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诗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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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末五子

万历十一年,王世贞论定末五子,以赵用贤、李维桢、屠隆、魏允中、胡应麟为七子文学事业继往开来的新人。

赵用贤(1535—1596),字汝师,常熟人。隆庆五年进士,仕至吏部左侍郎。有《松石斋文集》三十卷,《松石斋诗集》六卷,后者收诗三百三十八首。

李维桢(1547—1626),字本宁,京山人。隆庆二年进士,授编修,进修撰,受到张居正器重。出为陕西参议,浮沉外僚近三十年。天启初起南太常寺卿,迁南礼部尚书,移疾致仕,天启六年卒。有《四游集》二十二卷、《大泌山房集》一百三十四卷。

屠隆(1543—1605),字长卿,更字纬真,号赤水,鄞县人。万历五年进士,除颍上知县,改青浦。万历十一年迁礼部主事,翌年因“淫纵”削籍。有《由拳集》二十三卷、《白榆集》二十八卷、《栖真馆集》三十一卷、《鸿苞集》四十八卷、《绛雪楼集》未刊稿二十卷。

胡应麟(1551—1602),字元瑞,号石洋生、少室山人,兰溪人。万历四年举人。有《少室山房类稿》一百二十卷,《诗薮》二十卷,《少室山房笔丛》四十八卷。

魏允中(1544—1585),字懋权,号昆溟,大名府南乐人。万历八年进士,除太常博士,累官吏部考功郎。有《魏仲子集》十卷。

末五子定交王世贞的时间在隆庆初年至万历六年之间,世贞对五人“深有寄焉”,推许魏允中以文坛“代兴”之意,为允中所撰《哀辞》述云:“余故起家饬魏之兵事,得懋权于诸生中而异之。……故为韵语以赠之,至末云:‘还将代兴意,对酒颂如渑。’”[65]《末五子篇》咏胡应麟:“牛耳终自归,蛾眉竟谁并。”《胡元瑞绿萝馆诗集序》云:“后我而作者,其在此子矣夫!其在此子矣夫!”[66]赠李维桢诗云:“雄飞岂复吾曹事,狎主凭君异日盟。”[67]《末五子篇》咏李维桢:“高倡白雪言,谁能不披靡?”咏赵用贤:“窃窥中兴象,在起八代衰。”咏屠隆:“屠郎天下才,著作日不休。”所谓“中兴”、“起衰”,当是世贞订末五子诗盟用意所在。

应该指出,末五子不是王世贞的附庸,或者复古末流。五人各富个性,赵用贤刚气诤骨;李维桢外表平和,内心急怼;屠隆放纵不羁;胡应麟好负气使性;魏允中直性不阿。他们与世贞定交自非全然名利之心驱使,如屠、胡、李对复古曾抱有极大的热情,赵用贤和世贞互以气节引重。世贞从五子身上看到七子文学的希望,其“深有寄焉”的想法是成熟的。不过,魏允中入仕后无意标名文苑,并先世贞卒,其诗接近世贞所评“不欲以江左之浮藻,掩河朔之风骨”,只是稍乏新意,《明诗纪事》论曰:“懋权五律疏爽,七律调高,尚多浮响。”其他四人成就都在魏氏之上,赵、屠为诗派新变代表,李、胡坚持复古,为派中重要诗人和理论家。

1. 屠隆

万历八年《由拳集》刻行,屠隆斐声文坛。《太函集》新刻上市不久即滞销,而《由拳集》、《栖真馆集》、《白榆集》“鼎立而并行”[68],长期播传士林。我们揭示屠隆的诗观与创作将有助于解释这一文坛现象。

其一,生平交游和文学兴趣。

屠隆不耐岑寂,好交游、声伎,家无馀资,然放任如故,晚年《赠叶虞叔》诗中自绘:“东南千里待举火,布衣贤豪倒屣迎。妻子饥寒都不问,要与天壤加峥嵘。”生平师友中,沈明臣、王世贞、汤显祖对其诗歌人生影响最著。

沈明臣,字嘉则,号天放翁,鄞县人,甬上诗社耆宿。性耽山水、诗篇,诗作逾万首,宏放奇丽,排荡开阖。屠隆师事沈明臣,《沈嘉则先生诗选序》论其“大风震荡”、“长波激射”,明臣《由拳集叙》回誉其“宏肆钜丽,高华秀美,烨然动人心目”。师徒相互推挹间,可知屠隆诗法渊自。

当前学界或认为屠隆为博取名利而曲迎世贞。屠隆喜好矜夸属实,但考虑他视世俗名利如草芥的个性(如《由拳集》卷十《与冯开之》:“才卑而气高,言诞而行洁”,“宁为拙仕,毋为巧宦。”),则曲意阿迎之评未必属实。如果论及交结世贞的心态,可追溯他的复古情结。万历六年,屠隆在《与王元美先生》的定交信中说:“慕古何为乎?且隆束发为诸生,厌薄制义,……近探禹穴,抽秘金书;遥望岱宗,覃思玉简。又邹鲁悦孔孟之仁义,濠梁慕庄老之玄虚,芝罘诵李斯之古文,湘汉怀屈贾之词赋,龙门仰太史之跌宕,成都爱相如之丽藻,大梁艳邹枚之浮华,淮南羡八公之鸿烈,幽蓟喜邹衍之谈天,青齐惊淳于之炙毂,稷下服田巴之雄辩,灵光睹文考之俊才,天台高兴公之逸韵。诸图书秘记古文奇字,颇尝泛其洪波,妆其钜丽,可谓穷老不厌,精靡他顾。”[69]从“厌薄制义”,到每读古人文章即“恨不得与此人同时”,这是明中后叶诗人走上复古之路的一种极自然心态。信中还谈及世贞说:“世无先生,何羡异代?世有先生,何羡异代!”其间洋溢着对复古的热情和神往,联系屠隆的个性,我们更愿相信这些言辞出于对复古的天真虔诚。

交往世贞日深,屠隆自悔昔日之诗“尚兴趣而乏风骨,飘爽之气多,而深沉之思少”,对观世贞诗之“华实深浅”,似有所悟[70],尝试变化。一方面肯定诗生乎性情,性情生格,格生调,一方面强调“夫声诗之道,其思欲沉,其调欲响,其骨欲苍,其味欲隽,而总之归于高华秀朗”[71]。他总结的“高华秀朗”的文学经验,实际上是在甬上诗风与复古之间作出的某种调剂。他无意模拟世贞,而且有意避免学步嫌疑,在给汪道昆的尺牍中明确言及:“比年以职事入吴会,尝与元美兄弟周旋,虽义托同心,亦颇气存强项。王先生赏其鹘俊,恶其跳梁,然未尝不相欢也。”[72]

结交世贞的前一年,即万历五年计谐之际,屠隆已经神交汤显祖,六年后,任职礼部,适汤显祖以新进士观政礼部,与正式定交,《赠汤义仍进士》诗云:“胸怀久不吐,宛转如车轮。丈夫一言合,何为复逡巡。”[73]虽说“一言合”,二人文学分歧却是客观存在。汤显祖任职南京,傲睨世贞,屠隆因此写了一封长信:“两贤同栖,政不妨朝夕把臂。四海名不易得,若元美者,词林宿将,皮骨即差老弱,犹堪开五石弓,先登陷阵,愿足下无易廉将军。”[74]说辞婉妙,只是显祖不为所动。屠隆趋于认可显祖之论,当是在读到《玉茗堂集》之后,《玉茗堂集序》说:“今天壤之间,乃有义仍。义仍意始不可一世,历下、琅琊而下,多所睥睨,余颇不谓然。乃近者义仍《玉茗堂集》出,余一见心折。”“一见心折”并非虚意吹捧,序中坦陈:“余诗才气骨力,远不逮义仍。一读近草,若邹忌见徐君,自叹以为弗如;尹氏见邢夫人,掩面而泣也。”屠隆俊人俊语,自比邹忌、尹氏,挑明两人分歧已久,今始“心折”。

其二,寄情寥廓,追求性灵。

屠隆任青浦知县,受冯梦祯、王世贞薰陶,好道向佛,《与李之文》表白:“不佞迩来世味都空,兀兀作黄面瞿昙,退食即翛然枯坐,第未知何日遂超苦海尔。”[75]“黄面瞿昙”显有夸张,不过仍能反映他此际心境。屠隆学道,寄寓深远,“用儒道以匡时立教,治国修身;用佛道以理性归真,出尘超劫”[76]

但是,他不耐寂岑、任情放诞的习气未因学道而改变,遂招致含沙射影的攻击,万历十二年,被刑部主事俞显卿劾以“淫纵”,削籍归里。汤显祖《怀戴四明先生并问屠长卿》云:“赤水之珠屠长卿,风波宕跌还乡里。”[77]后来屠隆致书显祖自嘲:“不闻云鸿下慕泽雉,不闻野鹿乃羡槛猿,安身立命,仆盖别有所得,固将毁弃荣华,灭裂文藻,跳尘中而立霞外。”[78]有趣的是,他并未“立霞外”,而是走上“灭裂文藻”之路。万历二十五年,在南京上演一幕闹剧,《万历野获编》载:“时屠长卿年伯久废,新奉恩诏复冠带,亦作寓公。慕狭邪寇四儿名文华者,先以缠头往。至日俱袍服,头踏呵殿而至,踞厅事,南面呼妪出拜,令寇姬旁侍行酒,更作才语相向。次日,六院喧传,以为谈柄。”万历三十一年,福州凌霄台大社上,再现绝世风流,《列朝诗集小传》载:“长卿为祭酒,梨园数部,观者如睹。酒阑乐罢,长卿幅巾白衲,奋袖作《渔阳掺》。鼓声一作,广场无人,山云怒飞,海水起立。林茂之少年下坐,长卿起执其手曰:‘子当为《挝鼓歌》以赠屠生,快哉,此夕千古矣!’”

对于狂放,他的认识是清醒的,称“善狂”为“求真”之法:“善狂者心狂而形不狂,不善狂者形狂而心不狂。何以明之?寄情于寥廓之上,放意于万物之外,挥斥八极,傲睨侯王,是心狂也;内存宏伟,外示清冲,气和貌庄,非礼不动,是形不狂也;毁灭礼法,脱去绳检,呼卢轰饮以为达,散发箕踞以为高,是形狂也;迹类玄超,中婴尘务,遇利欲则气昏,遭祸变则神怖,是心不狂也。”[79]

“善狂”之外,屠隆擅宣导文学“性灵”,晚年更是如此。为认识他的文学思想,此不厌其烦排列有关文字:

(一)《由拳集·与友人论诗文》:“发抒性灵,长于兴趣。”

(二)《白榆集·抱侗集序》(代作):“词足以陶性灵,故可贵也”,“今则簿书刀锥,汩其性灵;风尘牛马,损其神识”。

(三)《白榆集·贝叶斋稿序》:“筑贝叶斋,日跏趺蒲团之上,而诵西方圣人书,与衲子伍,则惟寅之性灵见解何如哉?”

(四)《白榆集·范太仆集序》:“又况至人高士,陶洗性灵而发之者邪?”

(五)《白榆集·高以达少参选唐诗序》:“舒畅性灵,描写万象,感通神人。”

(六)《白榆集·刘鲁桥先生文集序》:“灵者,道也。匪道,则块然之形也”,“馀姚王先生则揭良知以示学者,学者如披云雾而见青天。夫良知者,人心之灵明也”。

(七)《白榆集·行戍集序》:“夫纯父有道者,视荼如荠,齐夷险死生,而时写性灵,寄之笔墨。即文字可灭,性灵不可灭也。”

(八)《鸿苞集·名言》:“夫圣贤淘洗性灵,发为佳言眇论。吾不徒爱其言语,爱其性灵也。盖以吾之性灵,而与圣贤之性灵会也。”

(九)《鸿苞集·清议》:“矜虚名而略实际,爱皮毛而忽性灵。”

(十)《鸿苞集·诗选》:“夫诗者,宣郁导滞,畅性发灵,流响天和,鼓吹人代,先王贵之。”

(十一)《鸿苞集·人解》:“朱紫阳注明德,拈出‘虚灵’二字,甚善!”

(十二)《鸿苞集·论诗文》:“各极才品,各写性灵,意致虽殊,妙境则一。”

(十三)《栖真馆集·与汤义仍奉常》:“仆自中含沙以来,性灵无恙。”

(十四)《栖真馆集·明故承务郎沂州同知松石凌公墓志铭》:“先生工诗,尤长五七言,不苦雕饰,天质自然,畅于性灵,洽于玄赏,萧萧洽洽如也。”王世贞晚年倡导“性灵”,屠隆走得更远,还批评说“元美所乏,玄言名理”[80]。上面征引文字,内容上与浙东王学关系密切。屠隆认为性、情不相离,“性为母”,“情为子”,反对诗文不讲“性情”、徒事藻缋、刿损“性灵”。浙东之外的江浙士子多不师法王学,屠隆因此致书陈继儒,指出诗有理到,有情至,斥责专于文字奇巧而厌弃“性理”的习气:“奈何其结习久深,旧缘太熟,于世间泡影无常种种,虚幻缠缚,胸中恋不能割。甚或虚夸巧,逞其狂慧,将圣贤度世、超劫大道,认作是笔舌间鼓吹,淋漓璀璨,能奕奕生青莲华香,而徐按其身心,实际与此道了无毛发干涉。此方今士大夫一大病,吴越间尤为甚。”[81]

其三,高华秀美的《由拳集》。

《由拳集》“长篇短什,信心矢口”,烨然动人心目。如卷十《江上》:“天白千峰月,江清万里船。梦回霜叶下,高枕听流泉。”小诗绘出一片清丽景象,惬意清爽。卷六《闺情》其一:“昨日别君杨柳浓,今朝怅望樱桃红。青骢去何在?只在平芜外。春风自暖妾自寒,邻女相过掩泪看。日长草绿娇黄蝶,宛转啼鹃隔花叶。不能飞去唤郎归,何用朝朝啼向妾。”其二:“郎君忆妾妾不知,妾忆郎君心独悲。黄昏点灯照孤影,白日当窗愁耿耿。东邻夫妇如鸳鸯,奈何妾独守空房。空房不可守,月照飞蓬首。夜来读素书,爱惜如琼玖。谁家有女不怀春,何物怀春不苦辛?苍藓无端生锦瑟,落花何意点文裀。”摹情画态,会心极细,结句朦胧,情态以出。卷十《武帝悼李夫人》:“灵风动帐,飒然如人来。幽魂不共语,相见令心哀。”小诗心理描画入微,凄怆心神。

明末几社诸子对屠隆诗颇有异辞,《皇明诗选》载陈子龙评曰:“纬真诗如冲烦驿舍,陈列壶觞,顷刻办就,而少堪下箸。”这一批评主要针对《由拳集》以后诸集及其七言古诗所发。如《白榆集》七言古诗不讲持择,信胸放言。卷二《排空歌赠佘宗汉山人》绘写白榆社友佘翔“放浪湖海”有云:“彩毫南国书题遍,烂醉长干卧酒家。去年大叫黄山上,声答天风万松响。不衫不履惊市人,识者云是全椒长。今年悲歌燕市来,滹沱易水溅溅哀。四顾无人野烟白,仰天恸哭昭王台。华屋朱门不一盼,五侯七贵如浮埃。”但是,李杲堂不同意几社的看法,认为屠隆七言古诗得意之处,山奔海立,亦诗坛一奇。《甬上耆旧诗》云:“余尝谓录古人诗,要当于彼法取其独擅者耳。近家选长卿,仅存一律,复非其所意得,使前人才气于何得伸?”陈田认同李氏之论,《明诗纪事》:“长卿才气纵横,长篇尤极恣肆,惟任情倾泻,不自检束,未免瑜为瑕掩。录诗者但取寥寥短篇,安足见所长?李杲堂云:‘录诗非其意所得,使前人才气于何得申?’最识文人苦心。”

清初关中名儒王弘撰斥责屠隆,尽管旨在论学,但确实关涉着明末清初对屠隆诗歌接受和批评的一大关目。王弘撰称屠隆“欺世之人妖”,纵恣荒诞,言辞诡谲,《山志初集》卷四不惜篇幅征引《鸿苞集》宣扬三教合一之“妄诞”语,评曰:“其诬圣害道不在李贽之下,顾以持躬稍优于贽,又好广交,乐豪华,得士大夫之誉,卒无有如张黄门者出而劾之,以此得逃两观之法焉,亦其倖也。”《皇明诗选》虽就诗法批评屠隆,但其中也包括论学不合的因素。屠隆致书陈继儒指斥江浙士子不事王学、不推尊禅学时,陈子龙、李雯还未出生,其间分歧则不因间隔一代人而泯灭不存。陈子龙、李雯肯定王世贞,贬斥屠隆,即有学术宗旨相异的动因。

此外,当前学界或认为屠隆论诗深受袁宏道、江盈科影响,不免有误解之处。《唐诗品汇选释断序》开篇即云:“夫诗由性情生者也。”《旧集自序》又说:“吾恶知诗,又恶知诗美。其适者美耶,夫物有万品,要之乎适矣;诗有万品,要之乎适矣”,“即余之作,吾取吾适也,吾取吾适,而恶乎美,而恶乎不美?”诸如此类出自万历八年前的言论,何尝不是公安派的同声前奏?屠隆不必学袁、江而变,反倒是袁、江深受屠隆启示,万历十四年,盈科进京计谐,书肆购得《由拳集》,研读不倦,及任长洲令,慕名与定交。宏道令吴,因艳羡屠隆风流骀宕,曾滋生挂冠从游之志,并告诉王辂说往来游客穿梭如织,仅屠隆“轩轩霞举”,可与晤谈,馀皆碌碌[82]

2. 李维桢

作为后七子派的“一宗”,李维桢在万历中叶感受到了明诗复古有史以来最强烈的冲击。公安三袁对这位同乡前辈表示了应有的尊敬,但决不肯在讨伐复古的立场上退让。经历复古中兴的维桢,面对文坛斗转星移,以“诗道陵迟”一类的严辞传达不满,如云“诗道陵迟日,纷纷出异途”,“寄语西方美(王世贞),同心矢莫渝”[83]。“盖上者殉名,下者殉利,追趋逐嗜之意多,而匠心师古之指少,诗道陵迟”[84]

李维桢和袁宏道论诗正面冲突不多,《董文岳诗序》旁敲侧击说:“诗学李杜,即三尺童子知之。……夫中郎诗自为一格,不祖述而亲风雅,方为天下标帜,见先生诗定,亟称不下文长。……拟文长殆非其伦。……可以叩会中郎否?”[85]宏道推置徐渭明诗第一,维桢批判徐渭就含有攻击宏道“逐臭嗜痂”的意味,《徐文长诗选题辞》云:“(徐文长)时已坐大辟,锢狱中。沔人萧君遍为比部郎,恤刑两浙,属余解之。三君诵其四六、书疏及二三篇,率有致。后全集出,殊不然。而袁中郎晚好之,盛为品题。天下方宗响中郎,群然推许。大雅之士谓中郎逐臭嗜痂,不可为训。夫诗文自有正法,自有至境,情理事物,孰有不经古人道者?而取古人所不屑道,高自标帜,多见其不知量也。昔颜延年薄汤惠休诗委巷间歌谣耳,方当误后生。如文长集中疵句累字,误人不小。”[86]

对于诗道衰微,李维桢、袁宏道认识崭然相异。宏道归结于复古之弊,维桢认为乃不“匠心师古”所致,指责“其人才小识偏,心粗气浮,涉猎卤莽,间有所窥,遂自以为得秘密正印,前无古人,而古人诗法从此败坏”[87],批评当代作者“浮躁卤莽”、“目无古人”、“文人相轻”、“广引俦类”[88]。维桢由于未从复古自身作深刻反省,言辞偏颇,在所不免。

当然,李维桢并非一味株守前人格调而黜变革于不顾,在群起指责复古的文学环境下,昌言师法“古人之精神”,即其对复古最有力的修正。他认为,诗至唐代,诸格皆备,习古人格调,很不明智,亦不可能实现复古理想,由是强调师古关键在于把握“古人之精神”,《谭友夏诗序》云:“友人谭友夏(元春),尝序钟伯敬(惺)诗,谓子亦口实历下生耶。不知者河汉其言,而余窃以为独知之契也。轮扁不云乎?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今所读书,古之人糟粕耳!取糟粕而为诗,即三百篇、汉魏、六朝、三唐,清言秀句,皆若残津馀沫,而何有于历下?友夏诗,无一不出于古,而读之若古人所未道。……友夏持论类此,宜其诗之不为今人为古人,不为古人役,而使古人若为受役也。”[89]

从某些方面看,李维桢说的“古人之精神”与钟、谭有相通处,如《董文岳诗序》称祖述李杜,袭格调,轻神理,难得三昧,“今人诗多祖述,又务为近体,以声调俳优束之,遂成结习。韵必沈休文,格必大历以上,事必无使宋以后,卒不能自振拔,与李杜并驱。此无他,学李杜而失之者也”。这里阐释的观点,正类钟惺《夜阅杜诗》表述之见:“束发诵少陵,抄记百相续。闲中一流览,忽忽如未读。向所觌面过,今焉警心目。双眸灯烛下,炯炯向我瞩。云波变其前,后先相委属。浅深在所会,新旧各有触。一语落终古,纵横散屡足。”[90]维桢自以为深得诗家三昧,《谭友夏诗序》结尾得意而言:“试以质诸伯敬,何如?”不过,钟惺与其论诗的分歧明显存在。二人本世家通好(祖父辈俱从江西迁居竟陵,交往不断),钟惺早年向维桢学诗,尔后日渐疏远,原因之一即是维桢师事“古人之精神”终归于复古,钟惺的文学意图要复杂得多。

李维桢发展复古理论,还有限度地申论了一代有一代之诗,《宋元诗序》云:“顷日,二三大家王元美、李于田、胡元瑞、袁中郎诸君,以为有一代之才,即有一代之诗,何可废也。”又,“宋诗有宋风焉,元诗有元风焉。采风陈诗,而政事学术好尚、习俗升降汙隆,具在目前,故行宋元诗者,亦孔子录十五国风之指也。”[91]

《四游集》为李维桢早期之集,传世有明徐善生刻本。王世贞《四游集序》“见其北游之篇宏俊爽畅”,“西游之篇钜丽沉雄”,“东游则神逸而志凝”,“几于化矣”。《大泌山房集》存诗六卷,据集中诗注,均作于万历三十四年以后。

和三袁一样,李维桢自标“楚人”、“楚风”,所不同的,他取法屈原,既沿屈子情辞,又师传屈子精神。根据前引《楚游稿序》,他追求的“楚风”,特点为气不馁、情不乏、味不薄、色泽不枯、追琢不疏曼,其创作贯穿着这一追求,雅合不薄、不枯、不疏曼的旨趣,如《郊郢舟雪》其一:“大造非无意,高歌故有因。荆山千片玉,汉水一流银。不浅王猷兴,孤舟绝四邻。”[92]写郢雪楚景,对比吴越山水清丽,亦具思致。

李维桢取法屈原,除身自“楚人”外,当与历史变迁及个人遭际有关。他才富学博,在翰院与许国齐名,同馆相传“记不得问老许,做不得问小李”,许国后来入阁,参预机务,而维桢长期浮沉外僚,三起三黜,官员考核中还屡次被责以“不任”、“浮躁”,天启初,朝官推荐与修《明神宗实录》,为内阁所阻,稍迁南礼部右侍郎,“名曰录用,实不令与史事”[93]。维桢意识到时非盛世,故追踪屈子诗心,《古意赠孟君》云:“后房盛幼艾,柔曼善倾意。谣诼谓我淫,申申交相詈。”[94]《题画兰》云:“光风九畹来,芳菲袭人美。惟有同心言,清芬宛相似。”[95]

《列朝诗集小传》称李维桢“骫骳曲随”,“诗文声价腾涌,而品格渐下”。《静志居诗话》论其诗如“官厨宿馔”,终“无当于味”。评说不无来历,如《大泌山房集》卷五收五言长律二十四首、七言长律四首,均长幅巨制,其中《题沈纳言浮玉山图》一诗达一千六百七十字,篇幅虽长,诗却不佳,不过是极度追求宏大的表现。可是,钱氏“品格渐下”之评仍失公允。天启末年,他为维桢撰墓志等文,极尽褒颂,明清之际就换了一幅面孔,让人不禁怀疑他作为文学批评家的正直性,而且《列朝诗集小传》于《大泌山房集》序文、题跋文字多有采用,不知钱氏诃责时是否考虑到这一点。

有清一代,“品格渐下”渐成定评,《明史》卷二八八《文苑传四》:“文多率意应酬,品格不能高也。”《四库总目提要》:“牵率之作过多,不特文格卑冗,并事实亦未可征。”若再探寻这些大同小异说法的出处,倒可追溯至李维桢《小草三集自序》的一段自白:“无贤愚贵贱,事无大小,有求必应,无所受谢。或慢令致期,昏夜扣门必与。以故役益填委,几类收责。事竟,都不省记为何语,间有遗草,每览之,其言犹粪土也,内愧泚颡。”无论贤愚贵贱,都乐于为序,如今看来没有太多可责备的,《大泌山房集》百馀篇诗文序论不乏识见,“言犹粪土”的自责不必一概而论。《明诗纪事》认为维桢不善持择,诗多陈因之言,然披沙采金,时复遇宝,陈田的认识多少体现了后世批评的发展。

3. 赵用贤

晚明以来,常熟文学、学术、藏书业都取得不小的成就。论及明末清初常熟人文之兴,人们很容易想到大力倡导者钱谦益,如吴殳说“常熟以牧斋故,士人学问都有根本”[96],但这掩盖不了大量晚明常熟士子的贡献,赵用贤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作为万历朝著名的政治家,用贤的刚健士风对政坛深具影响,学术上私淑阳明学,乃常熟较早的王学传人,文学上提出革新之见,推动了复古的新变。此外,他博藏精校图书,编《赵定宇公书目》,对常熟藏书、刻书风气有开启之功。钱谦益抨击复古,《列朝诗集》传载用贤生平,于诗歌不作评论,盖有意讳言。

用贤两入“五子”之盟(隆万之交已名列续五子),体现了他在世贞心目中不同寻常的位置。用贤名入末五子与其政治作为关联尤密。万历五年,张居正夺情,用贤上疏批评居正“能以君臣之义效忠于数年,不能以父子之情少尽于一日”,指责谏臣“司法纪、任纠绳”,不应为居正请留,“背公议而徇私情”,并担心“士气之日靡,国是之日淆”。疏上,遭到残酷打击,受廷杖的当天,削籍逐出京城,刑后“肉溃落如掌”,其妻“腊而藏之”[97]。用贤的士节给王世贞、世懋留下深刻印象,彼此往来更密。用贤起复,任南国子祭酒间与世懋大有倡和,世懋卒,为撰《王太常集序》、《太常王敬美传》。世贞生前将自己的墓志托付汪道昆,道昆故世,转请用贤,时用贤病重,乃假他人之手,事载《眉公见闻录》卷五“王元美先生墓志铭”条。

赵用贤自述诗门,推许世贞云:“蹇予小子,夙庇门墙。”[98]论诗则自持一见,主张师心独运,《上申相公》:“高不诡俗,古不模句,师心独运,洋洋洒洒。”[99]《吴少君续诗集序》:“夫声诗之道,其本在性情,其妙在神解,其傅景会意,恒超于学问语言之外。然而匠心独诣,超契溟涬者,多发于羁旅草野之人,而得之怨怼悱恻之语。……发抒性灵之所独得。”[100]《太常王敬美传》:“善傅景会意,以神诣独到为旨。”[101]这些言论出自万历十一年后[102],体现用贤晚年的诗观。而他前期论诗侧重格调,如《熊南沙先生墓志铭》:“诗格本少陵,其结撰尤务沉密,不蹈大历后一语。”[103]《尚宝司少卿五湖陆先生行状》:“诗取大历中语,五七言律得孟襄阳、岑嘉州致。”[104]用贤后期论诗发生变化,得力于私淑阳明心学。他肯定良知学说,主张“明心见性”来破除“拘挛之见”,如云:“良知一言,直挈千圣心传之统而阐其秘,他如所论动静互乘之机,博约相该之体,以明心见性为宗,以因物致知为障,捐拘挛之见,破泛滥之说,皆能推见道原,无遗纤翳,探极理蕴,不滞群疑。”[105]他一度倾慕李贽之学,万历十八年前后,从学李贽弟子僧无念,“爽然心开”,《题无念僧行卷》诗序:“念师因举卓吾李先生《心经》、《金刚》诸说见示,谓吾证道自李先生始。遂穷一昼夜,力读几遍。李先生,不佞企其人而慕说之者廿年馀矣,一旦得藉念师而窥其微言,不佞因以知李先生非常人,此其意盖有所激而隐于禅者,讵独非不佞此生之幸欤!”[106]巧合的是,在此前后,袁宏道问学李贽,文学思想发生转折。用贤如非早卒,论诗当更为可观。

4. 胡应麟

胡应麟定交王世贞虽晚,但深得引重,由是招来一些非议。《弇州山人续稿》卷十八《胡元瑞传》载:“属元瑞甚重,而用是颇有龂龂者,余二人俱不顾。”汪道贯即因世贞“以诗统传元瑞”,与胡氏发生使酒骂座的正面冲突,沈德符采作异闻收入《万历野获编》[107]。不过,道贯的兄长道昆叹赏胡氏,《诗薮序》云:“‘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斯人之谓也!闻者或睨元瑞,若殆干盟主邪,吾两人置弗闻也。”[108]

钱谦益对胡应麟极加丑诋,《列朝诗集》传载胡氏携诗拜谒世贞,大颂谀辞,致使世贞喜而激赏之,登其名末五子之列,归益自负说:“弇州许我狎主齐盟,自今海内文士,当捧盘盂而从我矣。”谈及《诗薮》,《小传》以为词衍《艺苑卮言》,乃七子末流之言,“大抵奉元美《卮言》为律令,而敷衍其说”,“元美初喜其贡谀也,姑为奖藉,以媒引海内之附己者。晚年乃大悔悟,语及《诗薮》,辄掩耳不欲闻,而流传讹谬,则已不可回矣”。钱氏举证世贞晚年闭耳厌闻《诗薮》来嘲弄胡氏,却忽略一个重要问题,即胡氏请世贞、道昆序《诗薮》,时间约在万历十八年,是年十一月世贞去世,道昆《诗薮序》能够体现世贞的观点。那么,“掩耳不愿闻”是钱氏杜撰,还是传讹?今已不可得知。晚明士子多负性使气,胡应麟性直爽,喜自负,好大言,但未必就是人格低下,《静志居诗话》亦认为“钱氏诟之太甚”。

胡应麟诗尚风骨,《明诗纪事》为选四首,在《少室山房类稿》“诗部”称得上佳构,如《破山寺老衲夜谈作》:“一径入苍翠,飞云袅袅屯”,“海月时窥牖,山风日扫门”。与老僧夜谈犹不肯放弃气韵、骨力,海月窥牖、山风扫门,秀劲中不乏粗豪之气。此诗当谓胡应麟得意之作,只是相较世贞“稍假以年,将与日而化矣”的托望,距离尚远。


钱谦益、朱彝尊重视明诗复古与革新的对立,现代学界又突出二者间的互补关系,强调后七子派后期变化是对前期的自悔与救渎。我们认为,复古新变内涵丰富,并非自悔、补救之类词语所能涵括。本章不注重作复古与革新之间对立、互补层面的论述,既因已有前人明见,同时也保留了一些个人看法。复古指向复兴文艺,随着明诗建构的发展,复古渐失去社会和文学空间,复古的新变也说明它与革新是一个联系的、发展的、动态的过程。

后七子派衰落是一个引人深思的话题,这里提出两点评价方面的看法:一、文学史上,流派解体不具有太多的贬义,后七子派式微,作为文学现象描述,大致如此。国运、世道变化,诗人无意追求某一诗歌潮流,其转变往往导致诗派的兴衰更迭。后七子派再现汉唐盛世的理想,为激变的社会现实所破灭,晚明新思潮激流澎湃,张扬自我、表现性灵发展为时代文学主流。二、复古作为一种文学理想,指向文艺复兴层面,从问世之日起就包含了超越意味,当超越接近实现,复古便完成其推陈出新的文学历史使命。基于此,来看两种对后七子派的认识,一是后期诗不如前期,甚至堕入末流。这不免轻视了诗派的创新尝试。二是肯定复古,主观割裂它与创新的联系,如《明诗别裁集》选后七子派之诗但以唐音为准,表面上推重,实际上对其诗歌面目不无扭曲。

[1]《滹南诗话》,王若虚撰,《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年。

[2]《明史》卷二八六《文苑传二》。

[3]《明诗纪事》。

[4]王世贞《李于鳞先生传》,《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八十三。

[5]《兰汀存稿》附录欧大任《梁比部传》,《明代论著丛刊》,台北伟文出版有限公司,1976年。

[6]前七子倡导复古的动因中,就包括了对理学独尊的不满。任访秋先生《袁中郎研究》指出“对程、朱思想的反对”是前七子兴起的原因之一:“因为自明初以来,程、朱一派的思想成为思想界的正统,这种流弊,就是第一是迂腐,第二是固陋。一般人只知以程、朱之言为言,以程、朱之行为行,而所读的书,也不外朱派学者所注的《四书》、《五经》,其馀则概乎从未之闻。自李梦阳出,他因为政治上的黑暗,而看到在朝的一般儒者之柔懦无能,于是遂慨然以兴复古学自任。而在这兴复古学的运动中,首先就是掊击宋儒的荒谬。……认为宋儒并不了解孔、孟之学,后人想了解孔、孟,自非熟读先秦书不可。基于这种原因,于是就孕育出所谓文学上的复古运动来。”(第6、7页)清初王弘撰认为屠隆等人借科举成名,登上仕途,“负义忘恩”,反戈程朱理学,“排击宋儒不已”,“抑之则粪土”。《山志初集》卷四云:“呜呼!隆以习宋儒之学得叨科第,为县令,为仪曹郎,列士大夫之林,而遂以逞辨舞智,操戈入室。无论其言之正不正,亦讵非所谓负义忘恩之徒哉!”七子派反对尽以宋儒之是非为是非,此亦昌言复古之一因。

[7]参见《明代文学复古运动研究》第187—230页。

[8]理由分述如下:一、嘉靖三十六年至四十一年的诗派活动不宜归入兴盛期。嘉靖三十年和三十一年,复古诸子活动最集中最频繁,尔后,诸子散处各地,雅集零星稀落,正如宗臣《报梁公实》所说:“忆昔并马长安,鸣珂授简,一时骚坛,直追汉魏,真千载奇觏也。嘉会不常,盛图难再。谢以春归,子以夏去,元美与仆,相继出都,独于鳞、子与、明卿,落落京邑。海内豪杰,能复几人?一岁之间,萍分云散,良可念也。”(《宗子相集》卷二十五)嘉靖三十五年十月,王世贞任山东副使,论诗变化,渐异于李攀龙,《艺圃撷馀》载:“家兄谳狱三辅时,五言诗刻意老杜,深情老句,便自旗鼓中原,所未满者,意多于景耳。青州而后,情景杂出,似不必尽宗矣。”此外,嘉靖三十三年前后,李攀龙与谢榛恶交,嘉靖四十年前后,又和吴国伦发生摩擦。可知,诗派繁荣不过数年光景。二、廖先生划分第二个时期的理由之一是诗派“一统天下”,唐宋派不足与之比论。其实,嘉靖三十八年,王慎中卒,第二年唐顺之卒,后七子派已经“一统天下”,不必发生在嘉靖四十一年后。三、廖著总结第三个时期的特点是复古中心移至江南,诗人思想状况变化,对佛道思想产生兴趣。但一些重要的事实是:隆庆四年李攀龙卒时,诗派中心已经南移,复古诸子业已表现出嗜好佛道的倾向。那么,隆庆四年至万历五年一段时间是否能够归入“第二阶段”?四、廖著评价复古的转变和衰落,关涉了划分第三时期的标准和依据,其认为复古阵营极度膨胀,大量山人、布衣加盟,“复古派阵营几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这些山人胸中本来尘俗无识,对复古运动的宗旨也不甚了了。他们只知肉麻地吹捧复古派巨子,同时自我标榜。剽窃模拟,补缀杂凑”(第238、239页)。山人是否尘俗无识,本书第一章已有辨析。笔者认为,隆万之际后七子派席卷整个文坛,算得上“中兴”,而非衰颓,或者变成藏污纳垢之所。至于其中兴和新变,隆庆间已发生,不必在万历五年以后。

[9]《弇州四部稿》卷十四《广五子篇》。

[10]《弇州四部稿》卷十四《续五子篇》。

[11]《弇州山人续稿》卷三《重纪五子篇》。

[12]《弇州山人续稿》卷三《末五子篇》。

[13]《弇州山人续稿》卷三《四十咏》。

[14]《太函集》卷四十四。

[15]《大泌山房集》卷十一《太函集序》。

[16]《太函集》卷七《送龙相君考绩序》。

[17]《弇州山人续稿》卷七十三《邓太史传》。

[18]《弇州山人续稿》卷一六八《题刘松年大历十才子图》。

[19]《王奉常集》卷七《徐仪父诗集序》。

[20]《由拳集》卷十二《唐诗品汇选释断序》。

[21]《由拳集》卷十二《旧集自序》。

[22]《弇州山人续稿》卷九。

[23]《太函集》卷二十。

[24]万历时期有人已注意到世贞晚年的变化,廖可斌先生分析说:“王锡爵首倡王世贞诗文创作晚年胜早年之说。他在《弇州山人续稿序》中说:‘……(迨其晚年)故其诗若文尽脱去角牙绳缚,而以恬淡自然为宗。……’这段文字实在漂亮,但它体现的是一位台阁大臣的文学眼光。……后来钱谦益等对王锡爵的说法加以发挥,在力倡王世贞理论方面有‘晚年定论’的同时,也认为王世贞的诗文创作后胜于前。然而,有识之士早已对此提出异议。”(《明代文学复古运动研究》第334、335页)

[25]《弇州四部稿》卷一二九《送徐长谷诗后》。

[26]《甔甀洞稿》卷二十三《闻王元美为园事佛寄赠》。

[27]《弇州山人续稿》卷七十八《昙阳大师传》。

[28]《弇州山人续稿》卷一八三《答曹子真》。

[29]《弇州山人续稿》卷七十八《昙阳大师传》。

[30]《弇州山人续稿》卷二十。

[31]《弇州山人续稿》卷六。

[32]《弇州山人续稿》卷十七《卓澂甫光禄邀汪司马及仲季诸社友大会西湖南屏,选伎征声,分韵赋诗,伯玉以高字韵见寄,俾余同作,得二首》。

[33]《读书后》卷四。

[34]同上。

[35]《明代诗文的演变》第347页。

[36]《弇州山人续稿》卷三十五《封侍御若虚甘先生六十序》。

[37]《弇州山人续稿》卷四十六《湖西草堂诗集序》。

[38]《明代文学复古运动研究》第300页。

[39]陈书录先生认为:“王世贞晚年出禅入玄、学道求仙的宗教体验,与他对不同时期、不同流派的作家(尤其包括他自己)创作体验的超悟,促成了他的第三次‘情变’。”(《明代诗文的演变》第347页)这一说法颇具识见。

[40]《晚香堂小品》卷二十四。

[41]《汤显祖全集》第四十四卷。

[42]《读书后》卷四。

[43]《弇州山人续稿》卷四十一。

[44]《后湘诗集》卷九,清刻本。

[45]《耦耕堂集》卷上。

[46]《太函集》卷二十三《汪禹乂诗序》。

[47]《弇州山人续稿》卷五十一《潘景升诗稿序》。

[48]《大泌山房集》卷十三。

[49]《昭代丛书》甲集卷二十四,清道光刻本。

[50]《太函集》卷十七。

[51]《松窗梦语》卷四。

[52]以上数据参见《明清徽州农村社会与佃仆制》第192页。

[53]《棠樾鲍氏宣忠堂支谱》卷二《歙县紫阳书院岁贡资用记》,转引自《明清徽商资料选编》,张海鹏、王延元主编,黄山书社,1985年。

[54]《太函集》卷五十二《海阳处士金仲翁配戴氏合葬墓志铭》。

[55]《太函集》卷十七《寿十弟及耆序》。

[56]《太函集》卷四十三《先大父状》。

[57]《太函副墨》集前附《诰命》。

[58]廖可斌先生认为汪道昆、王世懋在后七子派运动第二阶段(嘉靖四十二年至万历五年)加入七子阵营(《明代文学复古运动研究》第229页)。事实上,二人加盟时间均早于此。汪道昆与王世贞同年成进士,即结交李、王,参与复古运动,只是他精力主要在“事功”方面。嘉靖三十八年前后,王世懋就在后七子派中崭露锋芒,《沧溟集》卷三十《答王元美》:“敬美乃负包宗含吴之志,称天下事未可量,耽耽欲作江南一小英雄,寻将火攻伯仁,奈何不善备之也!”

[59]《震川先生集》卷十三。

[60]王世贞语,见《太函集》卷八十三《祭王长公文》。

[61]《太函集》卷一二〇。

[62]《太函集》卷二十五《翏翏集序》。

[63]《太函集》卷一〇九。

[64]《太函集》卷一〇八。

[65]《弇州山人续稿》卷一《魏考功懋权哀辞》。

[66]《弇州山人续稿》卷四十四。

[67]《弇州山人续稿》卷十七《李本宁大参自楚访我弇中,纪别二章》。

[68]程涓《白榆集序》。

[69]《由拳集》卷十四。

[70]《白榆文集》卷一《观灯百咏序》。

[71]《白榆文集》卷一《冯咸甫诗草序》。

[72]《白榆文集》卷十一《与汪伯玉司马》。

[73]《白榆诗集》卷一。

[74]《栖真馆集》卷十六《与汤义仍奉常》。

[75]《白榆文集》卷六。

[76]《栖真馆集》卷二十三《重建永明寺罗汉殿募缘疏》。

[77]《汤显祖全集》第九卷。

[78]《栖真馆集》卷十六《与汤义仍奉常》。

[79]《鸿苞集》卷四十四《辨狂》。

[80]《鸿苞集》卷十七《论诗文》。

[81]《栖真馆集》卷十六《答陈仲醇道兄》。

[82]《锦帆集》之三《王以明》。

[83]《大泌山房集》卷五《答季凤、尊生、子斗宗侯赠诗,兼寄青门社诸子》。

[84]《大泌山房集》卷二十二《桃花社集序》。

[85]《大泌山房集》卷二十一。

[86]《大泌山房集》卷一三二。

[87]《大泌山房集》卷二十三《汪文宏诗序》。

[88]《大泌山房集》卷二十三《鸾啸轩诗序》。

[89]《大泌山房集》卷二十三。

[90]《隐秀轩集》卷二。

[91]《大泌山房集》卷九。

[92]《大泌山房集》卷二。

[93]《初学集》卷五十一《南京礼部尚书赠太子少保李公墓志铭》。

[94]《大泌山房集》卷一。

[95]《大泌山房集》卷五。

[96]《围炉诗话》卷六,吴乔撰,《清诗话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97]《明史》卷二二九《赵用贤传》。

[98]《松石斋文集》卷二十三《祭王元美先生文》。

[99]《松石斋文集》卷二十七。

[100]《松石斋文集》卷八。

[101]《松石斋文集》卷十三。

[102]赵用贤作《吴少君续诗集序》时“官白下”,指任南国子祭酒,故《序》作于万历十一年之后。王世懋卒于万历十六年,用贤为作传。

[103]《松石斋文集》卷十七。

[104]《松石斋文集》卷十五。案:熊过之子敦朴与赵用贤隆庆五年同成进士,选庶吉士,交定自此始,《熊南沙先生墓志铭》作于此后不久。陆师道卒于万历元年,赵用贤为作《行状》。

[105]《松石斋文集》卷六《王文成公从祀议》。

[106]《松石斋诗集》卷六。

[107]事又见载汪道昆《太函集》。万历十一年秋,汪道昆、戚继光等十九人举西湖秋社,随后往太仓与王世贞社集弇园,汪道贯、胡应麟发生冲突。《万历野获编》误记为是年西湖秋社中事。

[108]《太函集》卷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