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香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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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初级飞行训练

初级飞行训练阶段,在徐世椿他们焦急地盼望中,于1940年1月8日开始了,《期史》准确地记录下这一天:

二十九年(1940年)一月八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那一天,我们开始了一种新奇的生活,每个人迷惘地爬上飞机又同样地爬下来……可是不久之后,我们就渐渐地感觉到,艰苦的日子是慢慢地来了。

每天是半日学科:学航行、航空战术、天文、气象、通讯、照相、射击、轰炸和发动机等课程。其中通讯这项,就是学习嘀嘀嗒嗒地发电报,即所谓的“摩尔斯电码”。在20世纪40年代,航空通讯的主要方式就是电报。在学习使用这种通讯方式时,为了不让敌方知道己方的通讯内容,还必须学习如何识别编制密码。而英语、国学是必修的文化课,必须达到一定水平。另半日是学飞行,有时一个上午,有时一个下午,进行飞行的基础训练。如果是上午飞行,就得一大早起来,运动后吃早饭,然后就整队徒步去距校本部约两公里的太平寺机场。每通过校门时,大伙都高唱《校歌》以壮军容,直至飞行训练结束回校吃午饭。午饭后睡午觉,下午三四点再上一堂课。每天的时间都一环扣一环,管理得很严。

教官们上课时,要求相当苛刻,态度很严肃,让人感到害怕。

那位江苏常州人的教官组长赵赠熊谆谆告诫大家:“日军的零式飞机性能相当好,飞行员素质很高。我们没有好的飞机,再不在技术上超过他们,只会给人家当靶子打。”

当飞行员,一上天就是几千公尺,不能有一点点的闪失。在空中和敌机格斗,必须要有极好的飞行技术、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而20世纪40年代初,中国空军除了从国外购的“老牙机”,自己制造的水平和技术也不过关,飞机简陋到只有一副驾驶杆和一只罗盘。飞行技术和设备都非常落后,缺乏无线电指挥联络,一切凭视觉、看旗号,一不小心就会机毁人亡。

用于训练的飞机五花八门,有的是早年从国外进口,非常陈旧,像初级飞行使用的“弗力提”,以及中级飞行使用的“可塞”“道格拉斯”就是这样。也用中国自行仿制的飞机“复兴号”。

自1938年10月1日第一期正式开学,开始初级飞行训练后,成都平原晴朗的天气里,每天回响着隆隆的飞机马达声。从成都锦城到簇桥的马路上,时常可以看到一队队来来往往身着黄色飞行服的年轻军人,高唱着他们的《校歌》。后来,三期徐世椿他们也加入了这个飞行的行列。

徐世椿和同学们都喜欢许健吾作词、王云阶谱曲的《校歌》:

锦城外,簇桥东,

壮士飞,山河动,

逐电追风征远道,

拨云剪雾镇苍穹;

一当十,十当百,百当千,

艰难不计生死与共!

一当十,十当百,百当千,

碧血洒瀛海,心气贯长虹!

我们是新空军的前卫!

我们是新空军的英雄!

奋进!奋进!

扫荡敌踪保卫祖国领空!

奋进,奋进,

粉碎敌巢发扬民族的光荣!

那穿破飞机隆隆马达声,盘旋在成都蓝天白云间的激越昂扬的歌声,回荡着一股英武豪壮之气。“逐电追风”“拨云剪雾”充分表达出报效国家、民族的年轻空军们,不畏牺牲的英雄气概、锐不可当的豪迈情怀。

徐世椿和同学们同样喜欢郭烽明作词、于忠海谱曲的《期歌》:

冒着风暴,驰向云天,

任烽烟浸湿了热泪,

任黑发散披过双肩。

耐不住光明的引诱,

追踪向战斗的召唤!

听呀,是谁唱着慷慨的歌?!

看呀,是谁飞过万重的山?!

飞啊,飞啊,飞啊,

耐不住光明的引诱,

追踪向战斗的召唤!

让我们向前飞,

看,光明已在不远!

看,光明已在不远!

这些歌词,全是掷地铿锵有声的优美诗句,充分抒发了航校同学痛击日本侵略者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心,表达了对自由、光明的无限渴望和向往!

徐世椿和同学们都深深地感到:“高唱着《校歌》《期歌》时的那种鼓舞、振奋、自豪啊,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

对写《期歌》时才20岁的郭烽明,徐世椿无限钦羡和赞叹:“学长是才华横溢啊!歌词写得好啊!”

半个多世纪以后,已是满头银丝的世椿老回忆起来,会情不自禁朗诵一遍《期歌》,又一往情深地唱起来。那飞扬的神采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更加灿烂夺目。歌唱完后,世椿老转过头遥望窗外的蓝天,说:“唱起这首歌,就像又驾着战鹰飞上天空,穿云破雾,耳畔是嗖嗖的疾风雾雨,脚下是唰唰掠过的祖国河山,心里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手握操纵杆,脚踩方向舵……你们不知道,那种感觉,那种心情……”

谁说时光不能倒流?此时此刻,那进入航校开始的新奇紧张的飞行训练生活,竟一览无余地在世椿老面前展现了,他又回到了从前。

成都是多雾的天气,一年中能飞的时间不多。当时在太平寺机场飞行的,除第一期驱逐科之外,还有第五、第八两个大队。加上装备匮乏,师资不足,机场不够用,甚至有的队要开车到新修建的双流机场飞行。因此,徐世椿他们三期同学的飞行训练,是“时作时辍的,一两个礼拜不飞行是极其平常的事”(《期史》)。直到3个月以后,4月4日放单飞时,每人飞行时间才不过六七个小时。

放单飞,就是放手让学员单独飞行,这令徐世椿和同学们很兴奋。

这一天,落了一夜雨的天空湛蓝如洗,明媚的阳光特别柔和温暖。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这大自然神秘的歌者,无法捕捉到它们美丽的倩影。啊,多么美好的一天!徐世椿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开始放单飞了,徐世椿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他和同学们屏声敛气地在队列里注视着前方的飞机跑道。

不一会儿,一架驱逐机在飞行跑道上开始缓缓滑行,慢慢昂头升高了。在飞机发动的隆隆马达声和冲破气流的呼呼风声中,起落轮稳稳地一点点地往上收。瞪大双眼凝神观看的徐世椿和同学们却怎么也不敢相信,瞬间出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像是鬼使神差,机身下的起落轮滑脱,残酷无情地扫去了正在仰头注视的张思九的天灵盖,他顿时倒在白色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泊里。在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时,机场上指挥的罗英哲教官又被撞伤倒地。

“我们三期死人了!”徐世椿和同学们大声惊呼起来,整齐的队列一阵骚动,大家无比地愤怒和恐惧,用于训练的飞机也会“杀人”!几秒钟前,徐世椿还感受到站在身边的张思九看见起落轮脱落那一刻的紧张呼吸,怎么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便这样惨死了?!就在起落轮脱落的那一刻,他和好几位同学都触电般本能地匍匐在地,就是这个动作救了他们。

整个机场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充满了火药味,成了一触即发之势。

机身下的起落轮怎么会滑脱?负责飞行训练的组长清醒地意识到事故的原委,怕学员们起哄闹事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这时居然巧妙地选了两个同学命他们去单飞。于是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年轻人那难以遏制的狂热,终于驱散了恐惧心理和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

4月4日本是美好的一天,却使徐世椿他们目睹了朝夕相伴的好伙伴,竟如一朵还未来得及绽放的鲜花,凋谢了!陨落了!他们从感情上接受不了,无不在心底留下刻骨的伤痛!美好的一天终成为大家伤心的一天,成为双重纪念日了。

6月4日结束了单独飞行,每人平均飞行时间不足10小时,学员们经历了一次大淘汰。

数月后,又是一幕连尸体都见不到的惨剧:何世煊教官带领同学杨修齐出航练飞行,最后却在田野里发现飞机残骸和两堆模糊的血肉。他们失事的原因至今仍是个谜。

当徐世椿目睹了几起伤亡事故后,才惊异地发现,在刻苦的飞行训练中,潜伏着难以预料、防不胜防的生命危险。能活着飞上天,又能平安落地,那真要靠“上帝保佑”和碰运气了。

飞行训练中的惨剧,令徐世椿目不忍睹、不胜哀痛!但同学们的飞行训练,并没有因这些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有任何懈怠。正如《期史》扉页骄傲的题词:

能够献出生命

能够献出火热的血液

能够受苦地

能够无牵无挂地

效忠祖国

效忠战斗——如这些

快乐的殉道者的

只有我们呀!

这是发自徐世椿他们心灵深处的咏唱,是心灵深处的歌。

每个人都背得滚瓜烂熟的《空军信条》,其核心就是至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至今,世椿老还能记得一些:

风云际会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

业精于勤荒于嬉。

空军的决心,要与目的物同归于尽。

空军的技术,必要以一当十,以一当百。

空军牺牲的精神,是要有不再生还的血性。

空军的义气,是共同生死,重公轻私。

空军的气节直凌云霄,

空军的胆量至大无畏,

空军的人格至高无上,

我决心牺牲个人,报仇雪耻,而来学习空军。

生而辱,不如死而荣。

……

誓死报国,将个人得失全置之度外,这就是当时徐世椿他们始终如一泰山压顶都不动摇的信念。流血牺牲才是血性男儿,能够以死报国最为光荣。他们那时就是那样。

徐世椿记得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是国难当头,他压根就没想过当将军,就是想学好本领,狠狠打击日本侵略者。他想当英雄,想当高志航那样的英雄。高志航是中国空军击落日机第一人,1937年8月14日,先后击落4架日机。1937年11月21日殉国。高志航成了三期所有飞行员心目中的偶像。

令徐世椿和同学们欢欣鼓舞的是,1940年,国民党政府为纪念1937年8月13日到9月11日的淞沪大战,将攻势作战开始的8月14日定为“中国空军节”。

关于1937年8月14日的空战大捷,有如下报道:

1937年(民国二十六年)8月14日,中国空军飞上海作战,曾炸日本领事馆及出云号旗舰未中,然在浏河则炸沉日舰一艘,中国飞机一架受伤。

8月14日10时,中国空军首次出动,轰炸虹口、汇山码头等处日军据点。中国空军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炸伤10余艘日舰。

……

8月14日14时50分,日机最精锐之联队鹿屋及木更津海军航空队18架九六式陆上攻击机由台北松山机场起飞后分两路侵袭,9架轰炸杭州笕桥空军基地,9架轰炸广德机场。日机被中国空军第四大队高志航部痛击,造成九比零之纪录,中国空军全部安然返防,为胜利之始。中国空军在杭州上空与日机交战,击落日机3架。(摘自美国夏威夷《中国日报》2016年8月14日B3版《庆祝八一四空战纪念》)

1937年8月14日的中国空军初战告捷,打破了日军航空兵所谓百战百胜的神话。后来1938年2月开始的几次大规模惨烈的武汉空战,“志航大队”也是战功赫赫。

徐世椿他们这批年轻飞行员,为具有重大纪念意义的空军节狂呼,为空军有自己的节日而骄傲。在1940年8月14日的空军节这天,徐世椿这批“快乐的殉道者”,过得非常快乐。

虽然徐世椿他们开始了飞行训练的艰苦日子,但他们的业余生活并不差。正如《期史》所写:

并不缺少娱乐,平均两个礼拜有一次电影,王教育长又创办了一个长虹剧社,评剧和话剧都常常演出。此外我们当然还有个人娱乐的方法,例如:礼拜天进城去看看电影,到簇桥吃一顿,买点糖果到河边上去钓鱼等。

12月底,三期结束了初级飞行。徐世椿他们每人飞行时间平均40小时。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初级训练第一个放单飞的是向子昶,就是那位家世显赫,“民国政要”向楚的公子。向子昶一点不娇宠自己,他出色的单飞得到同学们一致的公认,列队观看的徐世椿和同学们无不高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