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梦(升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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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释梦同心圆

任何的释梦都是以一种心理学理论为前提的,或推而广之,是以一种对人心理、生理、心身关系,乃至人与宇宙关系的理解为前提的。就像任何理论都是在一点点接近真理一样,释梦背后的理论也是从不完善逐渐趋向完善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释梦的价值不在于这个梦到底是什么,而在于它对梦者的启示,对梦者人生的完善有什么价值。也正是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才说,用不同的理论来释梦可能都是对的,但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些解释中,我们能得到什么启迪,对梦者心灵的成长有怎样的意义。

一个梦就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一圈一圈的涟漪就是它的回声。我们从不同的理论出发,有的听懂、看清楚了它的一道涟漪,有的则听懂、看清楚了另一道。所以对同一个梦,用弗洛伊德层面解是对的,用荣格层面来解也是对的。只是根据笔者多年的释梦经验、心理治疗的经验,我更倾向于荣格层面对梦的解释,因为后者比前者更具建设性。荣格说梦是启迪,是人潜意识在努力使整个心灵更趋于和谐、合理。而弗洛伊德说,梦是像野马一样的无法自制的冲动,它的欲望就是表达自己。弗洛伊德的释梦是告诉你:你是这样的,而这个这样你的意识并不知道。荣格的释梦是告诉你:你怎样做会更好。

也许荣格听懂、看清楚的涟漪也不是最后的一道。我们只有在不断地探索心灵的过程中,才能更全面、准确地把握梦。

一位30岁的女性梦见她儿时邻居的伯伯死了妻子,而这位伯伯忽然向她求亲,请她嫁给自己。

在弗洛伊德层面解释,这是个典型的愿望满足的梦。梦者希望自己取代那位伯母的地位成为那个伯伯的妻子。这样完全解得通,梦者承认她从小就幻想这个伯伯是她的父亲,因为他儒雅、温和。

但是在荣格的层面上,这个梦是个人格整合的梦,梦中的伯父是梦者的阿尼姆斯原型。这个“求亲”意味着梦者的阿尼姆斯与梦者现有人格的整合。而梦中伯母的死亡意味着梦者一种旧的人格面具将被新的所取代。通过分析知道,梦者认为这位伯母的性格是传统而保守的。所以这个梦的意思是:“原始人”提醒梦者要改变传统、保守的性格,把自己向往的儒雅、温和的性格整合进来。这样解释也是合理的,因为这位女性的性格既有保守的一面,又会因为焦虑而常常发脾气。

从我的倾向性来看,我更愿意从荣格层面解释,因为这会为她的人格完善打开一扇门。

在解梦十余年之后,我终于体会到,解梦的最高境界是不解之解。

一次,两个朋友到我这里闲谈,一个朋友是哲学家,极为聪明,另一个是白领女性。哲学家说了他的一个梦,一个诡异的梦。梦中人鬼杂居,发生了许多在鬼故事中才会发生的事。他请我解梦。我当时完全浸入在那个梦里,我感到那个梦正是这位哲学家的心灵生活的一部分。那个梦正是他心灵的存在形态之一。我想他作为哲学家应该可以了解,所谓实在不仅是指物质,心灵也是一种实在,其表现方式就是这些意象——这不是说“鬼”是实在的物体,而是说梦本身就是一种心理的现实。不必去用以前的方法去解释这个梦,任何翻译都是有歪曲的,因此我不必把梦翻译为日常语言。于是我对他说:“我的解释是这样的……”接着,我重述了一遍他的梦。重复的方式仿佛是我自己做了这个梦。

那个白领女性在旁边惊讶地问:“你为什么不释一下梦呢?”我说:“这就是我的解释。”我又把那梦讲了一遍。那个哲学家,梦的主人,说:“我懂得这个梦了。”

白领女性问我:“你能说说这种‘不解之解’吗?”

解梦的最高境界本来是不必说的,一个人解梦多了,自会领悟,而不曾领悟时,我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但是,我不妨勉强解说一下,为什么解梦的最高境界是不解之解。

任何对梦的解释都是不完满的。

在浅层次说,正如我们翻译外国语言的作品一样,不论你的译文多么好,它和原文总会有一些不同。Cat译为中文是猫,但是cat不等于猫,因为在西方文化中,cat这种动物神秘而诡异,有如一个巫女,而中国人对猫的主要印象是乖顺、柔和。因此,翻译总会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原文的神韵。翻译文学作品如此,译梦也是如此。任何对梦的解释都损失了梦本身的一些神韵、气氛。释梦把生动有活力的梦固定化了,梦像鲜活的鱼,而释出的梦像鱼的照片,哪个更生动更有意味?梦有时有无穷尽的含义。释梦一般只是揭示出了它的一种或两三种含义。即使释得极为准确,也会产生一个不好的后果——听到解释的人误以为“这个梦就是这个意思”。梦的一个被揭示出的意义无形中掩盖了梦的许多其他意义。所以任何对梦的解释都是不完满的,正如任何译文都是不完满的——让另一个人深入了解外国文学精髓的方法是:教他学习外语。同样,对梦的最好解释是不解,而是帮助梦者直接进入梦的世界,学会用象征的语言、用梦的方式去理解世界,让他直接体会梦,不经过别人或自己的任何翻译过程。

更深一步说,本书前边说梦的语言是象征性语言,这种说法也应该打破。所谓象征,是以此物代表彼物,在象征者与被象征者之间是有差别的;而达到解梦之化境,你就会明白,实际上没有什么象征。或者说,梦中的象征就是被象征者本身。梦到自己是鸟在天上飞,这不是自由的象征,而是你自由的灵魂,以鸟的形态在飞,不是你像鸟,你就是那只鸟。这不是一只动物学分类中的鸟,那种从卵里孵化吃草籽小虫的鸟,而是梦中的真正的鸟,虽然它没有肉体,但是这只鸟的现实性或称真实程度在梦的世界中是无可置疑的。

因此,对梦进行解释,就是把这只鸟说成“自由的象征”,这实际上是不准确的,是对日常逻辑的一种让步。

不解之解不是解释,也不是不解释。别人讲了一个梦,你把它重复一遍,这种解梦方法不是太简单了吗?别人梦见鬼,你告诉他:“这说明你的魂遇见了鬼。”这种解梦只是愚蠢的迷信。这些方式不是不解之解,只能称为“不解”,是对梦的不了解。“不解之解”不是“不解”,而是“解”,是用“不解释”的方式“解”。

不解之解是指解梦者已经用自己的“原始人”,完全把握领悟了对方的梦,这种领悟虽然不能用语言表达,但是十分明确、清晰,正如老子所说:“忽兮恍兮,其中有象……其精甚真。”(《老子·二十一章》)只有在这种领悟之下,你的“不解之解”才对对方有冲击力,才有可能启发对方,使对方懂得自己的梦。你虽然只是重述了一遍对方的梦,但是重述时,你的声调语气都不自觉地传达出了你对梦的领悟。

有个老禅师已经开悟,人们问他:“什么是佛?”他总是竖起一指,他的一个小徒弟看得多了,当有人问起时,也竖起一个手指。

老禅师竖起一指是对佛的“不解之解”,而小徒弟竖起一指则只是“不解”。

理解梦境虽然不可以和理解佛相比较,但是不解之解的境界也不是很容易达到的。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释梦者的直觉。

作为科学的信奉者,我们一般不大喜欢讨论直觉,因为谈到直觉,容易让人感到不客观、不可靠。直觉不同于思维,它只告诉我们结论,而不告诉我们得到这个结论的过程,因此我们难于相信它。

但是在长期的释梦实践之后,我发现我不能否认直觉的作用。有时,听完一个梦,直觉马上给出了一个解释,而且在内心里我感到,这个解释是真切正确的。我试着问一些问题,核实一下情况,发现直觉的确是对的。但是我不知道直觉是如何知道结论的。

我可以不提直觉的作用,用我的理论和方法解释为什么我这样解释这个梦,是的,用我的方法是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的。但是不提直觉是不公正的,仿佛是一个上司把别人的功劳算到自己身上。

实际上,科学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样,完全是严谨的思维而完全没有直觉的地位,在科学中直觉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爱因斯坦有一次听到一种理论后,直觉的反映就是“这是错的”,他没有任何运算就得到了这个结论。当别人问他理由时,他只是说:“我觉得这个理论不美。”直觉往往先告诉我们结论,而我们在以后再为这结论找出证据。

心理学家更是不能忽视直觉。有一位美国心理学家说:“物理学家有仪器,心理学家也用仪器,而心理学最重要的‘仪器’是我们自己的心。直觉就是这个仪器的测量。我们不应该忽视这个仪器。”

固然我们不能轻信直觉,但是也不能不用直觉。

在我的经验中,对梦的意义的直觉了解能力是可以变化的。你释的梦越多,你的直觉就越准确。在我十几年前刚开始释梦时,我几乎得不到直觉的任何帮助,而现在我的直觉则相当准确。

而且我发现,有时有许多人让我释梦,一开始我释得很准,但是连续释了5~6个梦之后,我的直觉就变得不太灵敏了,仿佛直觉也会受我心理上的疲劳的影响。

直觉可以释梦实际上并不神秘。所谓直觉,就是潜意识的活动,就是我自己内心的“原始人”的活动。释梦的直觉,大致代表两种能力,一是我的潜意识“原始人”理解别人的潜意识心理活动的能力,二是我理解自己潜意识的能力。换句话说,我的直觉了解别人的梦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我的“原始人”能理解别人的“原始人”的梦,二是我能理解我自己的“原始人”。这样,在别人讲梦时,我的潜意识理解了,这是一种“下对下”,即潜意识对潜意识的交流。

然后,我理解了我的潜意识,从而理解了梦。

在前面的释梦中,仿佛是我的意识层这个“现代人”了解了“原始人”的语言,他通过翻译梦者的原始语言而懂了梦。而在直觉式释梦中,我的“原始人”先听了梦,我是从我的“原始人”那里知道了梦的意义。

所以,要用好直觉,就要我的潜意识“原始人”理解别人的潜意识心理活动,这种能力就是心理学家所说的“共情”能力,一种从心底里设身处地理解别人的能力。还有就是自己了解自己的“原始人”,这能力源于大量的自我分析和对自己梦的大量解释,达到对自己的梦和潜意识十分了解的程度。而要得到这两种能力,你必须让自己尽量关心别人,同时不自欺。

如果你能用直觉释梦,就可以说是达到释梦的较高境界了。

一个出色的释梦者必须有对梦的敏感与直觉。有了直觉,在未分析时,就对梦者在讲什么有一种大致的感觉。感觉到一种情调、一种氛围。在释完之后,也能有一种感觉。

感觉“没错,就是这样”,或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好的释梦者应该有一种洞察力、一种穿透力、一种神奇的领悟能力。这有些像有艺术鉴赏力的人对诗歌的那种感觉,它使人能一下子把握诗歌,体会到诗的意味。而那些缺少艺术鉴赏力的人,尽管看了艺术评论,学习了“如何理解诗歌”的知识,也知道如何分析诗歌,但是仍旧难于真正理解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