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通灵神捕(上)(3)
带来的人都是老手,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该做什么,自不必吩咐。
卫无端挑了个视野好的土坡站着,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大概是太平的时日久了,难得出件新鲜事儿,早在他们赶来之前,这里就被十里八村来看热闹的村民团团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才远远地听仵作说人是昨晚死的,卫无端就想,夜里才下过雨,案发的地方又是泥泞小路,现场应该能留下杀人者的脚印,亦或者他行凶之后逃往哪个方向。现在仔细看看周围,在场少说也有三十个人,别说推断凶手的行踪了,想找出个整个的、不重叠的脚印都很难。
“荒郊野岭的,哪儿冒出这么多人?”卫无端愤愤地自言自语道。
“转过前面那个弯就是睿王府的庄子了,这些看热闹的十有八九是那庄子上的佃户。”蒲松龄朝着土坡斜前方的路口指了指。
卫无端诧异地看了蒲松龄一眼,想不到埋头苦读的书呆子竟然也认路?
“你对这附近很熟?”
“去年花朝节,学生陪家姐踏青时路过这里。”说完,蒲松龄又把卷宗伸到卫无端的面前,“发现尸体的人也是那庄子上的,据说死的这个是一个佃户的女儿,已经有捕快去找那个佃户来认尸了。此处离庄子还有几里路,晚上很少有人出来行走。”
卫无端耳朵里听蒲松龄说,顺带瞟了一眼卷宗。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已经将方才的情况写得一清二楚,匆匆写就,字迹却毫无凌乱。
老刘说得没错,这小子是个当书记官的料。卫无端在心里暗自点头,眼神又落在蒲松龄几乎没有起伏的肩膀上。
这一路上平坦的地方少,崎岖的地方多,卫无端有意试一试蒲松龄的脚力,所以走得飞快。疾行到这里,连那些跟了他有几年的捕快都喘成了一团。再看蒲松龄,一直紧随在他身侧不曾落下,却脸不红心不跳,好似骑马乘车来的,全无半点影响。
这已经不单单只是脚力好的问题了,他就算不是个自幼习武,实打实的练家子,也应该是学过一招半式,强身健体。
这书生,有点意思。
“总捕头。”仵作从尸体旁站起来,冲着土坡上的卫无端喊,“你要不要也下来看看?后背烧焦了,这儿有一牙印。”仵作用手指点着自己脖子左侧,“不过,就周围这样,想找凶手的痕迹,恐怕没指望了。”
“后背烧焦,脖子上有牙印?这跟前几天发现的尸体特征吻合,这凶手五天杀了三个姑娘,太丧心病狂了。”蒲松龄一面在卷宗上飞速地写,一面低声嘟囔“不过,十几年前那个炮烙之刑的凶手没有咬人,而且发现的尸体是连腿也都烧焦了,跟这次发现的尸体特征也不一样,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
卫无端听着蒲松龄的自言自语,突然开口道:“是与不是现在还不好说。”
“啊?”蒲松龄吃了一惊,忙抬头看卫无端。
“死的人彼此没有联系,也没有共同点,像是随便挑的。都赶着夜里下手,一不图财二不图色,只是为了杀人。”
“这几点倒是跟之前的悬案相吻合。”蒲松龄从布包里掏出几张纸,飞快地写下卫无端的话,然后又折叠好塞回到布包里。
这只是一个推断,而非结论,所以不能记录在卷宗之内,往常老刘在的时候,听听就过去了。
所以,眼见着蒲松龄将这些话写在另外的地方,卫无端颇觉得意外。
蒲松龄见卫无端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做错了,连忙问道:“总捕头,这些难道不能记录?”
“哦,不是。”卫无端摆摆手,目光在周围看热闹的人脸上逐一扫过,片刻之后,又问蒲松龄,“十几年前那桩悬案,你从哪儿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蒲松龄摇头,“临出门之前,总捕头来查这个案子的卷宗,我想应该是跟最近发生的案子有关,就看了几眼,记在心里。路上又翻了这本记录,才发现有相似的地方。”说着,蒲松龄举了举手里的卷宗。
“不错。”卫无端微微一笑,心里想着,老刘这双眼睛也是够毒的,竟然能挑出这样一匹千里马来。
两人正说着,早有负责去庄子上带人来的捕快回来禀报,说那姑娘的爹已经带到,刚下去确认过尸体了。
话才说完,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被人搀着走过来,见到卫无端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卫无端忙伸手拦住,细问之下,才知道左右搀着他的是他两个儿子,一家八口人全靠着在庄上种地过活,死的这个是他最小的女儿,说是昨天一早出门办事,再也没回来。
“这么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家一个人出门,你们也放心?有什么事情,家里的男人不能出去办,一定要她去?”卫无端瞥了一眼还没有盖上草席的尸体,“看穿着打扮,不像是要出远门,那就是说不管她是去办什么事,一天之内一定能打一个来回。那昨天晚上她没回家,你们心里没觉得不对劲?”
“回大老爷,我们家本来想着一早儿去衙门报案,结果还没出门呢,这位捕快大哥就上门说出事儿了。”老人的大儿子接过话头道。
蒲松龄停住笔,看了卫无端一眼。
卫无端知道他是听出了破绽,于是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蒲松龄立刻喜形于色,清了清嗓子,道:“现在都快黄昏了,如果你们一早就去县衙门报案,那县衙门的人应该比我们早到这里才对。我看,你们好像并不着急啊。”
“谁说的?丢的可是我妹妹,怎么可能不着急?”老头的大儿子嚷了起来,“我们是想到也许回来的时候天太晚,妹妹在亲戚家留宿了,所以才打算等一天看看。”
“这姑娘究竟是做什么去了?”卫无端问得不紧不慢,偏生那语气让人听了心里发寒,“六扇门的名头你们也听过,想在我眼前蒙混过关,你们怕是要再练几年。不在这儿说,那咱们就换个地方。”
说完,他抬手作势要招呼捕快将这三个人带回六扇门。
老头的两个儿子刚要说话,就被老头一手一个揪住。他抬眼看向卫无端,这时,周围的人才注意到,一直低着头的老头早已经老泪纵横。
“大人,今天本该是这丫头的喜日子。”老头抹了一把眼泪,“前儿睿王府上一个管家来庄上查账,可巧看见了我们家丫头,当时就撂下话,说让今天给送到城里的外宅去。”
“她是趁夜从家里逃出来的?”
“是,昨儿晚上趁她娘不注意的时候,割断了绳子爬墙逃的。”老头哭着道,“我们也是为她好,与其跟着我们有上顿没下顿,倒不如跟了那管家,哪怕是个外室呢,绫罗绸缎也不会少了她,每个月还能接济家里几两银子。可这丫头偏生就死心眼儿,说什么也不肯。现在可好,倒把命也送了。”
说完,老头放声大哭,也不知是心疼养了十几年的丫头一朝丢了性命,还是心疼眼瞧着到手的银子没了着落。
卫无端又问:“管家叫什么?”
“我们都喊他七爷。”老头的大儿子如实回答。
“记下了?”卫无端面无表情地转头问蒲松龄。
蒲松龄连忙呈上卷宗,答应道:“都记下了,就差画押了。”
卫无端看了一眼,抬下巴朝着对面那三个人一指,示意蒲松龄让他们画押。又招呼旁边站着的捕头:“五儿,你带人去一趟睿王府,把那个管家提到六扇门来。”
“啊?”五儿犯难地挠了挠后脑勺,凑到卫无端旁边低声道,“总捕头,那可是睿王府,咱直接上门拿人不太好吧?而且,咱办的是杀人案,又不是强抢民女案,这不当吃不当喝,又没有苦主上告的,你管这闲事儿干吗?”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睿王府有什么说法,你也甭跟他们废话,告诉他们明天一早来六扇门找我说。”卫无端眼睛一横,吓得五儿脸立刻就白了五分。
“他们哪儿敢来找你啊?肯定直接去找刑部尚书。总捕头,上次为了楚大人内兄的事,刑部尚书就差点摘了你的腰牌,这次的主儿可是王爷。”五儿小声嘀咕,“退一步说,那管家是要娶这姑娘,怎么可能杀她啊?”
卫无端不耐烦地打断五儿的话:“你烦不烦?第一天跟我啊?还不快去?”
“是。”五儿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叫了两个捕快先走了。
山坡下,仵作把尸体搬到草席上,上面又盖了一层,找两个人抬着往山坡上走。经过卫无端身边时,卫无端让他们把尸体放下,叫了正在埋头整理卷宗记录的蒲松龄。
“照着这尸体画个大概样子。”卫无端把盖在尸体上的草席掀开,“仔细点儿,别落下什么。”
“哎。”蒲松龄答应着,心里明镜似的,卫无端这是在试探他。
那死了的女子双手搭在身前,眼睛已被仵作给闭上,但表情仍旧十分狰狞恐怖。不过,蒲松龄可不是第一次见尸体,所以全无反应。
他蹲在尸体旁,将草席往另外一边推了推,想要将整个尸体都露出来,以便能够在卷宗上完整地描摹出尸身状态。忽然觉得脚面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女子的手从腹部滑落。
“学生有冒犯的地方,先行给姑娘你赔礼了,我们也是为了找到真凶,给你报仇。”蒲松龄轻声细语地念叨着,温柔地拿起姑娘的手,打算放回原来的位置。
哪知道才一碰到那姑娘冰冷的手,他立刻觉得眼前一黑,似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拎住衣襟,将他扯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啊!”蒲松龄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卫无端听见动静回头,见蒲松龄背对着自己,动也不动一下。
“书生?”
卫无端叫了他一声,见没有反应,心说坏了,连忙伸手去扶。
哪知道手还没碰到人,就看见蒲松龄的身体晃了一下,僵直着往旁边一歪,跟那女尸并排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不省人事。
又一个被吓晕过去的。卫无端叹气,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块料,偏偏也是个怕尸体的胆小鬼。
“来来来,找两个人过来,把这书记官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