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社会性和历史性来理解生态女性主义

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生态女性主义，其视角和观点是独特的。它在西方文化传统中发现了妇女从属性和自然从属性之间的关联。这一观点很快得到女性主义者的呼应。20世纪80年代，生态女性主义的学术研究和社会运动迅猛发展，90年代依旧保持了快速的势头。从社会运动上看，生态女性主义介入了环境与女性主义的游说、示威游行、支持美国绿党、创建生态女性主义文化项目等活动，这些活动涉及广泛的环境和性别议题，诸如有毒废弃物、森林滥砍滥伐、军事及核武政策、生育权利及生育技术、动物解放、国内外农业发展等等。[4]在学术研究上，生态女性主义的出版物、会议、大学课程都纷纷出现，相关学术期刊安排专刊和专栏发表文章，相关会议论文集和著作的数量也增长很快。[5]

需要注意的是生态女性主义阵营的混杂性。生态女性主义者最初多由其他女性主义者转化而来，她们来自女性主义的不同学派，具有不同的理论背景，因此，原来女性主义内部的争论也会带到生态女性主义阵营中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生态女性主义本质主义和非本质主义之争。[6]与此相关，生态女性主义是否只代表白人女性、其社会理想是否乌托邦等问题也受到关注。

本质主义一直是女性主义的困扰。一方面，女性主义的基本宗旨是妇女的解放与平等，它要求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各个层面都承认妇女的平等地位；另一方面，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中的文化激进派又强调建立在女性气质基础上的妇女解放的文化内涵，这就要求在考虑妇女平等地位的时候不能抹去女性的优点和优势。由于女性气质往往从女性生理及自然倾向上来定义，其优点和优势就被理解为妇女基于生物性的先天的普遍本质。这就是女性主义理论中所谓的本质主义倾向。从理论上说，本质主义的困境在于女性解放及平等要求的社会同质性和女性本质的自然特质性之间的冲突；从实践上说，本质主义较难形成目标明确、策略有效的妇女解放行动。因此，女性主义思潮中的本质主义一直受到包括来自女性主义内部的质疑。生态女性主义现在似乎也碰到了这样的问题。

严格地说，生态女性主义学者中并没有人真正主张本质主义，没有人真正认为女性气质是由女性的自然生理决定的。只是由于历史和文化的影响，有些特质（比如关爱生命、自然、和平，看重感性、联系等）与女性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女性气质”，并受到主流价值的排斥。在这种基本判断下，有些生态女性主义学者，特别是侧重文化批判的生态女性主义学者便提出了这样的看法，认为女性并非天然地具有自然关爱的倾向，然而女性却历史地具有亲近自然的情结。[7]也许是她们对女性特质的强调、也许是她们与女性主义第二次浪潮中的文化激进派之间的传承关系，人们常常会把生态女性主义的文化批判也看成具有本质主义倾向的思潮。这就造成了生态女性主义内部的争议，并影响到人们对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解和评价。有些讨论“妇女与自然”关系的学者不愿意称自己为“生态女性主义者”。标以“生态女性主义”字样的出版物在进入2000年后也不像之前20年那样快速增长。[8]然而，生态女性主义依然还在推进，在妇女与自然、妇女与环境的议题下继续着讨论，在社会批判领域、在发展问题上、在全球环境问题和环境治理上展开着讨论。

生态女性主义内部的混杂性现象给我们的研究提出了挑战。应该如何看待混杂现象？如何面对这些争议？研究和评价生态女性主义的方法论思路何在，即我们以什么方法论原则作为指导来搭建自己的理解框架？

本书将采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原则。在历史唯物主义指导下，我们把生态女性主义置于历史进程和社会发展的背景下，着重关注其对时代问题的回应，以介入与非介入相结合的态度对待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并主要以类型学的方法阐述生态女性主义在各个领域的贡献。

置于历史进程和社会发展的背景下，就是从时代性来看待生态女性主义提出的问题及其回应。从生态女性主义产生和发展看，它与我们同在一个时代，面对的问题是我们可以感受到并且也在思考的，它所陷于的争论或错综复杂关系也是我们有所经验并常常一筹莫展的。这是所谓介入性。从更长更宽的尺度着手，联系历史的进程和社会的发展，把生态女性主义产生的时代与过去的时代相比较，提炼出它与时代结合最密切的部分，相对弱化其内部的争议，同时尽可能设想50年或更长的时间以后，生态女性主义依旧会留给历史的东西，这便是所谓的非介入性。我们既不能不介入，也不能陷于其中而受累于细枝末节。这就要求我们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思想把生态女性主义与时代的经济社会发展结合起来进行理解，以此搭建我们的理解框架。

许多人赞成把“生态女性主义”看作伞形概念。[9]这一描述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内部的多样性。但如何理解和表达生态女性主义的多样性？强调多样性最后会不会导致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观点被忽略？这是我们构思本书时考虑较多的问题。有一些学者倾向于把生态女性主义分成若干学派来理解，[10]比如自由生态女性主义、文化生态女性主义、精神生态女性主义、社会主义生态女性主义、社会建构生态女性主义、哲学生态女性主义等等。且不论这些分法是否有一致的逻辑依据，事实是学派分法强调了生态女性主义内部的不一致性，而很多不一致是从女性主义内部流传下来的，根本不是生态女性主义最有价值的核心内容。如果一味想要搞清楚生态女性主义者之间观点上的相互差异，对于我们形成生态女性主义的整体的最有价值的核心观点是不利的。

有鉴于此，本书希望对伞形概念的理解在强调其多样性的同时也强调其核心观点的一致性。本书将紧紧围绕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观点而展开，这就是：西方文化中妇女的从属性与自然的从属性有着历史的、政治的和象征的关联；妇女的解放事业与自然的解放事业是联系在一起的。[11]这个核心观念可以看作生态女性主义的范式，在生态女性主义先驱人物提出以后就迅速得到广泛的阐述。不同的学者在不同的领域试图寻找和阐述妇女从属地位与自然从属地位的关联性。由于生态女性主义学者大都具有女性主义思想背景，她们各自在不同领域探讨的时候就会偏好用不同的方式来建立两者之间的关联性，而其中就会有争论和争议。在我们看来，这些争议并不妨碍她们对妇女从属地位和自然从属地位之间具有关联性的思想的承认。因此，本书不以流派分类来对生态女性主义进行研究，而是以研究领域的划分来展开对生态女性主义核心观点的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