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谁在关心民间文化?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话说1918年的初春,有两个北京大学的教授,一个叫刘半农,一个叫沈尹默,两人在北河沿闲走着,谈些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事项,刘半农突然提出,民间歌谣中也有很好的文章,我们为什么不征集一下呢?沈尹默说:“你这个意见很好。你去拟个办法,我们请蔡先生用北大的名义征集就是了。”第二天,刘半农将章程拟好,蔡元培看过之后,随即批交文牍处印刷5000份,分寄到各省教育厅以及各中小学校。
中国民间文化的研究事业,从此开场了。
但是,从刘半农到顾颉刚,再到钟敬文,再到遍布天下的钟门弟子和钟门再传弟子,这些穷秀才们前赴后继,薪火相传,折腾了整整将近一个世纪,也没能把民间文化整成一门让人觉得有用的学问。
民间文化?不就是那些乡村的、粗鄙的、落后的、迷信的、愚昧的东西吗?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能够有助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吗?不革掉你的小命就不错了,你还想翻身当“文化”呀?
各位看官先别急。时间到了21世纪,突然传出消息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了一个叫作“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的光荣称号,专门用以肯定(我们理解为“表彰”)那些最值得传承与保护的文化表现形式,以及与之相关的文化空间等,并且从2000年开始,正式实施“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遴选与认证工作。
中国人素来是很重视荣誉证书的。这个证书当然要争取。不过,我们得先弄明白人家是如何定义这个“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这个定义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里被前后修改过好几次,其复杂过程暂且不提,主要与该组织在1989年公布的《保护传统文化和民俗建议案》(Recommendation on the Safeguarding of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Folklore)有密切关联。
我们找一份最权威的文件,即2003年10月1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2届大会通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Convention for the Safeguarding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根据公约,“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包括以下五个方面:
1.口头传统和表现形式,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
2.表演艺术;
3.社会实践、仪式、节庆活动;
4.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
5.传统手工艺。
这不就是我们这里多得无人问津的那个什么“民间文化”吗?原来这也是国际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一部分呀?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有许多东西就可以不扔掉了。
还是洋人厉害,“城会玩”[1],新花样多,同样是那个东西,被他们重新定义一下,马上有了非同凡响的文化内涵。前面再加上个“人类”两字,你敢反对吗?如果你反对这一活动,你就是“反人类”。
选择申报项目的时候,你才真正意识到中国民间文化传统的博大深厚。具体报谁呢?怎么个报法呢?那些过程我们不能乱猜,但肯定不是“海选”。我们可以设想,随便从中国的哪个门旮旯里弄个什么去申报一下,我们的东西都肯定能中奖。直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01年5月宣布了首批19个“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才从报屁股上知道,中国的“昆曲”位列其中。
昆曲的价值有多大?我们不知道。我们认的是“洋证书”。正如你有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看你有没有国家正式文凭。
范进中举,光宗耀祖。昆曲自从有了“洋文凭”,身价百倍,惹无数民间文化竞折腰。后来的申报工作,竞争的力度就大多了,因为大家都想报啊。2003年11月7日,中国古琴艺术被列入第二批28 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
中国的民间文化研究工作者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复兴民间文化的大好时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率先在全国各大媒体大声呼吁,加强对民间文化的保护和研究,这一方面,作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的冯骥才先生着力尤著。大冯是很有号召力的,很快,其他各种官方的、民间的机构与组织都参与进来,汇入了新世纪的民族民间文化保护浪潮之中。
但是,很长时间以来,这股浪潮依然只是拍打在专家的层面,并没有能够惊动碌碌营营的普通老百姓,看起来热闹的东西,都还停留在专家的“口水”阶段。直到“端午事件”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