有好多张数据表,准备让我帮他做一天。我正儿八经学过会计,他的数据又是现成,因此做起来很轻松。三下五除二,个把小时就做完了,清清楚楚,中规中矩。至于数字是否准确,那我管不了。仓库主任一看,赞不绝口,请我吃饭,亲自作陪,加了好几个好菜,还备了泸州大曲。这是我在流浪生涯中,享受的一次难忘的高规格待遇。船老板也很高兴。当然,收获最大的肯定是他。
船上的伙食很不错。由于是运送粮食的,每餐都可以敞开肚皮吃白米饭。过险滩的时候,还有加餐,一天吃五顿,供应大块大块的粉蒸肉。吃饭的时候,几坛泸州大曲就摆在旁边,里面插几根芦苇秆,想喝的,对着芦苇秆一吸就行了,根本用不上酒杯。在那烽火连天的岁月,居然有大碗吃饭、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好日子,我有时甚至怀疑是否身在天堂。我不能大口喝酒,但能大碗吃饭,大块吃肉。由于前面一段时间老吃“八宝饭”,现在突然有了好吃的,结果一下就吃坏了,胃呆。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继续大碗吃饭,大块吃肉。
船上生活最不方便的是无书可读。有一天,生火做饭的时候,看到有两张报纸,几乎是完整的,不知是谁捡来,准备当引火材料。我立即眼睛一亮,决定“以权谋私”,把它们“贪污”了。那种感觉,真的像突然发了一笔横财。有一段时间,一有空闲,我就坐下来看那两张报纸。从头到尾地看,反反复复地看。到后来,连中缝的广告和启事都能够倒背如流了。
但在那之后,我没有得到过第二笔“横财”,无书可读的境况并无改变。不过,有有字之书,有无字之书。无有字之书可读,我转而读无字之书。我身边的船夫、沿途风光、社会百态,都是我的无字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