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蕴藉
石冬颜在院子里外四处转悠，爷爷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吴晓飞帮着小落奶奶把堂屋里的方桌拉开，刘芳菲把旁边供桌上事先准备好的冷菜搬到方桌上摆好。
南边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小落走过去抱住在锅灶旁挥着铲子炒菜的妈妈，撒娇道：“妈妈，您辛苦了！”
“松开！丫头！菜炒糊了！”
“嗯……糊了也好吃！”
“去招呼你同学，准备吃饭了！”
“好的！”梁小落松开双臂，环顾四周，“妈，我老爸呢？怎么没见他人？”
“你爸替你爷爷去舞龙了，现在应该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吧！”妈妈把刚炒好的一盘韭菜螺丝头递给梁小落。
“啥，我爸也会舞龙？”小落接过盘子，一脸匪夷所思。
“啊，你爷爷今年身体不好，不能舞龙了。咱家里就要再出个人去顶上，这是庙会的规矩。”
“哦？还有这规矩？”小落歪着头，挑眉抬眼，一脸好奇。
“是啊！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好啦，好啦！快去喊大家吃饭！我把红烧肉和雪菜河蚌捧出来，你去给大家倒点饮料，先吃起来。我再炒几个菜啊！”
“嗯。”小落端着盘子，朝院子里喊道：“吃饭啦！”
众人应声而来，聚到堂屋里坐下，梁小落、石冬颜站着帮大家倒饮料。
小落爸爸穿着一身青色的舞龙服，迈进堂屋，喊了声：“落落！”
众人诧异地盯着他看，小落转过头，大笑道：“爸，你的脸怎么画成这样了？猴屁股似的！”
小落爸爸愣了愣，恍然大笑。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招呼。
“叔叔好！”
“大家好，大家好！你们先吃，我还要去西庙把东西整理好，再去济庆庵吃素斋饭，不跟大家一块吃了。落落，你把爷爷、奶奶还有你同学照应好啊！”
小落爸爸招呼大家坐下来吃饭，他摸了摸小落的头，转身去了厨房和小落妈妈又说了几句，便去西庙忙了。
聚餐完毕，一行人兴匆匆地逛着路边小摊，不慌不忙地去往济庆庵找姚启杰。
姚启杰正站在济庆庵门口的石狮子旁，他穿着白色运动鞋，一身黑色运动服。
“小哥哥！”石冬颜走上前去，朝姚启杰一挥手，“走吧！”
姚启杰点点头，两手插在裤兜里跟着大家往前走去。
“小落，我们去干什么？”何莫多凑到梁小落跟前问道。小落让他背着一个竹篮子，还带了两把小锹。
“不告诉你！”小落神秘地朝他一笑。
大家跟着小落往一片菜花田里走去。在田埂上，小落蹲下来指着一大簇绿色植物说道：“今天我们铲点这个回去！”
“这是什么？铲草？”石冬颜嘟着嘴，往后退着。
刘芳菲蹲下来，细细看了看那簇草，问道：“小落，这是什么？”
“这是马兰头，是一种野菜，吃了对眼睛好！这个时节吃最是鲜美！”梁小落拔了几根递给大家。何莫多、徐振光和吴晓飞都接过去仔细看了看。
姚启杰站在一边，离得远远的。
“来吧！我们来铲！”徐振光从篮子里拿了一把小锹，蹲下来开始铲。刘芳菲接过篮子拎在手上，站在徐振光旁边。何莫多也拿起小锹，他一边看看手中植物，一边仔细铲起来。吴晓飞则徒手在草丛里揪着马兰头，速度总不及他俩。
石冬颜手里抓了一把绿草，从旁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边走边喊道：“小落，那边田里更多，你看！它们好嫩！”
梁小落扒着石冬颜的手一看，抿嘴一笑，说：“这是草！”
“啊？不一样吗？”石冬颜仔细看了一遍自己手上的“马兰头”。
大家也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确实很像。
小落挑了一根马兰头和这个植物放在一处对比。
“你们看，它叶面光滑些！石冬颜的这个呢，绒毛更多一点！”
“是哦……”
石冬颜也发现她手上的这个植物，叶片上好多细细的绒毛。
“而且，你们看这个叶柄还有点发红，那个不红！”
“真的是诶！”
石冬颜一嘟嘴，气呼呼地把手上的一把草，往菜花田里一甩。
“别扔，那个可以回去煮水喝。”姚启杰站在远处说道。
“啥！小哥哥，那草也能吃？”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姚启杰，梁小落也是一脸问号，她只听奶奶说过这是野草，不能吃。
“嗯，煮水喝。它叫‘一年蓬’，是一味中药，可以消食止泻、清热解毒，在田里被毒蛇咬伤也能用来救急。大家今天中午在小落家吃撑了的话，扯一把回去煮点水喝，可以帮助消化。”
“厉害啊，小哥哥！”石冬颜满眼的敬佩。
大家也纷纷朝姚启杰投去赞许的目光，何莫多低头不语，只浅浅笑了笑。
梁小落歪着下巴走到姚启杰旁边，低声说道：“会显摆啦，啊？”
“不是。”姚启杰耳根微红，舔了一下嘴边。
“你怎么不过去帮忙？来监工的？”
“不是，我……我的衣服，我怕蹭到花粉……”姚启杰低着头，神色有点为难。
梁小落看着他的一身黑衣服，再望望旁边一片黄色的油菜花，突然想起姚启杰抱着大母鸡一脸嫌弃的模样……
小落露齿大笑起来，说道：“你！洁癖！”
“别笑了。”姚启杰嘀咕了一声，“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姚启杰手一伸，拽着梁小落的胳膊便往东边跑去。
梁小落都没来得及和石冬颜他们说一声，就跌跌绊绊地被拖走了。
姚启杰把梁小落一直拉到老学校门口，方才停住。
梁小落微微喘着气，责怪道：“干嘛？姚启杰！”
“你还记得这个学校吗？”
“我当然记得！这是我小学！”
“你还记得李老师布置的那片作文吗？”
“哪篇啊，我写了那么多作文！”梁小落胳膊被拽得生疼，心中不由地生出一股怒气。
“《我的理想》！”
梁小落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杂草丛生的校园，当年她跟在云姐姐后面冲进校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梁小落，你的理想是什么呢？给我们读一读你的作文吧！”李老师微笑着朝梁小落示意。
“是，李老师！”
梁小落甩了甩马尾辫，站起来大声朗读道：“我的理想是做一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的爸爸是一位老师，他的学生都非常喜欢他。我觉得爸爸很伟大，我也要做一个像他那样受学生爱戴的老师！……”
姚启杰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梁小落跟着他，踩在一簇簇开着紫色小花的乔角藤上往里面走去……
“黄老师对我们也特别好，他容忍我们无知犯下的种种错误。班上好多同学感冒了，他亲自为我们熏醋治疗。黄老师的脑袋里装满了数不尽的诗歌，我们永远都学不完。我要像黄老师那样做一个热爱学生、知识渊博的老师！……”
五年级教室门前的花圃里，一株蔷薇开了几朵黄色的小花，纤细瘦弱。教室门半敞着，十几张被遗弃的桌椅乱糟糟地堆在一边，后面黑板上还留着几年前孩子们创作的黑板报，上面标注的日期依稀可见。
“李老师平时对我们严格要求，其实他不上课的时候也很温柔！”梁小落抬头看了一眼李老师，他倚着讲台，身子微斜，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他上课的时候特别严肃，那是为我们好。因为李老师说过：严师出高徒！我也要像李老师一样做一个严格的老师！……”
出了教室，前面就是办公室。办公室窗户上的玻璃都已破碎不堪，门口挂着的那个铃铛还在原处，只是老旧了许多。办公室里隐约站着三个调皮孩子，那个揪着衣角的梁小落，那个一脸心虚的邢易扬，还有那个昂首挺胸的姚启杰。
两鬓斑白的教导主任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拽住铃铛下的绳子，轻轻摇动。
上课的铃声在梁小落耳边飘荡开来……
“我要做一个老师，做一个最好的老师！这是我的理想，有了这个理想，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我应该好好学习！我要多看书，积累各种各样的知识；我要学习各种本领，多掌握一些技能。这样我就可以变得强大，就可以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加油，梁小落！你一定可以！”
梁小落抬头看了一眼李老师。
李老师站直身子，带头鼓掌，姚启杰也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梁小落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姚启杰，他低头不语，两手揣在裤兜里，双脚随意拨弄着地上的碎砖，干净的白鞋上蹭了不少泥土印迹。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颜真心说你不想……”姚启杰紧张地瞅了一眼梁小落，“嗯，我觉得你可以！你离你的理想非常近了，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呢？”
“嗯……我……试试吧。”梁小落深吸了一口气，“颜真心经常和你联系吗？”
“也不是，偶尔在QQ上聊两句。”姚启杰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小落，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吗？”
梁小落一惊，心中升腾起一股歉意。
“颜真心给过，我不知道弄哪去了。”
“哦，那……你记一下！”
“哦，好。你把颜真心的手机号码也给我吧，我也弄……唉！”
“你把手机给我，我来帮你记！”
梁小落从毛衣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姚启杰一把拿过去，拨了自己的号码，再帮她备注好，顺便帮她记录了颜真心的电话号码。他把手机还给小落，关照道：“小落，不要再弄丢了！”
“嗯！”
“走吧。过来转了一圈，你的朋友们也差不多要好了吧！”
梁小落忽然想起还有几个伙伴被她撂在田埂上呢。她赶忙挪了身子往油菜花田边赶去，姚启杰跟在后面也不着急，他慢慢在手机里把梁小落的手机号码存好，标好备注名。
小落跑回油菜田，大家早已铲了一篮子的马兰头。徐振光把马兰头倒在地上，正带领大家坐在田埂上把里面的杂草挑拣干净，已挑捡好的马兰头被整齐地码在篮子里。
“光哥，你可真勤快啊！”梁小落夸赞道。
“那是！第一居家型男非我莫属！”
“哟，型男！跟我回家呗！”石冬颜嘴巴又合不拢了。
“No！No！No！我已名草有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徐振光抬头微笑。
“谁呀？没见过啊！”石冬颜好奇地问。
徐振光笑而不答，悄悄看了一下坐在他身旁的刘芳菲，刘芳菲的脸上升腾起一片桃色。
何莫多只顾低头挑拣着手里的马兰头，梁小落看到他后面的头发上粘了些黄黄的花粉，便随手帮他掸了掸。
“小落，马兰头都捡好了！接下来做什么？”
“走，回家吃它！”
小落一声招呼，众人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原路返回。姚启杰也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往回走。
济庆庵门口，姚启杰和大家道别：“再见，各位！你们去小落家玩吧，我要先进去了。以后有机会大家常来海棠村玩啊！”
众人点头，挥手致意。
姚启杰进了济庆庵，转身将门轻轻推上。
还没进家门，梁小落就已经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
“奶奶，芋头好了吗？”
“就好了！你们洗个手，顺便把马兰头洗干净，烫一下，拌起来。”
“落落，我来帮你！”爸爸从堂屋里走出来，他已回来歇了许久。
大家纷纷上前和小落爸爸打了招呼，然后挤进厨房里去一探究竟。
爸爸拎起篮子把马兰头放到水龙头上冲洗。
“落落，今天玩累了吧？”
“不累，挺好玩的！海棠村好多人呀！”
“你带同学们去田里玩了？还有没有去玩别处啊？戏台去了吗？”
“我……去了老学校。那边好像都荒了。”
“嗯，两年前关掉的。”
梁小落看了一眼身旁的爸爸，他低头注视着手中正在过水的马兰头，额头上的皱纹被篆刻得深了许多，鬓角隐隐藏着几根白发。
“爸，你后悔做老师吗？”
爸爸撇头看了一眼梁小落，手上不停地搓洗着。
“小落，爸爸从未后悔做老师！误解、诽谤，更不会压倒我！人啦，不管做什么事，只要问心无愧，就不会后悔！”爸爸朝小落笑了笑。
“嗯！”梁小落伸手接过爸爸洗好的马兰头，放到手边的竹篓子里。
“奶奶！这芋头怎么又臭又香啊？”石冬颜咬了一口手中的芋头籽，不住地点着头。
“这个呀，是用家里的咸菜卤水煮的，有点特殊的味道。你们吃得惯吗？”奶奶在一边稍有点担心。
“好吃！”吴晓飞点头说道。
“很香，很好吃！”何莫多咬了一口这又硬又糯的芋头，连连称赞。
“闻到这味儿就流口水了，怎么办？”刘芳菲咽了一下口水，伸手到碗里拿了一个，她再也忍不住了。
大家吃得停不下来了，伸手一个接一个地到大碗里拿。
鲜嫩翠绿的马兰头拌上香油、盐和少许的醋，吃起来爽口宜人、唇齿留香。
出去转了两个多小时，大家正好也有点饿了，都吃得格外欢快。
坐上回校的公交车，天边的夕阳正红，映得油菜花泛起了浅橙色。
何莫多看着窗外，远处的花田如阵阵波浪在他脑海里荡漾。
济庆庵内，世荣大爷低声呵斥道：“起来吧！”
姚启杰从禅垫上缓缓起身，他揉揉膝盖，低垂着眼帘，站到中厅一侧，一声不吭。
“教你看好火烛，你人竟然跑出去了！这成何体统，怎么做事的？你要负起责任，这不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