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问题行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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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编 矫治青少年问题行为的专门教育理念举措探究[1]

用爱浇灌蒙尘的花朵:专门教育的隐喻与实践

肖建国[2]

如果你是一名专门教育工作者,你会经常被好奇的人们问起:“什么是专门学校?”“专门学校的学生都是什么样的?”你可能会回答:“专门学校是对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未成年人进行教育矫治的场所。”也许会解释道:“专门学校就是专门管理调皮捣蛋的孩子的嘛!”而笔者会这样说:“专门教育工作就是用爱来浇灌蒙尘的花朵,让蒙尘的花朵重新娇艳绽放。”

这种回答源自一种比喻。专门教育实践者常把专门学校学生比喻为“蒙尘的花朵”“受了病虫害的花朵”,认为专门学校教育工作是“用爱浇灌蒙尘的花朵”。这种比喻其实是一种朴素的教育隐喻,是人们运用隐喻性思维解释教育事实、描绘教育理想的认知活动与语言现象。[3]这一源于教育实践的隐喻,生动地描绘了专门教育的对象、理念和方法,蕴含着专门学校教师爱护每一个祖国花朵的朴素教育情怀。本文以“蒙尘花朵”的教育隐喻为统领,阐述对专门学校学生、教师及教育措施的认识,给读者呈现一个更加鲜活、易于理解的专门教育,以期增进人们对专门教育的认识和关注,并对普通学校不良行为学生的教育有所启发。

一 办学思想和具体举措[4]

(一)蒙尘的花朵:专门学校的学生

无论是在教育领域还是在公众视野,人们都普遍认为“儿童是祖国的花朵,民族的希望”。花朵是美丽的,是生命力的象征,以花朵隐喻学生,表达出教育者对儿童青少年的美好期盼及呵护之情。[5]

“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自然界有“娇艳的花朵”也有“蒙尘的花朵”。在学生群体中有天赋异禀、积极向上的孩子,也有资质平平、迷失方向的孩子,这符合事物的差异性规律和统计学的正态分布规律。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专门教育的特殊对象就是“蒙尘的花朵”。

“蒙尘的花朵”到底应该包含哪些学生?相关法律和文件的表述不尽相同,但总体都规定专门教育的对象应该包括不良行为、严重不良行为、违法或轻微犯罪青少年。[6]2019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专门学校建设和专门教育工作的意见》(厅字〔2019〕20号)进一步明确:专门学校是教育矫治有严重不良行为未成年人的有效场所。

从教育实践来看,现有的95所专门学校虽然具体招生的标准有所不同,但大多服务于严重不良行为或有轻微违法犯罪的学生,学生大多转自普通学校,无法适应普通学校的学习、生活。以笔者所在的学校为例,学生从普通学校转入的参照标准是:心理行为偏常、学习困难或有轻微违法犯罪。2018年,新生入学调查发现:《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中的9类不良行为,学校学生都有涉及,14%的学生曾经接受过派出所的问询;学生大部分学业不良,70%左右的学生厌学或对学习持无所谓态度;非原生家庭(含离异、单亲、重组、隔代或远亲抚养)占比34%;父母文化程度普遍较低,大多没有固定职业,一些家庭经济状况比较困难;家庭教育方式中粗暴、过度干涉、溺爱的类型占56.96%。这一结果与全国专门学校的调查结果具有一致性。[7]

可见,专门学校学生与普通学校学生在行为、学业、家庭背景等方面均有差异。这些差异让原本处于花季的少年遭受人生的挫折,让原本娇艳的花朵蒙上浮尘。但是,“蒙尘”并非“湮灭”,中学生还处于思想与行为高可塑性阶段,蒙尘之下仍然是美好的心灵。他们具有很大的潜质,有教育转化的可能,这是专门教育的基础和逻辑起点。

(二)特殊的园丁:专门学校的教师

“园丁自有回天力,洗净花尘放异香”,花朵的隐喻总与园丁隐喻密切相连,“蒙尘的花朵”呼唤“特殊的园丁”,即专门教育的实施者,如图1所示。

图1 浇灌“蒙尘花朵”的园丁们

浇灌蒙尘花朵的园丁有班主任、任课教师、心理教师、生活老师、德育管理人员以及全员德育视角下的所有教育参与者。笔者所在的学校每班配备两名班主任,他们是蒙尘花朵的首席园丁,24小时全方位精心育苗,全面负责学生发展与成长。心理教师是蒙尘花朵的心灵园丁,他们的工作如细细微风、涓涓细流,能拂去、洗净学生心灵上的蒙尘。生活老师和德育管理人员是蒙尘花朵的保障园丁,他们准备好滋养花朵的土壤、肥料,除去周边的杂草,为花朵营造良好的成长环境。此外,专门学校的所有教师都可以是蒙尘花朵的守护园丁,他们或欣赏、或浇灌,多方位给予花朵阳光和雨露,让学生笑靥如花,让学校花开满园。

从技术层面来讲,无论哪种园丁都需要熟知蒙尘花朵的习性,尊重“植物”的规律,循序渐进地培育学生。从精神层面来讲,园丁要有敬业和默默奉献的精神,专门学校的园丁具有“爱生敬业、主动担当、团结协作、坚守奉献”的教师精神。从教育情怀来讲,园丁是最富有田园诗意的比喻,象征着专门学校教师扎根教育沃土的信念和淡泊名利、守护蒙尘花朵的情怀。

(三)农业观与生长观:专门教育的理念

在教育隐喻研究里有两组对立的观点:农业与工业、生长与塑造。[8][9]专门教育在这两组隐喻中趋向农业观与生长观。

与传统农业精耕细作、家庭化生产相一致,专门教育也是小规模的,学生一般控制在300人以内,注重个性化教育,根据不同的学生实施“适合的教育”,为学生提供个性化的成长平台,让学生在各自原有的基础上得到发展。专门学校主张“用放大镜观察学生的闪光点,用显微镜发现学生的上进心,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每一位学生”,就如同农民下地一棵棵地拔除杂草,力争让学生内心的每一点能量都能放大,成为其成长的动力。再者,庄稼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会想尽办法去呵护。专门教育工作过程中,教师同样倾注全身心的爱,以润物无声的方式促进学生成长。

专门教育还有两个基本理念:“在成功中成长”和“静待花开”,它们蕴含的正是杜威“教育即生长”的隐喻。专门教育并不是要把学生雕刻成既定的样子,而是相信每一个学生都有向上、向善发展的可能性。专门学校学生之所以暂时表现出种种不良习惯,主要原因是受到不良环境的影响、遭遇过挫折,导致自身的生长力被抑制。所以,专门学校为学生搭建了一个个小台阶及众多的小平台,让学生能够相对容易地获得成功的体验,修复过去失败、自卑的挫折体验,从而获得生长的自主动力。在学生生长的过程中,专门学校重视学生特有的“时序”,在创设好教育情境后,给予学生更多的等待,在“慢”教育中让每一朵花儿的生命力渐渐恢复,静静绽放。

(四)五维生态教育:专门教育的举措

花朵的生长离不开土壤、阳光、水、温度、养料。蒙尘花朵的培育也离不开良好的教育生态,以下是与蒙尘花朵隐喻有关的教育措施,如表1所示。

表1 “蒙尘花朵”隐喻与专门教育举措

(1)土壤:创设适宜的环境。研究表明,青少年不良同伴交往会增加其冒险性行为。[10]专门学校学生很多不良行为问题都与其不良社会交往存在关联。专门教育的首要特点就是半封闭、集体化管理方式。半封闭教育下,学生周一至周五住宿在校,最大限度地减少与原有不良社会人员接触的可能性,从而阻断了学生与负面成长环境之间的联系,降低了学生采取冒险性行为的可能性。专门学校集体化管理源自马卡连柯集体教育理论,即创设良好的班集体和学校大集体环境氛围,充分发挥共青团、学生会的作用,以集体为教育对象,以集体教育个人,解决了很多面对学生个人无法解决或很难解决的行为问题。此外,笔者所在学校地处北京西山山脉,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富有浓郁的文化氛围。这种典雅有序的环境是一种隐性教育资源,能给学生带来良好的心境,使其内心得到整合,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与宁静。

(2)温度:用爱温暖蒙尘的花朵。笔者所在学校有一处温家宝同志的题词:“没有爱心,就没有教育”,时刻提醒着过往的老师们:师爱是专门教育工作的基础,而全天候全方位的陪伴是专门学校师爱的最集中体现。在这里,能保证每一个学生都能得到足够的关注。两位班主任与学生同吃同住,一起学习生活,24小时陪伴学生,建立起如师如父、兄弟姐妹般的亲密师生关系。孩子们在老师的接纳与陪伴下,逐渐找回了在家庭中缺失的支持系统,重获安全感与信任感,获得成长与前行的动力。

(3)阳光:正面教育指明方向。叶圣陶先生说:“对于中小学生来说,我想还是应该以正面教育为主,着力培养他们辨明是非和美丑的能力。”[11]专门学校学生虽然表现出许多品行问题,仍然要坚持“和善而坚定”的正面教育。笔者所在学校将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融入学校德育实践,设置了正面养成教育、学生典型引领、正向主题教育等多种正面教育环节,如表2所示。正面教育如同阳光,给学生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帮助学生认识到自身不足,养成良好品行,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表2 正面教育环节

(4)水:心育滋润心田。泰戈尔说:“使卵石臻于完美的,不是锤的打击,而是水的载歌载舞。”心育如水,浇根洗尘,能使蒙尘花朵重放光彩。笔者所在学校特别重视心理健康教育在专门教育工作中的作用,设有学生心理中心,配备4名专职心理教师和10余名兼职心理辅导员,建立了学生心理健康三级关怀系统,如表3所示。此外,学校还对有相同发展需要的学生进行团体辅导,对家长进行家庭教育与亲子沟通辅导,基本实现了心理关怀普及到每一个学生。

表3 危机三级关怀系统

(5)养料:优势视角和特色教育为学生发展赋能。蒙尘花朵由于过去成长中曾经遭遇挫折,导致成长动力不足,自我效能感较低。很多专门学校学生在原来学校从未有展示的机会,被严重边缘化。为使蒙尘花朵重获生长的动力,我们采取优势视角,关注学生的优势和长处,将共性和个性相结合,带动学生成长。在共性方面,学校每年开展20次以上低门槛、重参与的活动,让所有学生都能多次走到台前,展示亮点,成为焦点。在个性方面,学校基于学生的兴趣与能力,创设陶艺、乐器、合唱、舞蹈等16个小组参与平台,让每一个有特殊能力与需要的学生找到施展的舞台,实现了全体学生全面发展与关注学生个性发展的有机结合。在优势视角下,每一个学生都在学校找到了自己的兴奋点,得到关注,在一次次参与的过程中重拾自信,阳光成长。此外,学校还是北京市科技教育示范校、海淀区校园足球特色校,并具有纸艺非遗传承项目,一大批孩子在科技、足球、艺术等特色教育项目中得到锻炼和滋养,实现了自我价值。

二 印象最深的几件事

(一)办学思想大讨论:认识蒙尘的花朵

今天,当你走进海淀工读学校,你会看到:校园美丽整洁,教育设施先进,师生、生生和谐向上,有很多家长、学生慕名到校参观,咨询入学事宜。但是,在十几年前,笔者初任校长时,情形完全不一样。那时,教师忙于处理各种学生问题,经常用“看、管、压”的方式教育学生,学生顶撞老师的情况也时有发生,笔者也经常充当“灭火队长”的角色,和班主任、任课教师一起不断处理各种紧急情况,不断调和生生矛盾、师生矛盾、家校矛盾。

这样下去该怎么办?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专门学校仅仅是要把学生管住吗?带着这些疑问和问题,从2004年起,学校组织干部教师开展了多次多层级、广泛深入的讨论,现在大家把那次讨论称作“办学思想大讨论”。

经过大讨论,我们发现,教师对学生的认识还不够充分,把学生看作“洪水猛兽”般的存在,认为学生不严管就会出乱子,造成教师严管和学生对抗之间的矛盾,极大地抹杀了学生内心的积极力量和成长可能性。找到问题的症结后,海淀工读学校教师继续讨论,最后提出了“以人为本,和谐发展,科学管理,争创一流”的办学思想,并将其作为学校长期坚持的办学理念。

在人本和谐理念的指导下,教师的学生观和教育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教师不再像过去一样,千方百计地只想把学生管住,而是真正以学生为本,相信学生有成长进步的巨大潜能,有内在向善向好的成长趋向,想方设法搭建平台,以学生的内在动力和创造性实现学生自我成长。

学生W是典型的专门学校学生,多次偷窃、与女同学不良交往,曾多次离家出走,与父母关系极其紧张,父母对其完全失控。来校后,W说话总是针对别人,欺负同学,并伴有一些暴力倾向,也曾多次离家逃学,并变卖家里的贵重物品用来消费。

面对W,如果是之前,教师肯定是要采用严管来矫正其严重不良行为。但是,随着人本和谐理念在教师心中的深入,班主任采用了另外一种方法:送他到学校美术教室,上“一个人”的美术课。

W同学第一次来到美术教室,不屑一顾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看,只是低着头。美术老师告诉他在美术教室可以随意走动,随意看教室内的作品。整整一个上午,W并没有和美术老师讲话,直到下午,他开始问老师:“老师,这是什么,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做的?我可以做吗?”原来,W对美术教室里的纸艺青铜产生了兴趣。美术老师给他讲解了青铜器历史和纸塑作品制作的方法,并鼓励他只要一步步跟着制作,将来也能做出青铜器纸塑作品,还可以参加比赛。

之后的一周时间,W同学几乎每天都来美术教室。老师亲切地告诉他:“这个时间我就给你一个人上美术课!”通过制作纸塑作品,W有了很大的改变。经过努力,他的纸艺作品终于制作完成,不仅在校内多次进行展览,还作为学校礼物,送给兄弟学校。他的一件“青铜礼鼎”纸塑作品在2015年北京市第18届艺术节工艺比赛中,荣获了市级工艺制作比赛一等奖。他创作的“纸塑爵杯”也参加了海淀区的比赛并获得殊荣。

通过美术工艺制作和成功体验的获得,W同学变得安静、沉稳,和同学、家长的关系明显改善。他说:“通过制作手工艺,我不仅学习了技能技法,更学到了做人应该踏实做事的道理。谢谢学校给我这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我会再接再厉,继续创作出精美作品。”

学生L父母离异,生活在重组家庭,转入学校前经常旷课、打架,无证驾驶、改装摩托车,曾因偷盗摩托车被警方处理,但是他非常聪明,音乐、运动能力强。来校后,他依然我行我素,是学校的一个“刺儿头”,教育转化难度很大。

他的班主任兼体育教师在一节体育课上,发现了L同学的运动天赋,带领L练习田径,牺牲了大量的中午和周末时间。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和练习,L同学在2019年4月参加了海淀区第48届春季田径运动会,并在跳远比赛中取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有了成绩之后,他变得更加专注,抛开了摩托车,就连平时心爱的“飘逸”发型也剪成了圆寸。他说:“这叫削发明志,从头做起。”

在接下来的一个暑假里,班主任和L都没有休息,一直在刻苦地训练。功夫不负有心人,在2019年10月的海淀区第49届秋季田径运动会中,他一路过关斩将,站上了第一名的领奖台。在他最后一跳的时候,大家看到了一个曾经因为家庭变故无人管理的特殊学生,打开了人生新的上升通道,勇敢地展翅飞翔。

学生W和L的转变让笔者进一步坚定地认识到:专门学校的学生也是祖国的花朵,只不过暂时蒙上了尘埃。只要教师树立“以学生为本”的理念和“学生是成长过程中的人”“是具有内在创造性和内在价值的人”的学生观[12],专门学校教育的生态和办学面貌就会发生改变。

(二)发展心理与科技教育:滋养蒙尘的花朵

如前所述,蒙尘花朵需要更多的养料,特殊的学生呼唤特色的教育。在“适合我们学生的教育”理念的指导下,近年来,学校发展出心理、科技、法治、社工、红十字、校园足球6种适合专门学校学生的教育形式。可以说,每发展一种新的特色教育,就为学校的“适合教育”增加了新的内涵,也带来学校办学品位的显著提升。在这6种特色教育中,最先发展的是心理教育与科技教育,成效也最显著。

学校的心理中心建立于2004年。当时之所以考虑筹建心理中心,是因为那时很多教师在处理学生问题时,多是凭经验或感觉办事,处理方法单一片面,有时存在治标不治本的现象。鉴于专门学校学生心理偏差的特点,笔者感觉到心理教育可能是提升班主任教育、科学矫治学生的途径,因此,学校从兄弟学校引入了刘燕和曾南萍两位具有专门学校心理一线工作经验的老师,开辟了专门的空间,成立了学校的心理中心。

在成立心理中心之初,老师们对心理教育是否真正能促进学生转化有不同的看法,认为通过心理教育解决学生问题很难见成效。但是,笔者认定专门学校的心理教育工作极端重要、大有可为,所以坚定地推动心理工作落地,让心理老师始终围绕班级、围绕学生积极开展工作,为学生的心理成长服务。之后的工作中,心理教育逐渐得到老师们的认可,越来越多的班主任、任课教师在教育学生的过程中主动寻求心理中心老师的帮助。有心理方面的难题找心理中心解决,成为老师们的一种共识。

实践凝练智慧。在大量个案、团体辅导、班级与家长心理工作经验的基础上,学校设置了11个功能区的心灵成长空间,构建了涵盖心理评估、心理课程、个体—团体—家庭心理辅导等多层次心理服务体系,建立了包含“专兼职+专家督导”的心育师资团队,探索出“心情天气预报”“三级关注生机制”“心理辅导员机制”“成长支持小组”“心理戏剧教育”等多种适合专门学校学生的心理教育策略。近年来,学校被评为“北京市职工心灵驿站”“海淀区心理健康教育示范校”,心理中心负责人高亚娟老师连续获得“感动海淀人物”“北京市师德榜样”“首都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越来越多的学生在丰富心理资源的浸润下,启动内在心理动力,修复心理机能,健康快乐幸福成长。学校还积极地把心理教育的成果与经验对外辐射,在区域内和同行分享,让更多的人关注专门学校学生心灵成长,以心理教育的方式突破专门学校学生教育转化的难题。心理教育成为学校发展的重要品牌。

同样,抓科技教育也是源于学生的需要。2005年,时任海淀区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吴颍惠(现为海淀区教育科学研究院院长)向我们推荐开展科技教育。笔者认为科技教育符合专门学校学生动觉性的认知特点,对学生的操作能力和成功体验都大有裨益,所以立即通过吴颍惠所长找到当时中央教科所的王素研究员,并通过王素研究员找到天津科技馆,同年设计并建设学校首间科技教室。

在科技教室筹建的同时,学校着手推进科技教师队伍建设。在2005年4月的一次全体教职工会上,笔者向大家宣布:“学校正在建设科技教室,准备在校内开展科技教育,有没有老师对科技教育感兴趣?”王飞老师第一个举了手,成为学校科技教育的带头人。半年后,第一间科技教室正式投入使用。在这一间教室里,原来无所事事的一部分同学开始走进科技教室,王飞老师带着他们利用业余时间“玩科技”。仅仅在一年后,同学们的自制乐器项目(用废旧材料、自己种植的葫芦等自制的吉他等乐器进行演奏)就在青少年未来工程师竞赛中,荣获北京市第一名和全国第一名的好成绩。成绩之外,我们还发现,参与科技比赛的同学在行为表现方面进步显著,体现出科技教育在专门学校的特殊价值。

通过科技教育取得进步的不只是自制小组,还有更多的学生,如H同学。初一就转入海淀工读学校读书的H同学,经常和老师对着干,不想上学。到了初二,他被科技活动吸引,对手掷航模、结构承重、食用菌种植、科学实验等兴趣浓厚,多次在科技竞赛中获奖,在科技节上表演自己设计的科学实验……这些经历让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和定位,变得积极上进,和老师、同学的关系融洽了,成为学校“模拟创业”课题的核心成员。2018年职高毕业时,他和小伙伴注册了公司,争取到新东方创始人之一徐小平先生高达百万元的风险投资。他表示:在海淀工读学校参加科技活动的经历,帮助我踏上了自力更生的创业之路。

学生的成绩和成长带来学校科技教学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老师加入科技活动育人的队伍中来,水火箭、航模、无线电测向、木梁承重、机器人等一系列科技项目陆续走进校园。在建立第一间科技教室之后,学校又建立了智乐屋、飞行探秘教室、风筝教室、机器人教室、组培实验室、生态体验园、创意空间等17个科技教育专用教室和场地,总面积约1100平方米。

多年以来,科技教育从零起步,成就了学生,成就了教师,也成就了学校。以近三年为例,学校被授予全国中小学校气象科普基地校,科技负责人王飞老师被评为北京市科学骨干教师,5位科技兼职教师被评为海淀区带头人、骨干教师,4名学生当选海淀区科技小院士,450多人次学生获得各级竞赛奖励。2016年和2019年,学校两度荣获“北京市科技教育示范校”的殊荣。但笔者认为,荣誉之外,最重要的是“科技育人、科技赋能”。通过学校普及性的科技教育和个性化的科技校本课、社团与比赛,让对学习、对生活失去信心、自卑叛逆的专门学校学生重新认识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三)同伴和集体教育的力量:每个人都是护花使者

工读(专门)教育历来重视同伴和集体教育。工读教育先驱马卡连柯集体主义教育理论的核心内容是“在集体中,为了集体,并通过集体而进行教育”。[13]在我国工读(专门)学校办学早期,就成立了学生自律组织——队长会议。笔者任校长以来,在老工读队长会议的基础上,组织成立学生会,每年一换届,至今已到第14届。

与普通学校的学生会不同,我们的学生会成员要参与学生一日生活管理之中,以达到通过集体促进学生的自我教育。所以,在我们学校你会看到学生会成员在校园的各个岗位上发挥自己的作用:寒冷的冬天,他们课间在校园巡视;天黑了,他们去操场关门;一日三餐,他们维持秩序,等所有同学打完饭才能吃饭;大型活动时,他们承担服务和管理工作;新生入校,他们找新生谈话放松,帮着整理内务,练习队列,解决矛盾。这些同学是表现优秀的高年级学生,经过竞选成为学生会干部。能成为学生会干部,为同学服务,是学校相当一部分学生的价值追求。曾经有学生中考成绩足够上普高,但就是要留在本校职高加入学生会。学生会干部已经成为校内优质的教育资源,在学生教育转化与和谐校园建设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事实上,发挥集体教育作用的不仅是学生会干部。学校的每一个同学和整体的教育氛围都有集体教育的力量。

小Z是一名典型而又非典型的专门学校学生。说他非典型是因为他是一名小学生,按照惯例,学校是不收小学生的。说他典型,是因为他具有诸多不良行为习惯:经常欺负同学,破坏公物,拿着棍棒在校园乱转,对老师的教育暴力抵抗,偷窃并变卖教师笔记本电脑,以至于六年级的同学见着这位三年级的同学都得绕着走。

接收这位同学,开始学校是不放心的,感觉小学三年级就有诸多不良行为,转化起来难度肯定会很大。但是,事实是小Z来到学校后,虽然表现出一些不良行为,但慢慢地都得到了转化,没有像原来那样“顽皮”,反而因为其小成为学哥、学姐眼中的开心果。

现在看来,小Z能够顺利得到转化,除了学校为他单独开班上课、给予全方位的关注外,更多的是源于集体教育的力量。在笔者所在学校,有一项传统:“老生让新生”,就是老生和新生出现矛盾时,老生要主动化解矛盾,不能欺负新生。小Z则是全校最小的学生,老师和学生都来关注他,帮助他。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受人待见,能感受到集体的温暖,以前为了寻求关注而表现出的不良行为,就自然得到改观了。

笔者有一张和小Z的合影。那是2018年的春游,全校集体爬山。小Z爬得很卖力,最先一批到达目的地。为了表扬他和最先到达的同学,笔者奖励他们每人一根花脸雪糕。他拿着雪糕坐在我旁边,脸上笑开了花。

(四)专门学校学生的发展:蒙尘的花朵同样娇艳

笔者22岁初任班主任的时候,曾经带过一名学生小M。小M同学性格暴躁,在情绪自控方面有严重障碍,是当时北京西直门地区一个小团伙的成员。来校后,小M依然不乖,动不动就和同学急眼,经常和同学打架,还因为交女朋友逃学、旷课。

面对只比笔者小六七岁的小M,笔者没有采取特别的办法,只是跟他说:“遇到烦心事,就来找我聊聊。”之后,他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找笔者聊。甚至有时半夜笔者已经入睡,小M心烦、睡不着,就会来到床前把笔者叫醒。笔者会像往常一样为他疏解情绪,提供解决问题建议,分享人生经验……直至深夜。就这样,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单独交流不下百次,慢慢地建立了信任关系。在他的眼中,笔者不仅是老师,也是好哥们。小M的品行也在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大的转变,遇到特别愤怒的时候,他能够化解自己的情绪,有时特别激动的时候经过笔者的一声提醒也能安静下来。

毕业之际,笔者最不放心的是小M,担心他走出校门之后会因为脾气性格问题毁掉美好前程,特意叮嘱他:“毕业后随时联系我,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他在毕业后也确实经常联系笔者,并且保持很好的品行状态。毕业后一年,小M考入了公交集团,并从一名售票员慢慢地成长为北京26路公交车司机。许多年过去了,小M依然坚守在公交岗位上,服务北京市民出行。如今,作为一对双胞胎的父亲,小M有着幸福的家庭,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小M回学校看笔者时,经常说的是:“是学校和您救了我,要不然我也可能像西直门那帮‘哥们’一样,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培养明理守法、身心健康、有幸福能力的合格公民”——这是笔者所在学校的育人目标。围绕这一目标,学校、教师通过自身的实践与奉献,推动学生的转变与成长。

2019年,采用班主任回访法,对170名2014~2018届职高毕业生调查发现,5届学生毕业后正式就业的占52.41%,自主创业的占13.10%,自由职业的占0.69%,继续学习的占31.03%,未就业的占2.76%,毕业生大多都有稳定的去向,未就业学生只有8人。

若干年以后,这5届学生也会像小M一样,像从学校走出的近万名学生一样,成长为对社会有益的合格公民。

三 思考和展望

(一)专门教育的边界问题

专门教育中的“专门”二字,意味着专门教育和普通教育不同,有其独特的边界。如前所述,《关于加强专门学校建设和专门教育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指出专门学校是教育矫治有严重不良行为未成年人的有效场所。从《意见》来看,专门教育的工作边界和教育对象似乎是严重不良行为,但从笔者对全国专门学校的了解来看,不同学校实际的教育边界具有较大差异。除严重不良行为以外,有的学校接收有违法犯罪行为的学生,有的学校也接收没有明显心理行为问题的学生。总之,专门教育工作的实际边界是模糊的。

在现代社会分工日益细化和明确、提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的今天,专门学校要想稳步发展就要有自己的边界。笔者认为对专门教育的边界应做如下限定,如图2所示。

图2 专门教育的边界

第一,专门教育的职能一直以来就是早期预防、超前干预。对于有严重违法犯罪行为的学生,尤其是其中年龄超过16周岁的学生,已经超越了学校教育边界,要谨慎接收。如果这部分学生确实需要专门教育,必须有公检法部门的专业支持。

第二,严重不良行为学生是国家政策规定中明确的专门教育的工作对象,应该成为专门教育实践和研究的主要关注点。

第三,对于反复出现违纪行为、不良行为、严重影响普通学校的教育教学秩序且屡教不改的学生及时转送专门学校,教育转化效果良好。这部分学生如果继续得不到专门教育,可能会产生严重不良行为甚至是犯罪行为,他们也应被纳入专门教育的边界之内。

第四,具有严重心理问题、人际交往障碍、情绪障碍的学生,在普通学校得不到特别关注和专业矫治,可能会成为受欺凌对象,或产生自闭、自伤等问题。他们转送专门学校后,能得到更多的关注和保护,并接受专业的心理辅导,应属于专门教育的工作边界。

(二)专门教育的学生观问题

学生观在通常的表述中是指教育者对学生的某种理解、认识和评价,是教育者一定的认识立场、观察角度、评价尺度的反映。[14]学生观的建构是其他教育思想和教育行为产生的前提,有什么样的学生观,就会有什么样的教育思想和教育行为。任何教育主张、教育行为、课程的设置与实施等都离不开某种特定学生观的先行确立[15]。如果你把学生看成花儿,就会去用心呵护;如果你不能理解学生的“问题行为”,把他们看成朽木,就会产生“朽木不可雕也”的心理预期,真正的教育就很难发生。

在2004年以前,学校之所以出现师生对立的情况,本质上就是教师没有形成正确的学生观,只看到专门学校学生学习基础差、行为习惯差、爱违纪的问题,没有看到他们的动手能力强、可塑性强、敢作敢为的优势。经过办学思想大讨论,教师树立了“以人为本”的学生观,认为学生是蒙尘的花朵,就会带着满腔热情去爱护、帮助学生,就会形成师生良性互动的校园氛围。

虽然近些年,教师的学生观整体上有明显改观,但是在日复一日的紧张工作中,仍然有部分教师对于学生的不良行为表现和学习基础不能接受,尤其是刚入职的青年教师,表现得更加明显。所以,引导教师建立积极、正确的学生观是专门学校管理的基础性工作之一,必须常抓不懈,一以贯之。

(三)专门学校的未来发展

在国家日益重视未成年人保护事业的今天,有关专门学校的政策陆续出台,社会各界越来越认可专门学校在预防未成年人犯罪工作中的作用,专门学校迎来了较好的发展形势,专门学校的数量近年来也有所增加,学校教育与改革发展进入了新阶段。

但是,专门教育领域依然存在诸多问题,如:政策法规欠缺,教育管理缺乏统一的办学评价标准,欠缺有效的教育矫治措施,等等[16]。较之普通教育,专门学校面临着教育转化学生的艰巨任务,很多专门学校忙于处理学生各种问题行为,缺乏对课程的针对性思考和研究。多数学校没有建立起完备的课程体系,或者简单地将半军事化管理和普通中学的学科课程结合起来。事实上,国家和地方的义务教育课程设置,并不完全适合专门学校的办学情况,极大地制约着专门学校个体和整体专门教育事业的发展。

因此,在专门教育向好发展的趋势下,各专门学校应加强协同,基于当前专门学校的办学形势和学生特点,进一步优化专门学校的课程设置,共同建构适合专门学校的课程体系,提高专门教育整体的核心竞争力。

总之,蒙尘的花朵同样娇艳,迟开的花儿一样美丽。在全国专门教育同行的共同努力下,相信会有更多的学生在专门教育的帮助下快乐、幸福地成长,专门教育的明天会更加美好!


[1] 本编内容系国家财政专项资金资助课题、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行为规范与青少年犯罪预防研究课题阶段性成果。

[2] 肖建国,北京市海淀工读学校校长。

[3] 张祥云:《人文教育:复兴“隐喻”价值和功能》,《高等教育研究》2002年第1期。

[4] 按照本书体例,第一部分为“办学思想和具体举措”,具体到本文指的是在“蒙尘花朵”隐喻下的对专门教育的理解、专门教育理念和相应的举措。

[5] 刘晓静:《“教育实践指导性命题”的修辞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

[6] 肖建国、付俊杰、王会军:《未成年人违法犯罪预防视角下的工读学校适合教育》,《预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18年第3期。

[7] 路琦、郭开元、刘燕:《新时期专门学校教育发展研究》,《中国青年研究》2018年第5期。

[8] 蔡连玉:《“教育即农业”的隐喻与社会建制》,《教育理论与实践》2014年第25期。

[9] 吴晓琳:《“教育是什么”的隐喻探析》,《当代教育论坛》2008年第2期。

[10] 任婧:《不良同伴交往与青少年冒险行为的关系:学校联结的中介作用》,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

[11] 万秋红:《叶圣陶“正面教育思想”内涵初探》,《时代学习报·教研参考》2018年9月28日。

[12] 张香兰:《中小学德育管理创新需要什么样的学生观》,《教育科学研究》2010年第1期。

[13] 顾艳:《马卡连柯集体教育理论对当代高职教育的启示》,《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

[14] 刘弋贝:《学生观问题的再认识》,《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

[15] 杨世民:《夸美纽斯的人性观对当代科学学生观建构的启示》,云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

[16] 路琦、郭开元、刘燕:《新时期专门学校教育发展研究》,《中国青年研究》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