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方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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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黄汤

太阳病,或已发热,或未发热,必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者,名曰伤寒。

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

麻黄汤方:

麻黄15克,桂枝10克,杏仁15克,炙甘草5克。

上四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滓,温服八合。覆取微似汗,不须啜粥,余如桂枝法将息。

脉浮者,病在表,可发汗,宜麻黄汤。

脉浮而数者,可发汗,宜麻黄汤。

脉浮发热,口干鼻燥,能食者则衄。

太阳病,脉浮紧,发热身无汗,自衄者愈。

伤寒脉浮紧,不发汗,因致衄者,麻黄汤主之。

太阳病,脉浮紧,无汗,发热,身疼痛,八九日不解,表证仍在,此当发其汗。服药已微除,其人发烦,目瞑,剧者必衄,衄乃解。所以然者,阳气重故也。麻黄汤主之。

此节中言及衄及衄乃解者,盖汗血同源也,其在内则为血,在外则为汗。当人体发热,血液加速时,本当由汗出而解,今因毛孔闭塞而汗不得出,故血从人体血管最薄及人体最表之处溢出为之衄。血出之后,体内之热相对消散,轻者经人体自我调节后,毛孔得开可愈,重者热虽得暂时消散,而毛孔仍闭,不久又将发热也,故仍宜用麻黄汤解表发汗。

太阳病,十日已去,脉浮细而嗜卧者,外已解也。设胸满胁痛者,与小柴胡汤。脉但浮者,与麻黄汤。

太阳与阳明合病,喘而胸满者,不可下,宜麻黄汤。

阳明病,脉浮,无汗而喘者,发汗则愈,宜麻黄汤。

脉但浮,无余证者,与麻黄汤,若不尿,腹满加哕者,不治。

麻黄汤证之病理,为寒邪外犯皮毛,内侵肺脏,故其病位内在肺脏,外在皮肤。

其外犯皮毛者,盖肺主皮毛,司呼吸。人之皮肤布满毛孔,当毛孔开合正常时,其主要功能有二:

一、协助肺脏呼吸,由皮肤直接吸入氧气供人体所需。《干祖望医话》中“肺主皮毛”一篇就提到了关于日寇埋人致死和演员全身涂金致死两个例子,并在书中写道:“以上两者,并不奇怪,因为缺氧致死。表面上看来人的氧气都是从鼻孔吸入,但更要知道皮肤也是吸氧的器官之一。原来早期的低级动物就是靠皮肤来吸入氧气的,经过亿万年漫长时日的进化,就演变成用鼻子呼吸。虽然皮肤的吸氧功能逐渐退化,但现在还有不少动物仍然保留着用皮肤吸氧的能力,人类也不例外。”

二、通过毛孔排汗散温以调节人体自身之温度,使之保持恒温状态。

当人体受寒气侵袭后,皮肤之毛孔自然关闭以减少散温来维持体温。若受寒轻,寒气散后自然恢复正常的开合状态;若受风寒稍重,毛孔处于半开合状态,则为桂枝汤证;若受寒严重,毛孔括约肌痉挛而使毛孔继续处于关闭状态,则将产生如下之病理状态(即为麻黄汤证):

(一)毛孔关闭无法吸入氧气和呼出二氧化碳,人体氧气供应量不足,肺脏不得不加大呼吸力度以吸入更多的氧气和呼出二氧化碳,故表现为鼻扇而喘。二氧化碳呼出不足则可见气上冲而呕。

(二)毛孔关闭,人体氧气吸入不足,人体机能自我保护,自然减少脑及其他组织之活动量,故表现为嗜睡。

(三)毛孔关闭,散温不足,人体因对抗寒气而奋起反应,则生温不息。生温不止而放温不及势必发热,甚或高热。

(四)皮肤受寒不仅使毛孔关闭,还使皮肤之血液凝滞。血凝则全身皆痛也,特别是离心脏最远之四肢更为严重,故可见手足厥冷(嗜睡之人更为明显),此其外犯皮毛者之见症也。

静脉血归右心房之后,进入肺脏进行氧气交换变成动脉血。此为肺循环也,是故肺常充满血液。当人受风寒所袭时,内侵肺脏者,肺脏功能不振,血瘀于肺中,则肺泡因之闭塞为肺寒闭也。肺泡闭则难以进行氧气交换,人体因之咳喘促使肺泡开启,此肺闭而咳喘之理也。反之,当瘀血过久,肺因充血而发热或肺功能过于亢进,充血过多,使肺泡闭而为肺热闭,此即后文麻杏石甘汤证也。

又人受寒而血瘀于肺中,则血运不畅,水运亦因之不畅而失其常,是以其人或见小便不利,或见小便数,是以古人有“肺主肃降、主水道及形寒饮冷则伤肺”之说。

麻黄汤能改善肺循环,使血运、水运加速。其药理分析如下。

其用麻黄者,以麻黄功能收缩血管并使血运加速,故内则能开肺闭,外则能开毛孔之闭,故曰其能开肺气,即恢复肺之正常功能也。麻黄一药,章次公先生谓其功用有四:其一,内含麻黄素,能弛缓支气管之痉挛,制止黏液之分泌,故能止喘。小儿痉咳不止(如顿咳、百日咳、虾蟆咳)皆可用之,临床见咳嗽剧者,用之其效颇佳;其二,能亢进血压,活肺循环之瘀血,故能改善呼吸而止、气急鼻扇之症;其三,有强心作用,慢性支管炎续发症,如咯白沫痰、多气泡、呼吸困难等,即俗谓之痰喘,麻黄用之有效;其四,有利小便作用,能通利小便而止因周身浮肿引起之呼吸困难也。盖肿消则不压迫肺,而呼吸困难自然消除也。以麻黄能强心、促血运、活水运,是以后文如麻黄醇酒汤、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又用以治黄疸,半夏麻黄丸用以活水运、去痰饮。《名医别录》又谓其有“止好睡”之功。

其用桂枝者,以桂枝功能活动脉之血而促血运。麻黄助桂枝,则血运更速,血运速则肺瘀血状态得解,肌表得温,从而达到表解汗出的目的。若其人内怯更甚,则可更桂枝为强心之力更强之附子,而成为麻附甘草汤;若其人寒甚或内有寒饮,则在麻附甘草汤的基础上更增细辛,则成麻附细辛汤。是以麻黄汤与麻附甘草汤、麻附细辛汤皆可治嗜睡之症,然则轻重有别也。不过,若其人内蕴湿热,如酒客之徒,则当去桂枝而改用羌活。此为蒲辅周老先生之经验,老先生曾云:“桂枝汤有‘若病酒客不可与’的告诫,不能注意了桂枝汤的‘汤’而忽略了‘桂枝’,此物用内热之人当先考虑动血之弊。寒热外束身痛者可去桂枝加羌活3克。”

其用杏仁者,以杏仁能止喘,又能开肺通肠。章次公先生则谓其内含氢氰酸,有麻醉咳嗽神经中枢之作用,故能止咳止喘,减少病人苦闷,用时宜重用之。又以其所含氢氰酸有止痛作用,且含有油脂,能润肠胃、弛痉挛,故又能治胃痛,且配当归、桃仁用之,其行滞化瘀止痛之效更佳。人之肺主血之小循环,血不利则为水,杏仁能开肺活水运,故前人谓其善开上焦、宣通肺气,为开肺要药。临床治湿者,也常加杏仁,谓之开肺之法也。杏仁止喘之功与麻黄近,故临床运用时,凡恐麻黄发散力大者,则每用杏仁代之,但因杏仁所含之氢氰酸有毒,可由胃肠吸收而引起吐泻、腹痛、头晕等中毒症状,故临床以不超过30克为度。

其用甘草者,以甘草安肠保津也。

以上四者合用,故肺及肌表之寒郁,可一汗而解也。

因麻黄汤能使人体之血运、水运加速,而血运、水运加速,则经肾之血亦多,故小便亦多,是以服麻黄汤后,多可觉脉搏加速,体温增高,汗出而小便多也。因麻黄汤能开肺利小便,故能治小便不利,古人谓之提壶揭盖之法也。因麻黄汤能发汗利小便,故又可治三焦水道不利之水肿也。

因麻黄汤能改善肺部及皮肤的血液循环,故古人谓之开毛窍、宣肺气,故又可治因受寒致痰滞清道而见寒闭失音者,即金实不鸣也;又麻黄汤能改善皮肤之血运,故又可用于因皮肤血运不畅所致之种种皮肤病变也,如前文中之“口烂食断”,即为其明证也;因麻黄汤能活血,故又能治各种跌仆瘀血、眼部瘀血病变(如歧视者)等。

麻黄汤加减:若其人胃气素弱,或病久而胃功能不振,则当加生姜、大枣,甚则加干姜、半夏、麦冬之属,以补胃阳和胃阴也。当代名医范中林先生临床最喜用麻黄加半夏汤,且云:“麻黄汤加法夏者,其用有四:除湿化痰涎,大和脾胃气,痰厥及头疼,非此莫能治。”临床见风寒夹湿者,如头痛、睑肿之属,即用此方,其效颇佳。近代医家张锡纯先生运用此方时,每于本方中加知母,以助发表而清热,或于本方中加黄芪,以补阳助汗也。

文中所以先煮麻黄去沫者,盖古时所用之麻黄,多为新采,辛温之性烈,服后易因心率加快而致心烦心悸,故先煮以减辛烈之性。现今之麻黄,多为炙用,且放置已久,故无须先煮也。

麻黄汤与其他活血方之比较:当动脉血运不畅时,宜用桂枝甘草汤、麻黄汤,更甚者用桂枝附子汤、麻黄附子汤、阳和汤或四逆汤。

阳和汤之组成为麻黄10克,肉桂3克(寒重者加附子),炮姜10克,鹿角胶10克,熟地30克。曹颖甫谓其为人体外证属寒,即血络凝于寒湿者,如发背脑疽、膝盖忽然酸痛(鹤膝风早期)、骨槽风等之神方。临证见脑疽者,属阴性者方可用阳和汤,即见皮色不变而结块,脉微细者;若见皮色鲜红,化脓甚速者,则为湿热蕴蒸,非寒也,不可用之。他证皆类之。

当静脉血运不畅时,宜用芍药甘草汤,更甚者用芍药附子汤。

当整体血运不畅时,宜用桂枝汤,更甚者用麻黄汤加芍药,更甚者用四逆汤加芍药。

附:名医医案选录

一、师曰:予忆得丁甘仁先生逝世之一年,若华之母于六月二十三日亲至小西门外观看房屋。迨回家,已入暮。曰:今夜我不能亲视举炊,急欲睡矣。遂盖被卧,恶寒甚,覆以重衾,亦不温。口角生疮而目红,又极似热证。腹中和,脉息浮紧有力。温覆已久,汗仍不出,身仍无热。当时天时炎暑,但予:麻黄二钱,桂枝二钱,杏仁三钱,甘草一钱。服后,温覆一时,不动声色。再作一剂,麻、桂均为三钱,仍不效。更予一剂,如是续作续投,计天明至中午,连进四剂,了无影响。计无所出,乃请章生次公来商。次公按脉察证,曰:先生胆量,何其小也?曰:如之何?曰:当予麻、桂各五钱,甘杏如前。服后,果不满半小时,热作,汗大出,臭气及于房外。二房东来视,掩鼻而立,人立房外内望,见病者被上腾出热气。于是太阳病罢,随转属阳明,口干渴,脉洪大而烦躁。乃以调胃承气汤下之。嗣后病证反复,调理月余方愈。周身皮肉多作紫黑色,历久方退。(《经方实验录》)

二、汪某,以养鸭为业。残冬寒风凛冽,雨雪交加,整日随鸭群蹀躞奔波,不胜其劳。某晚归时,感觉不适,饮冷茶一大盅。午夜恶寒发热,咳嗽声嘶,继而语言失音。曾服姜汤冲杉木炭末数盅,声亦不扬。晨间其父伴来就诊,代述失音原委。因知寒袭肺金,闭塞空窍,故咳嗽声哑。按脉浮紧,舌上无苔,身疼无汗,乃太阳表实证。其声喑者,非金破不鸣,是金实不鸣也。《素问·咳论》云:“皮毛者,肺之合也。”又《灵枢·邪气脏腑病形》云:“形寒寒饮则伤肺。”由于贼风外袭,玄府阻闭,饮冷固邪,痰滞清道,治节失职所致。宜开窍宣肺气,不必治其喑。表邪解,肺气和,声自扬也。疏麻黄汤与之。麻黄9克,桂枝、杏仁各6克,甘草3克。服后,温覆取汗,易衣2次。翌日外邪解,声音略扬,咳嗽有痰,胸微胀,又于前方去桂枝,减麻黄为4.5克,加贝母、桔梗各6克,白豆蔻3克,细辛1.5克,以温肺化痰。继进两剂,遂不咳,声音复常。(《治验回忆录》)

三、陈某,年六旬。小贸营生,日在风雪行走,冬月感寒……病人云头痛甚不能转侧,足筋抽痛,不能履地,稍移动,则痛欲死,发热无汗,脉紧有力。乃太阳伤寒证也。即以麻黄汤取汗,果微汗出而头足痛减,稍能进食。以其元气素亏,继进桂枝新加汤四剂,痛减,食更增,调理月余,始能外贸。(《古方医案选编》)

四、本村宁某之亲戚,男性,年30余,自外地来就医。得嗜睡病已4年,终日倦卧而睡,呼之虽醒,移时又睡,外出行路倒于路旁立时即睡,深以为苦,虽四处求医,又皆不效。乃细查问其素体又毫无他疾,堪称健壮。只其脉象略见浮濡,当属阳气不振。沉思良久,不知从何处方。回忆《灵枢·口问》有“阳气尽阴气盛,则目瞑,阴气尽阳气盛,则寤矣”之句,但其未言人阳气因何不盛,病因何在又不得知,据何立法处方实乃犹豫不定。忽又忆起柯韵伯阳气开阖之论。人之嗜卧乃阳气从阖而不得开,当用麻黄汤从太阳以开阳气,使其开而不阖则病自除,乃处麻黄汤试与服之。麻黄3克,桂枝10克,杏仁10克,甘草6克,升麻3克,党参20克。水煎服,日两次。不料两剂服完,病人复诊时欣喜万分,连连诉说睁开眼了,已不再想睡觉了。病已转愈,乃依原方,麻黄用至10克,再服两剂,病未复发,乃欣然而归。一年后相遇,诉其病已痊愈。(《六经辨证实用解》)

五、昔有乡人丘生者病伤寒,予为诊视,发热,头痛,烦渴,脉虽浮数无力,尺以下迟而弱。予曰:虽属麻黄证,而尺迟弱,仲景云“尺中迟者,荣气不足,血气微少,未可发汗”。予建中汤加当归黄芪令饮。翌日脉尚尔,其家煎迫,日夜督发汗药,言几不逊矣。予忍之,但只用建中调营而已。至五日尺部方应,遂投麻黄汤,啜第二服,发狂,须臾稍定,略睡,已得汗矣。信知此事是难,仲景虽云不避晨夜,即宜便治。医者亦须顾其表里虚实,待其时日,若不循次第,暂时得安,亏损五脏,以促寿限,何足贵也!(《普济本事方》)

六、陶尚文治一人,伤寒四五日,吐血不止,医以犀角地黄汤等治而反剧。陶切其脉,浮紧而数。若不汗出,邪化由解?遂用麻黄汤,一服汗出而愈。或问:仲景言衄家不可汗,亡血家不可发汗,而此用麻黄汤,何也?瓘曰:久衄之家,亡血已多,故不可汗。今缘当汗不汗,热毒蕴结而成吐血,当分其津液乃愈,故仲景又曰“伤寒脉浮紧,不发汗,因致衄者,麻黄汤主之”。盖发其汗,则热越而出,血自止也。(《名医类案》)

七、郝某,女,14岁,学生,平遥增依涧村人,1974年3月2日诊治。病史:患者因参加文艺演出,日夜排练节目,劳困交加,深夜出入,感受风寒,四肢疲惫,恶寒发热,鼻塞头痛,以致卧床不起。曾延医针药治疗,用费6~7元未见好转。另更一医处以参、术温补一方,嘱服三剂。服一煎后,患者浑身悉肿,颜面尤甚,余药不敢服用,其父又急又怕带女来院诊治。诊断:小女纳呆,身冷,二便不畅,无汗,身痛,头也不清,周身皆肿,颜面尤甚,苔腻色白,稍咳无痰,语言清亮,脉象浮迟而稍紧。辨证:劳倦疲困,正气虚,感受风寒,误补身肿。治法:辛温解表合助中气,处以麻黄汤加减。方药:麻黄4克,桂枝6克,生黄芪15克,杏仁9克,生姜皮15克。水煎服。嘱忌风避寒,勿急勿慌。药后津津然,全身出汗,头部出汗尤多,次日清晨肿消大半,全家与邻居称奇。继服二煎,肿消身轻,诸症消失而愈。讨论:本为太阳伤寒证,表证未解,恣用参、术补中固表,若闭门关贼,致毛窍闭塞,汗腺不通,阴寒拘束,邪不宣泄,结果浑身臃肿,纯属药之所为,非病之所有,应以为戒。(《名老中医阎镛疑难病医案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