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最后十八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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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集团决定利用义和团

端王府,此时应该有两个人在那里面面相觑、惺惺相惜:

“哥们儿,你为什么来啊?”

“巡抚被撤。”

“大人,您为什么愁眉苦脸啊?”

“废立被阻。”

此时的端王是一个被洋人和汉党逼得走投无路、对洋人恨得咬牙切齿又没地儿撒气的人,而此时的毓贤是一个内心充满着悲愤和委屈,急于证明自己的人。

在党争激烈的朝廷,想证明自己,就必须先站队。

毓贤当然是有本钱跟端王集团站队的,因为他刚从拳民第一线回来,最清楚拳民的情况。而端王集团的权贵们之所以对拳民有兴趣,并不是突然对老百姓的利益诉求和纠纷有了兴趣、突然关心起民间疾苦来,而是洋人一次次妨碍了他们的夺权行动,他们对洋人恨之入骨:“毓贤大人,这些人‘灭洋’灭得怎么样啊?”

一拍即合!一群天涯沦落之人,因为一个叫“义和拳”的组织,走到一起来。

当然,在毓贤的嘴里,是不会称“拳民”的,也不会称“拳匪”,而是“义和团民”。

毓贤告诉端王以及他的核心成员:义和团的团民忠诚可靠,他们绝不是乱民,是真心扶清灭洋的!王爷您不是恨洋鬼子、恨那些汉官吗,袁世凯入主山东后,一定会对团民围追堵截,团民在山东肯定不好容身。王爷您可以代表朝廷,去暗中支持他们、策应他们,暗中扶植他们和鼓动他们,而且还要将他们引向北京。天子脚下守卫森严,团民如果只顾眼前利益,烧烧教堂、抢抢粮食,绝不会自动去往北京的,但王爷您就有办法。只要团民进京,他们就是一支可以利用的重要力量,帮助您去威胁那些顽固不化的公使,帮助您去打洋鬼子,帮助您去斗垮那些汉臣,斗垮反对废立的官员,扫平夺权路上的一切障碍!

这样的话,自然是不用明着说出来的,大家都清楚。接下来就看表演了。

毓贤叫来了一名“大师兄”,让他当众表演起“刀枪不入”。当然,毓贤很清楚这只是表演。在离开山东之前,毓贤下令处死了朱红灯和心诚和尚。这两个人反正要死,不能把他们留给袁世凯。连两大头领都被证实了是肉身凡胎,难道毓贤还对其他人的“刀枪不入”抱有幻想?

但表演还是需要的。毓贤需要,端王需要,其他观众也需要。

表演完毕,在场的人士啧啧称赞。

端王当场拍板:如此团民,不仅忠勇爱国而且神通广大,值得肯定,应该重用!

就这样,“义和团”终于成了毓贤投靠的筹码和新的进阶礼物。毓贤的内心原本是积郁着愤怒、委屈和不满的,现在,位高权重的端王竟然跟他“深有同感”,这让毓贤有种莫名的心安。要知道那时候在官场,能够“紧跟”一个上层也是相当不易的,更何况还能去抱紧他的大腿!

之后毓贤在皇宫觐见了慈禧。对于太后大人来说,她只知道袁世凯去了山东,毓贤的去职多少有些委屈,于是她又搬出了“搞平衡”的那一招:按惯例赐毓贤一个“福”字,让他去山西当巡抚。

而端王集团也终于不用把希望寄托在谣言上了,在一次次造谣失败之后,他们找到了新的“外援”,终于不再把目光局限在皇宫内部,而是投向广袤的民间。有了接下来端王集团对团民的暗中扶植、幕后策应和帮助,官方出于党争需要的“灭洋”和民间出于利益诉求的“灭洋”捆绑在了一起,这才是“义和团运动”的真相。

对于端王集团来说,他们是否就真的相信了团民的“刀枪不入”,这是很值得怀疑的,因为团民是否真的能够“刀枪不入”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是一支对扫除废立障碍有帮助的生力军、一支对实现政治阴谋有帮助的生力军,也能够让追随者相信,端王集团已经找到了一个对付洋人的好办法、一支对抗洋人的庞大队伍——广大的团民能“刀枪不入”最好,即使不能,也要继续让更多的团民有“刀枪不入”的信念而不惧洋人,那会是多好的靶子啊。

起用这样的一支队伍,成本是很小的,比再去组建一支军队的成本小多了。一个人很容易冷静,群体却反而很容易变得疯狂。你需要做的只是煽动他们原有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如果不是从对利益入侵的恐惧中迸发出来的恨,那就最好是为激情去献身的壮怀激烈的爱。

而义和团竟然可以两点都占:他们是“恨洋人”的,但这种“恨”在骨子里也是对“洋”的恐惧,只要操纵这种恐惧,就能将它转化成可怕的破坏力量,就能形成针对“洋”的群体性恐怖;他们也是“爱大清”的,但这种“爱”并不是他们认为大清值得他们去爱,而正是因为他们对大清失望了才“扶清”,只要放大他们心中的这种期望(赶走洋人,大清就会变强,我们大家就会过好日子),就能带来神挡灭神、佛挡灭佛的群体性疯狂。这难道不比单个人的“刀枪不入”更具利用价值吗?

也就是说,在端王集团这样有政治阴谋的集团眼里,义和团的利用价值首先是作为“一个群体”“一支生力军”的利用价值,而不是某个武艺超群、“刀枪不入”的“大师兄”和团民的利用价值。同样是朝廷的高官,同样经历国门被洋枪洋炮轰开后的60年,同样经历洋务运动30多年,不是汉党就天然嘲笑“刀枪不入”而端王集团就天然迷信“刀枪不入”。端王集团看中的,是这支队伍能够为他们带来的超过“刀枪不入”几倍、几十倍的疯狂!

端王集团以官府的幕后力量,不遗余力地去渲染“灭洋”,鼓动“爱国”。义和团原本的“灭洋”只针对跟团民利益相关的传教士、教会,团民也只是在乡村活跃,而这对于端王集团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只去烧教堂、攻击教民和传教士怎么行呢?必须将“灭洋”符号化,去灭大清所有与“洋”有关的东西,比如铁路啊,火车啊,电报啊,等等。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一年多以后,在《辛丑条约》上签字后死不瞑目的李鸿章大骂:“可恨毓贤误国至此!”然而,误国的又何止毓贤?李鸿章只敢骂一个毓贤,不敢骂的有太多。

就是从这里开始,在经历赵三多的“维权版本”、朱红灯的“抢粮版本”之后,“半官方版本”的义和团捆绑上了朝廷党争、政治小集团的权力野心和权力斗争,从此再无回头路。团民们或许不知道,他们高喊“扶清灭洋”,其实到头来还是需要被“清”扶——被大清某一个有政治野心的权势集团扶。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仅将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也将无法主宰义和团这个组织的命运,而将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左右。他们的“恨”(灭洋)会变味——从原来的利益诉求变为极端排外;“爱国”也会完全变味——从事实上说,洋人是欺辱了大清,损害了大清子民的某些正当利益,爱国是正确的,但被政治阴谋家利用的“爱国”就有问题了。

史料记载,大清光绪二十六年三月前后(1900年4月前后),正当袁世凯已在山东恢复“稳定”,山东的义和团归于沉寂之际,在直隶的义和团却经过几个月的发展,终于达到爆发式的高潮!大量团民如雨后春笋,一夜之间冒出来,迅速遍布整个直隶;直隶不仅取代山东成了义和团运动的中心,更因在数量和规模上远远超过山东而成为团民的天下、红头巾的海洋!从构成上看,他们可以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从山东境内过来的“老团”,一部分是与山东交界的直隶南部原有的团民,而更多的,则是新的团民,在1900年春新加入的团民。


义和团,起山东,

不到三月遍地红。

孩童个个拿起刀,

保国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