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午五点，南山区某公寓内，罗小男睁开眼时屋子外的风将窗子吹得不停地响，她睡得昏沉，醒来时好似还能听见罗战的声音：“小男，你要记得，做新闻的人，笔要干净。”
手机上老高发来的微信已经攒了七八条，罗小男下意识要去回，然而起身她又看到桌上的照片资料，一瞬间她就好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泼醒了一般，拿手机的动作跟着慢下来。
在她的胳膊下头，压着无数张罗战的照片，各个角度，进出不同的地方。在照片里罗战大多数时候显得严肃冷淡，也有几张里他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疲色，两只眼睛毫无神采，同他上镜时的形象截然不同。
罗小男如今看着这些照片，不受控地又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罗战从国外匆匆赶回来，脸上也是同样的神情，而那时，罗小男才整理完周宁三大区夜店的情况，准备发给刑侦局展开清理行动。
“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一晚，罗小男开门时完全没想到站在外头的会是风尘仆仆的父亲，罗战进门时身上还沾着深夜里的寒气，手里拖着箱子，像是家都没有回便赶来了公司，他眉头蹙起：“和警察合作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说？”
罗小男投入工作不久，闻言不由得愣在那里，而罗战冷冷道：“这些资料是你自己问回来的，审过了吗？万一里头有乌龙，你闹到警察那儿去，你自己说得清楚吗？”
罗小男将罗战扶到一边坐下：“我不是这段时间看我们杂志的销量下降了，想着要弄一个大新闻催一催，正好我之前不是写过那个富太太私生活的稿子嘛，去了几家夜总会，我觉得这里头的水很深，可以挖。”
“你觉得可以挖就挖！”罗战脸色铁青，“你知道一般来说这样的稿子要经过几道审核才能拿来用？你还敢把没有经过二次核对过的信息直接拿到警察那儿去！”
罗小男过去从没看过父亲这样，见状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我不知道，爸，稿子……稿子还在我手里。”
“还好，你动作没这么快。”罗战听到她这么说脸上神色方才好转一些，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淡淡道，“看你好几天没休息好了，你马上去我办公室睡一会儿。这个稿子我给你审，审完了再给警察，免得到时候闹出什么乌龙来，不好下台。”
时隔五年，罗小男再想起那一晚的事，满心都是后悔。她当时太年轻，完全没有觉察到罗战那一晚的异常，就这样睡了几个小时后，她醒来时整理的资料已经被罗战筛选过一遍，稿子里也有改动，有几家夜总会的名字被拿去了。
在当时，罗小男只当是罗战发现了什么还需要核实的地方，毕竟做报道方面，罗战的经验远比她要丰富得多，罗小男信任父亲的业务能力，初时并没有过多怀疑，直到两年前，她在公司替罗战收下了一瓶红酒，寄出方的名字罗小男再眼熟不过——王朝，正是之前被罗战拿掉名字的三家夜总会之一。
无论怎么想，一家夜总会给罗战寄礼物都是很奇怪的事，罗小男在夜总会暗访过许多次，知道这样的地方大多会给所谓的VIP老客户定期定制礼物，但罗战从电视台辞职后常年都在国外负责海外报刊，又如何会成为一家周宁市夜总会的常客？
那件事便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在那之后，罗小男暗中想要找到当年她在那几家夜总见过的皮条客或是小姐，但始终一无所获，甚至连最初给她提供线索的线人陈姐都联系不上，罗小男不依不饶，找到陈姐的家人，得到的消息让她遍体生寒。
陈姐竟已经失踪好几年了。
即便换作寻常人，这时都该觉察出这些事情里微妙的联系，更不用说是罗小男，她做了几年主编，对于新闻本就敏感，在确认陈姐出事后，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当年的事情有问题，她的父亲……也有问题。
一阵震动声猛地将罗小男从回忆里给拉了出来，响起的手机却不是她平时用的那一部，这部老一点的三星原先是她用来催稿的，里头的联系人也只有那一个。
罗小男拿过手机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把它接了起来。
“小男，我有件事情问你。”
不知为何，萧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罗小男猜他抽了不少烟，最近这段时间她实在是顾不上萧厉，罗战的事她没法告诉他，她也不愿意让他猜出来。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罗小男在某个瞬间几乎觉得热泪盈眶。
如果两年前她真能狠下心把萧厉推走，或许现在也不会弄成这样。
…………
晚上七点多。
阎非回去的时候公寓里没开灯，他进门时几乎以为家里没人，开了灯才发现萧厉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烟缸里堆着七八个烟蒂。
犀牛的事情解决得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在犀牛回国的几天，潜入小组完成了对favor的地毯式调查。萧厉和阎非一组，加上缉毒大队的三人，五天内接触到零散兜卖的毒品就有四颗摇头丸和两克冰毒，证据确凿，抓捕日当天犀牛在店内被捕，同时查获摇头丸四板，冰毒六百克，准备了三个月的行动至此收官。
任务完成后，阎非忙着和缉毒大队方面对接，暂时还顾不上带人去人事办手续，因此萧厉得了几天清闲日子，前两天就说他打算去一趟西山公墓看望母亲胡新雨。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萧厉这人的情绪实在不难看出来，阎非心知他多半又是因为罗小男的事情不痛快，本不想多嘴，但这一次先开口的反而是萧厉：“我马上会有点啰唆，你要不想听就不用理我，就当我没说。”
阎非见萧厉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恹恹的颓意，想了想，最终还是在沙发上坐下了：“你想说什么？”
萧厉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有同情心的。”
阎非抬起手指着他的手腕：“你没入职，我不想你身上再搞出新疤，不好交代，到底怎么了？”
萧厉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沉默许久后却说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我刚上大学有段时间，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每天什么事都提不起劲，除了上课就躺在床上，我室友有时候都怀疑我死了，还偷偷跑过来探过我的鼻息。”
阎非过去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其中心理有问题的不在少数，问道：“你那时候还没有确诊？”
“确诊是我认识罗小男之后的事了。”萧厉笑笑道，“不过还好，我自从第一次……之后有很长时间没想过这个事，倒不是不敢，只是不知道我做了任何一个决定之后，会不会害了别人。”
几个小时前，在罗小男挂断电话的瞬间，萧厉有种冲动要给她打回去，但是同时一种久违的情绪又抓住了他的手，让他放弃了回拨。
他是相信罗小男的，但是如果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真相不如他所想，罗小男真的包庇了那些夜总会，那他能做什么？去告发她？还是指责罗小男？之后他是不是又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推进火坑里？
萧厉在黑暗里不说话，而阎非也不知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只能不知所谓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萧厉给逗笑了：“在这方面我俩应该是一路人，所以我才想和你说……说实在话我也有点高估我自己，本来以为过一段时间的药，应该不会再这样了。”
他说得惨淡，阎非却只当萧厉是最近压力太大所以旧疾复发，又道：“犀牛的案子已经交接出去，这两天我会带你去局里办手续，你要记住，是你亲手抓住了高冠杰。”
他顿了顿：“从今往后你是一个警察，所有事，你都有能力去自己揭开真相，再也不需要被动接受任何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