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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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题目和命名

一 重要性

本章会讲一下书名以及人物名字的命名问题。

应该说小说创作从取题目时就已经开始了。题目象征着作品的整体。如果取了一个合适的题目,那么作品整体的意象就会扩展开来,就可能会更打动读者。

正是因为它如此重要,所以我通常也会花一周左右的时间来思考,也会经常和编辑们商量。但不管花多少时间,最终还是得靠自己的感悟来决定,所以能不能忽地冒出灵感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题目很顺利地定好了,那么在写作品的时候心情也会愉快,会时刻保持着一种高昂的状态。如果对题目有所不满,就总会有种哪里被拖累着并且很难逾越的感觉。

因此取题目在很大程度上是关系到作品内容的。我认为取好题目也是作家的素质之一,这样说并不为过。

过去有些作家认为在题目上耗费精力是没有意义的。有的人认为小说只要内容好就行,太在意题目是歪门邪道,但是我不这样认为。如果想要更多的人阅读自己的作品,想要把自己的想法确切地传递给读者,那么觉得题目无所谓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身为作家的自负。

这一点无论对娱乐文学还是纯文学来说都是相通的,可以说不重视题目就等同于不重视作品本身。

从这个意义上说得极端一点的话,在进行文学奖的作品评审时,仅是因为题目出色就可能获得相当的好评;而反过来,虽然内容还凑合,但是题目不好的话,评委就会怀疑这个作家的素质。总之接下来还要继续创作的新人们,希望你们尤其要慎重地对待题目的命名。

想来即使是企业在推出新产品时也会为命名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作品的题目也一样,如果你热爱自己的作品,那么当然要慎之又慎了。

二 从我的作品谈题目

在这里稍微说一下我自己的作品。例如平成二年由讲谈社出版的长篇作品《泡沫》,开始我曾想过以《幽会》为名。“幽会”作为短篇的题目相对还是比较合适的,感觉好像还不错,但是作为长篇的题目总有种油腻感。这部小说描写的是成年男女之间不断涌现出来的越来越热烈的情爱,如果用“幽会”就太过于直接,太接近主题本身从而让作品有些沉重感。

从这一点来看,长篇作品的题目如果过于直接地接近主题的话,有时会给人不舒服或者表达过度的感觉,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可能需要经历过几次创作之后才会慢慢地明白。

那么作家从哪里获取题目呢?我问过几位作家,他们一般自己思考的同时也会从词典或者诗集中寻找合适的词汇,总之大家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努力着。我也经常在阅读岁时记、俳句集和歌集时寻找灵感。

题目最重要的是要表达内容,但是同时也要表现出作家的意图。因此不仅要正确地表现出内容,也需要有一种姿态或者说精神。如果羞于表现而过于控制的话,那么就会成为毫不起眼的题目。反之,如果过于自我陶醉,也会令人生厌。因此如何取得这其中的平衡是很不容易的。

写了几部长篇小说之后,题目的命名方式也会自然地反映出一个作家的特点。比如大量地使用汉字,或者加入比较柔和的平假名,仅从文字的使用方式这点来看,也能表现出作家的素质,同时也与作品的态度倾向有关。

松本清张的作品中,很多题目都含有“黑”这个字,这可能是因为他的作品多是以暴露恶,发掘人性中黑暗的一面为主,所以也许“黑”这个字是最符合清张作品的社会性主题的。

我喜欢尽量加入平假名,这样会有种柔软的感觉。如果全都是汉字会给人生硬的感觉。森村诚一的作品题目好像汉字比较多,我认为那是与森村先生作品的创作氛围以及态度倾向相符合的。总之题目中也包含着作家的素质和个性,研究一下的话还是很有意思的。

最近有的小说和歌词一样,也会在外文单词上标上片假名后直接用作题目的,但是我几乎不会这样做。不过给一个别致的题目标上片假名也是挺有意思的,什么时候我也试试看。

总之不管哪种形式,要懂得这些题目的微妙之处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经验的。

所以我的初期作品的题目中有几个还是需要反省一下的。其中我认为获得直木奖的《光与影》就是失败的。这不过是直接地表现出两位主人公的人生的明暗,虽然符合内容,但是没有超乎于此的更大的感染人的力量。换句话说,也就是题目过于直白而无趣。像这种过于直接的题目会剥夺读者想象的余地,我并不喜欢。

初期作品中还有一部获得新潮同人杂志奖的《死化妆》。这个题目还算不错,但是我最初在同人杂志发表时的题目是《奢华的葬礼》。我感觉有点过于夸张会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所以就改成了《死化妆》,但现在反而觉得《奢华的葬礼》更有新人的气质,更胜一筹。有时也会这样,像年轻的时候会因为太在意别人的感受而压抑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好感觉。

此外还有《小说·心脏移植》这种过于直白的完全不令人欣赏的题目。但是就算是借口吧,初期的作品之所以有些奇奇怪怪的题目,是因为有些作品是由编辑主导的,《小说·心脏移植》也是因为编辑想要突出“心脏移植”的意图比较强烈。当然我不是指责编辑的意思,但是当初还是经常出现这样的问题的。这部小说在收入文库时改名为《白宴》,但要论冲击力,还是比不上原来的《小说·心脏移植》,这部分也是很难抉择的。

明确地说,直木奖获奖后的所有作品都是由我自己命名的,因此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其中比较满意的是《一片雪》。我认为这是一个有着柔软语感的同时也给人新鲜感的好题目。

虽然有个作家在看到这个题目后曾讽刺道:“雪是用一片两片来数的吗?”但是我认为这是超越了那种琐碎的,在这里只有用一片才能表现。

我也比较中意《紫丁香冷的街道》,虽然有些形式大于内容,但偶尔有个这样的作品也不错嘛。

此外《化身》《北都物语》《白夜》《公园路的下午》等我也挺喜欢的,《背叛》则有点比喻的意味,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成功了吧。《樱花树下》作为题目似乎有点勉强,但是也还算不错。

《花葬》《无影灯》在取名的时候曾感觉不错,但过后想来似乎有点难懂。《遥远的落日》还算凑合,《女优》《静寂之声》等虽说还不错,但是还没达到让我满意的水准,自己打分的话,也就七八十分吧。

三 其他作品

最近的新人奖报名作品中,很多题目与内容相比的话是很难让人满意的,很少见到优秀的题目。开始的阶段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导致题目命名得比较直白,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认为还是要在表达态度的同时,再稍微注意一下尽量营造出柔和的可以包容整部作品的氛围。

二十多年前的村上龙的《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这一题目虽然有些虚张声势,但是也有种令人惊讶的新鲜感,同时让人心中产生某种联想。联想不一定是不好的意思,可以说能创作出这种吸引人的地方也是作家的一种才能。

另外在取题目的时候,语言的发音感觉也是很重要的。我偏爱“らりるれろ(ra ri ru re ro)”ラ(ra)行的流畅的发音,而浊音我就很少使用。虽然在《花葬》(日语发音为はなうずみ〔hana uzumi〕)里也用了浊音,但是因为有“花”这一华丽的词汇,所以也算得到了弥补。

从我目前的作品题目来看,于平成三年至四年在《文艺春秋》上连载的《君乃虞美人,妾亦虞美人》就有点陌生感。编辑部内部当时也认为作为杂志连载小说的题目有些过长了,而且不容易理解,对此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是在我的坚持下也通过了。这是因为我对一直以来的柔和华丽优美的风格有些厌倦了,觉得再不改变就会变得千篇一律,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一般来说,纯文学的作家们会过于在意不要出格,不要脱离古典文学范畴,有很多人会刻意地寻求古风的感觉,但是题目是抓住读者内心的重要因素之一,如果在命名时感到不好意思或者害羞,是不会取出有魅力的题目的。

实际上纯文学的作家里面也有像大江健三郎和丸谷才一这样会取相当刺激的题目的,这也不能一概而论。老一代作家中,石川达三就是很会取题目的人,《四十八岁的抵抗》就是很出色的题目。

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流行作家更擅长取题目,比如奠定井上靖的流行作家地位的《冰壁》等作品,很多都是很好的题目。从这个意义来看,一个作家是否有十年或二十年的工作状态是大致可以从题目上判断出来的。

四 人物姓名

接下来我要说一下人物姓名的问题。

基本上来说,男性人物的姓比较重要,而女性人物的名则更为重要。比如男性常用“渡边”,女性常用“花子”。

我刚开始写作时觉得像崛辰雄写的“菜穗子”这种三个字的女性名字挺洋气的。插句题外话,有作家说用稿纸写作时,三个字总比一个字填满空格要更快些,当然这是玩笑。不管格子填满有多快,那总是有限的。

言归正传,想要取一个姓和名都有魅力的名字和取作品的题目一样,是一件让人绞尽脑汁的苦恼的事情。有时不知该选哪个时,最后干脆拿出毕业花名册,从里面随便选一个,所以我手头放着包括女校在内的好几种毕业花名册。

现在已经不时兴了,有段时期流行不给女性人物取带“子”的名字。确实名字也有流行和过时,但以长远的眼光来看,如果过度使用流行的名字,有时反而会让人觉得像是俱乐部的女人,过后收入文库时会给人不合适的感觉,还是尽量避开那种名字为好。

以我为例,如果要写一个性格刚强或者说比较坚强的女性,我会用“キリコ(kiriko)”这种用罗马字标记的含有元音“i”的假名。

《紫丁香冷的街道》中的佐衣子(saiko)也是在sa和ko中间加了“i”。如果变成saeko的话,就会稍有种甜甜的感觉。“reiko”这个名字有种严肃的规规矩矩的感觉,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即使碰上变态的男人也会义正词严地拒绝的女人,而“reeko”的感觉就稍微柔和些。

因为对于读者来说这是在一页纸上就要看到好几遍的名字,所以出场人物名字的写法以及发音在传递作品的意象方面会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

关于男性人物的名字,主人公的名字不能太奇怪,并且最好用些不是很常见的姓名。所以像渡边、山田这类的就不适合用于主人公,最多也就用于次要人物。但是过于标新立异也会失败,这其中的平衡也比较难把握。

无论男女人物,我都常用带“i”的音,也就是所谓的清音。即使写一个与多位女性发生关系的男性人物,给他的名字加上“i”音,就会有种纯洁感,这里面也含有保持平衡的意思。

如果说“i”是清音,那么“a”也许就可以叫作浊音。以我的姓“watanabe”来说,因为含着三个“a”音,所以有种散漫没规矩的感觉。而“itsuki”这个姓,三个音里有两个“i”,所以在这一点上岂不是赚了大便宜?当然这是玩笑了。

刚才说到过“子”,我还是喜欢给女性人物取名时习惯性地加上“子”。因为这会让大多数人更容易接受,听起来也不会令人生厌,这里比较重要的是字面的感觉,如果看上去不舒服,那么整个氛围就会被破坏掉了。

例如《泡沫》中的抄子是因为我喜欢提手旁的这个字而取的。《浮舟》这一作品中有个叫“圣子”的女性,她与两个男人保持着关系。而我的设定是她同时爱着两个人,所以包含着比喻的含义在内,就用了圣者的“圣”这个字。

本来对于名字的感觉也是因人而异的,各自都有着微妙的差异,所以如果过于依赖个人的感觉是很危险的。即使是同一个名字,有的人可能觉得很聪明,而有的人可能觉得很愚蠢,有的人感觉很纯洁的名字可能在另一些人看来就很放荡。当然不同年龄的人们接受方式也不相同,所以听取一下别人的意见还是很有参考意义的。

《化身》中的kiriko在最初的时候,一直觉得非写作“雾子”不可。她在银座上班时所用的名字“里美(satomi)”是因为以前我在当地医院认识个叫satomi的护士,那是一个非常朴素的孩子,于是就以她的性格为参照取了这个名字。在给出场人物取名字时,像这种以前自己接触过的人们的印象也会产生微妙的影响。

五 地名的意义

写小说时需要命名的还有地名。但是这也不能由作家随便创造,因此怎样巧妙地使用某些地名就变得很重要。

特别是有些地方不是说因为那个地方不好,而是因为地名的发音感觉不好所以不便使用。例如如果写一个特别好的女人在长万部(oshiyamanbe)车站等一个男人,就会有种滑稽的感觉。这完全是由于“oshiyamanbe”的发音造成的,非常遗憾像这样的地名是无法用于恋爱小说的。

以立原正秋的作品为例,他很巧妙地使用了镰仓的若宫大路等地名,营造出了小说的氛围。如果换成其他的地名可能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小说世界了吧。

再以札幌为例,薄野用起来就很方便,而狸小路则正好相反。因此即便是同一座城市,选的地名不同,给人的印象也会大不相同。

比如说在东京,主人公住在哪里就决定了不同的印象。如果住在青山或者麻布,就会让人感觉比较高级。所以我们也不能忽视普通人对该地方所抱有的印象。

此外,有些地方因为小说题材的缘故有时很适合有时就不太合适。如果是恋爱小说,那么像名古屋或大阪这种活跃的城市就不太合适,而有着阴影的山阴或者北陆的城市就比较理想。

不仅是小说,从好的音乐和绘画的名字中也能感受到该作者的才能。因此当我们遇到作者,在作品中全身心地去推敲包括题目在内的每一个出场人物的名字,以及成为故事背景的每一个地名时,我们会感受到作者的热情,会更迫切地想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