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2019秋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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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tough结构及被动tough结构的生成研究

左 涛

(广州大学附属中学)

摘 要:本文首先总结当前文献对英语tough结构句法生成的研究,英语“容易”类形容词的论元结构研究,以及学者们对类似英语tough结构的汉语对应结构(汉语tough结构)的研究。在此基础上,论证类似英语tough结构的汉语对应结构(汉语tough结构)。例如,“这匹马很难驯服”,存在话题化,即“容易”类形容词后动词的补语被移位到句首的话题位置,而主句主语由空主语pro充当。本文认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是提升谓词,因此pro由形容词后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另外,本文提出汉语被动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是由形容词后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

Abstract:Chinese tough constructions have drawn linguists' attention because of their unique syntactic properties. Traditional grammarians and generative linguists study them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They disagree with each other on the grammatical category of words like rongyi(easy)and nan(difficult) used in the constructions, on the syntactic position the sentence-initial constituent occupies, on the thematic relation between this constituent and the main predicate, etc. Adopting minimalist methods, this paper attempts to derive Chinese tough constructions and the passive tough constructions on the basis of the lexical argument structure of Chinese tough-type adjectives. In this analysis, the sentence-initial constituent of both types of constructions is argued to bear no thematic relation with Chinese tough-type adjectives and to have undergone movement. Chinese tough-type adjectives are analyzed as raising predicates which take a non-finite TP complement, the subject of which must be raised to the matrix subject position to delete the EPP feature on the matrix T. However, the sentence-initial constituent of Chinese tough constructions is argued to have been topicalized so that it occupies a topic position rather than the matrix subject position, which is occupied by a null subject, while the sentence-initial constituent of Chinese passive tough constructions is argued to have been raised from the subject of the embedded non-finite TP to the matrix subject position.

关键词:汉语tough结构;汉语被动tough结构;提升谓词;话题;空主语

Key Words:Chinese tough constructions; Chinese passive tough constructions; raising predicate; topic;null subject

一、引言

英语tough结构(tough construction)因其结构中可出现tough等表示难易的形容词而得名。从描述角度讲,tough结构必须包括类似 tough一类形容词;从句法角度而言,tough结构体现主句主语与不定式子句的动词之间的逻辑受事关系。例如:

[1]a. The problem

这个问题is是tough难的to solve.解决。

(这个问题是很难解决的。)

b. John

约翰is是easy容易的to please.讨好。

(讨好约翰是容易的。)

c. The door

这个门is是difficult难的to open.打开。

(这个门是很难打开的。)

不难看出,tough结构的一个显著的特征是结构内不定式子句的宾语与主句主语共指,且不定式子句的动词没有被动化。可出现在英语tough结构的形容词包括tough, difficult, easy, simple, impossible和 pleasant等。笔者将这些形容词称为英语“容易”类形容词。

汉语也有类似的英语tough结构的句子,如:

[2]a.这匹马很难驯服。

b.维生素容易吸收。

笔者称类似[2]的句子为汉语tough结构。汉语中可以出现在类似[2]结构的形容词包括“容易”和“难”。笔者将它们称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

汉语中有一些句子和[2]语义相似,但是形容词后的动词是处于被动形式,笔者将它们称为汉语被动tough结构,如:

[3]a.这匹马很难被驯服。

b.维生素容易被吸收。

二、文献综述

1.英语tough结构的句法生成

当前文献对英语tough结构的生成大致有3种不同的诠释:一种认为英语tough结构中存在WH-移位,持这一观点的学者有 Chomsky(1977,1981)、Lasnik(1989)、Akmajian(1972)等;另一种观点认为英语tough结构中存在NP-移位,持这一观点的学者有 Postal(1971)、Postal 和 Ross(1971)、Berman (1973)、Bayer(1990)、Sportiche(1988,1992)、Rosenbaum(1967)、宋国明(1997)、余小强(2004)等。第三种观点认为英语tough结构的生成经历了两次移位,即首先A杠标移位(WH-移位),接着 A移位(NP-移位),持这一观点的学者有 Brody(1993)、Hornstein(2000)、Taylor(2003)等。

Chomsky(1977)对英语tough结构的S-结构(S-structure)分析大致如下:

Chomsky(1977)认为主句主语 John 是插入(insert)在S-结构里的,是基础生成的。不定式子句的动词宾语WH-移位至[Spec, CP],留下一个语迹ti,而[Spec, CP]则由空算子Opi(null-operator)占据。

Rosenbaum(1967)认为英语tough结构是NP-移位而来,例如:

Rosenbaum(1967)把[5a]看作是[5b]和[5c]的D-结构(D-structure)。因此,[5b]是经由[5a]把不定式小句for John to hit Bill移位至形容词谓词之后,并在主句主语位置插入it生成的。[5c]是经由[5b]通过NP-移位把Bill移位至主句主语位置生成的。

与此相对,Taylor(2003)指出英语tough结构中的tough谓词挑选不定式从句CP为内论元,CP内的动词补语先经由WH-移位,继而通过NP-移位成为主句主语,现简单将其观点举例如下:

Taylor论证了英语 tough结构中的不定式子句的动词补语 John被从词库挑出时本身就带有主格(nominative)特征,因为其主格特征无法被检验(check),不得不移动到[Spec, CP],最后移位到[Spec, TP],将其主格特征检验(check)并剔除(erase),而不至于在逻辑式(Logical Form)崩溃(crash)。值得注意的是,Taylor认为主要子句的主语John不是基础生成,而是经历了两步移位而来。

2.当前文献对汉语tough结构的研究

对汉语tough结构的研究主要有3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汉语tough结构中的“容易”类形容词句法表现类似于助动词,持此观点的有吕叔湘(1980)、朱德熙(1982)、王启龙(2003)等。第二种观点认为汉语tough结构和英语tough结构对等,即句首成分是主句主语,持此观点的有Huang(1992)、戴小春(2002)、何文忠(2004)等。第三种观点认为汉语tough结构和英语tough结构不同,句首成分占据的是话题位置,持此观点的有曹逢甫(1996)、Shi (1990)、王正胜(2004)等。

1)汉语tough结构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作为助动词的分析

吕叔湘(1980)认为在“容易/难+动词”这种结构中,“容易”的作用类似于助动词,例如:

[7]这个问题暂时还很难解决。(吕叔湘,1980:362)

朱德熙(1982)也认为“难”和“容易”出现在汉语tough结构中时是助动词,例如:

[8]日语容易学,阿拉伯语难学。(朱德熙,1982:66)

王启龙(2003)指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后面出现动词时,它们实际上相当于助动词。

从表面看,确实只有一小部分词语可以出现在汉语tough结构的形容词谓词位置,如下所示:

[9]这匹马 很难/容易/应/必须/能/能够/可/会 驯服。

[9]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和情态助动词都可以出现,似乎有力证明了“容易”类形容词的句法表现类似于助动词。但是,考虑到汉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可以由一个句子充当主语而情态助动词则没有类似用法,例如:

[10]a.驯服这匹马很难/容易。

b. *驯服这匹马应/必须/能/能够/可/会。

其他语言中并无此类助动词,所以这一说法很难成立。另外,当前文献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容易”类形容词作助动词时其所在句子的句法生成描述。

2)句首成分做主语的分析

Huang(1992)认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后面跟动词时有两种情况。他认为第一种情况是“容易”类形容词跟其后动词形成复合谓词,即复合形容词,例如,“好吃”“好笑”“难得”“难说”,等等。第二种情况是“容易”类形容词后面跟动词的句子和英语tough结构对等,例如,汉语tough结构“热带鱼很不容易捉到”中的“热带鱼”是由动词“捉到”的补语位置提升到主句主语位置,如下所示:

Huang(1992)的分析本质上是把“热带鱼”NP-移位至主句主语位置,这面临着一个问题:NP-移位不能越过施事(agent)主语。在(11)中这个施事(agent)主语是个空主语(PRO),如下:

戴小春(2002)认为汉语tough结构和英语tough结构的生成机制是一致的。基于 Chomsky(1977, 1982)对英语tough结构的分析,他提出了以下生成过程分析汉语tough结构:

[13]中空算子Op基础生成于“忘记”的补语位置,经由WH-移位至[Spec, CP]。“他”占据主句主语位置,是基础生成在此位置,题元角色是causer,由形容词谓词“容易”赋予。“他”和空算子Op共指。

戴小春(2002)的分析存在这样的问题:[13]中“容易”能否赋予“他”一个题元角色。另外,把汉语中类似“这匹马容易驯服”的句子和英语tough结构对等起来也面临一些问题。英语tough结构不允许不定式中动词的施事(agent)出现在主句主语位置,如[14a, b],而汉语却允许“容易”类形容词后动词的施事(agent)出现在主句主语位置,如[14c, d]。

如果一定要把汉语中类似“这匹马容易驯服”的句子和英语tough结构对等起来,那么就很难解释英汉在[14]中展现出的不同。

3)句首成分占据话(主)题位置的分析

曹逢甫(1996)区别了汉语的主题化(topicalization)和主题提升(topic raising)。他认为主题化指一个成分在同一子句(clause)内前移成为主题,此时的主题为子句主题(clausal topic),且子句主题移位加接(adjoin)于TP,如[15a]。而子句主题经由主题提升被加接到较高层句子的 CP,此时主题为句子主题(sentential topic),如[15b]。曹认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结构允许主题提升(topic raising),即子句内部的名词提升到主句的主题位。

曹逢甫(1996)的分析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句子[15b]“这个计划”和“他们”都被提升至主题,导致句子没有主语,即位置最靠前的[Spec, TP]自始至终都是空的。另外,汉语本族语者会觉得[15b]中的“他们”是句子的主语,而不是主题。

虽然曹逢甫(1996)的分析并没有具体指出汉语tough结构的生成过程,但是他指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后所接动词的施事(agent)主语必须被提升至形容词谓词之前,否则任何其他和这个动词相关的成分就不可能移位至形容词谓词之前,例如:

[16]a. *那扇门很容易我用那把钥匙开。

b. *用那把钥匙那扇门很容易我开。

c.那扇门我很容易用那把钥匙开。

d.用那把钥匙那扇门我很容易开。

(曹逢甫,1996:179)

石定栩(1990)认为类似[17]的汉语tough结构是主题化(topicalization)的特例,因为在[17]中,主题位看起来是占据主句主语位置,但实际上主语由空主语充当,而“这个计划”占据了主语前的主题位。

在其他情况下,底层的补语可能移出主语辖域,例如:

在[18]中,“这个故事”移到主句主语前面的主题位,主语位由“我”所占。

石定栩(1990)把“容易”等词分析为助动词或副词,这一点值得商榷。本文前面已经提到了把“容易”等词分析为助动词是行不通的。另外,如果“容易”等词是副词,那么它们当然要修饰其后的动词。但是,吕叔湘(1984)明确指出,[19]中“好”和“难”是否修饰后面的动词“是个问题”:

[19]火车好开,彰武难过。

再者,“容易”等词的句法表现也和副词差别极大。汉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后的动词不能跟体标记“过”“了”,而它们的对应副词则可以,如:

[20]a.我很容易地打败过/了他。

b. *我很容易打败过/了他。

三、汉语tough结构及被动tough结构的生成过程分析

基于当前文献对英语tough结构及汉语tough结构的研究,我们提出以下分析:第一,汉语tough结构中位于句首的名词或代词占据话题位置,而主句主语由空主语pro充当;第二,这个空主语pro是从形容词谓词后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的,因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是提升谓词(raising predicate);第三,汉语被动tough结构中位于句首的名词或代词占据主句主语位置。

1.汉语 tough 结构的句首成分占据话题位置

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并不能由其中的形容词谓词赋予题元角色,这可以从[21b]的不合法看出。这也表明这个句首成分不是基础生成在句首位置的,而是由其他位置移位到句首的。

[21]a.这匹马容易/很难驯服。

b. *这匹马容易/很难。

我们认为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是由形容词谓词后动词的补语位置移位至句首的话题位置,而主句主语由空主语pro充当,如下所示:

本文提出以下4个方面证据支持上述分析。

第一,汉语是允许出现空主语的语言,这意味着句子的主语不一定是显性的。与此同时,位于句首的不一定就是句子的主语。对比[23a]和[23b]之后不难发现这两个句子语义上非常相似。[23a]中很明显存在空主语,那么与其对应的[23b]也应当有一个空主语。这样的话,[23b]中的“陨石”应当是占据主句主语前的话题位置。

[23]a. (在)地球上pro很难找到陨石。

b.在地球上陨石pro很难找到。

另外,正如Shi(1990)注意到的,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和形容词谓词之间可以加入一个名词或代词短语,例如:

[24]这个故事我很难重复。(Shi,1990:309)很明显,[24]中“我”占据主句主语位置。因为汉语是话题突出型语言(cf. Li &Thompson,1976),所以位于主语之前的名词“这个故事”应当是占据话题位置。

第二,话题化是一种A杠标移位,其特点是话题可以移出自己所在的子句,例如英语中的话题化:

从[25b]可以看出,this girl由meet的补语位置移到两个TP外。

下面看看汉语包含汉语tough结构的例句:

[26]a.这本书,[TP 我告诉过李四[TP 很难读懂]]。

b.这个问题,[TP他说[TP他知道[TP很难解决]]]。

[26a]中“这本书”移出了两个TP。[26b]中“这个问题”移出了3个TP。这些例句表明“这本书”和“这个问题”是作为话题得以连续移位(successive-cyclic movement)。

第三,位于句首的名词或代词短语如果是由话题位置移位到句首的话,那么应当是移动到了另一个话题位置。请对照下面两个例句:

[27]a. pro 很难说[CP这个建议[TP他是否会接受]]。

b.这个建议很难说[TP他是否会接受]。

[27a]中“这个建议”是处于话题位置。既然[27a]和[27b]在语义上是一致的,可以断定,“这个建议”经由连续移位,最后处于句首的话题位置。另外, [27b]中的“这个建议”不可能跳过一个带时态的TP最终移位到主句主语位置。所以,“这个建议”应当是占据着话题位置。

另外,看看下面的例句:

[28]a.这份合同很难[TP强迫他签]。

b.这类文章很难[TP说服他不再去尝试写]。

[28a]中“这份合同”由“签”的补语位置跨越3个谓词,即“签”“强迫”和“难”。而[28b]中的“这类文章”由“写”的补语位置跨越4个谓词,即“写”“尝试”“说服”和“难”。这都表明[28a]中“这份合同”和[28b]中的“这类文章”应当是经历了 A 杠标移位。

再者,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可以和形容词谓词后动词的补语以及一个parasitic gap共指,例如:

[29]这种传单很容易不看e就扔掉e。

[29]中“这种传单”和“看”以及“扔掉”的补语(此时是parasitic gap)共指。

parasitic gap结构通常出现在英语的wh-问句或定语从句中,是典型的A杠标移位,例如:

既然[29]中允许parasitic gap结构,那么“这种传单”应当是经历了A杠标移位,处于话题位置。

第四,在汉语中,当两个句子的主语一致时,第二个句子往往可以省略主语。请看下例:

[31]这本书,孩子们很难读懂,那本却容易理解。

既然[31]中前半句的“这本书”是话题,“孩子们”是主语,那么可以推断后半句中“那本”也是话题,此时应有一个空主语pro代替“孩子们”充当主语。

上面我们论证了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和形容词谓词之间存在一个空主语pro,那么这个pro是基础生成在主句主语位置吗?我们不这样认为。因为,很明显,pro和形容词谓词之间没有论元关系,它应当是从其他位置移位至主句主语位置的。事实上,本文认为这个pro是从形容词谓词后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的,这主要是因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是提升谓词。

2.汉语“容易”类形容词为提升谓词

本文认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是提升谓词,这主要是因为类似“人们很难驯服这匹马”这样的句子中“人们”不可能由形容词谓词“很难”赋予题元角色。本文认为“人们”是作为“驯服”的施事(agent)生成的,经过提升被移位至主句主语位置,如下例所示:

本文提出以下3个方面证据支持汉语“容易”类形容词是提升谓词。

第一,观察[33]中的句子可以看出,句首成分“张三”与“这种树”和汉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无法在语义上关联起来,而是和其后的动词短语“犯错误”与“结果子”密切相关。这说明汉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并不能给其前面的成分赋予题元角色。这是提升结构的典型特点。所以,我们有理由推论句首成分是提升上去的。

[33]a.张三容易犯错误。

b.这种树容易结果子。

c. *这种树容易犯错误。

d. *张三容易结果子。

第二,提升谓词的补语在经历长距离(long-distance)被动化时,与主动语态意义一致,如英语中的提升动词seem:

“容易”类形容词也具有同样的特征。例如:

[35]a.人们容易忽略细节。

b.细节容易被人们忽略。

第三,英语中的提升谓词可以由语助词(expletive) there或it充当,如英语中的提升动词seem:

[36]中两个句子中都出现了非宾格动词,即arisen和被动的thought,它们没有外论元。另外,因为提升谓词没有外论元,所以必须使用语助词来充当主语,以满足扩充投射原则(Extended Projection Principle)。尽管汉语中没有语助词(比较:曹逢甫, 1996),但是非宾格动词也可和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出现在同一句子,例如:

[37]a.容易出现两种情况。

b.这种情况容易出现。

对比[37a]和[37b]就可以看出,[37b]中的“这种情况”是从“出现”的补语位置提升到主句主语位置的。

英语中提升谓词通常挑选一个非限定TP充当论元。由于非限定 TP 的主语无法被有缺陷的(defective)非限定T赋格,所以最终被一个限定T赋格,并被移位至主句主语位置以删除这个限定T上的EPP特征。本文认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作为提升谓词所挑选的论元也是一个非限定TP。

3.汉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后的动词是非限定的

我们认为汉语“容易”类形容词的论元是由一个非限定TP充当。下面我们会从2个方面论证出现在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后的动词是非限定的。

第一,和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共现的动词不可以带上体标记词,也不允许谓词重叠。石毓智(2001)认为,从狭义上讲,汉语没有限定动词和非限定动词之分,因为汉语没有时态、人称、数的语法标记;但是,从广义上讲,汉语动词也存在限定和非限定之分,因为汉语的动词也有一系列自己的语法变化形式,在能否具有这些形式上,谓语中心动词和担任句子其他成分的动词有明显的差异。限定动词可以带上标明时间信息的语法标记词,例如体标记词、谓词重叠等。他指出虽然部分汉语句子的限定动词并非必须带有语法标记,但是只有被选定为谓语中心的那个动词才有潜在的可能性来带上体标记或者重叠。他认为[38a]中的“看”是非限定的。

[38]a.看电视很费眼睛。

b. *看了电视很费眼睛。

c. *看过电视很费眼睛。

d. *看看电视很费眼睛。

[38b]和[38c]中“看”不能和体标记“了”“过”同现,[38d]中“看”不能重叠。这都表明[38a]中“看”是非限定的。

他还认为[39a]中的“学”也是非限定形式。

[39]a.我学日语已经一年了。

b. *我学过/了日语已经一年了。

c. *我学学日语已经一年了。

[39a]中的时间词“一年”为谓语中心,这可以从它出现在“已经”和“了”之间看出。此时“学”是非限定的,所以不能加体标记词“了”“过”,也不能重叠“学”,如[39b]和[39c]所示。

根据石毓智的判别标准,让我们来看看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后的动词是不是非限定的。

[40]a.他容易上当。

b. *他容易上过/了当。

c. *他容易上上当。

[40b]中“上”加了体标记词“了”“过”,导致其不合法。[40c]中动词“上”不能重叠。这表明[40a]中“上当”是非限定形式的。

第二,和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同现的动词不能跟上时间状语“已经(已)”“正在(正,在)”或“将要(将,要)”。李京廉和刘娟(2005)提出的区分限定从句和非限定从句的标准是,能跟时间状语“已经(已)”“正在(正,在)”和“将要(将,要)”的从句是限定从句,不能跟这些时间状语的是非限定从句。

根据李京廉和刘娟(2005)的标准,来看看和“容易”类形容词同现的动词是不是非限定形式呢?

[41]a.学者们已经/将很容易[出国]。

b. *学者们很容易[已经/将出国]。

[41a]中时间状语“已经”“将”指的是限定谓词“很容易”,所以合法。[41b]中“已经”“将”指的是“出国”。[41b]不合法表明[41a]中“出国”是非限定的。

综合上面的论述,我们明确了汉语“容易”类形容词谓词的论元是一个非限定TP,下面我们会展示这个非限定TP的主语是如何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的。

我们以“人们很难驯服这匹马”为例。首先,“这匹马”和“驯服”合并为VP, “这匹马”同时被“驯服”赋格。这个VP和轻动词v合并,v吸引“驯服”嫁接于它。“人们”合并到[Spec, vP]位置。接下来,vP和一个非限定T合并,并且由于非限定T的不可解EPP特征要删除,所以“人们”被移位至[Spec, TP]。此时的非限定T是有缺陷的(defective),所以不能为“人们”赋格。这个TP和形容词“很难”合并为AP, AP和一个带有时态特征的限定T合并。这个限定T为“人们”赋格。T上的EPP特征通过移动“人们”到主句主语位置得以删除。这个TP再和一个表示陈述(declarative force)的空 complementizer 合并形成一个CP。因为所有的不可解特征都得以删除掉,所以这个生成过程得以收敛(converge),如下所示:[42]

4.汉语tough结构的生成

上面我们论证了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由其基础生成位置被移位至句首话题位置,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及形容词谓词之间的空主语pro是经由非限定TP的主语位置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的。下面我们来看看汉语tough结构“这匹马很难驯服”是如何生成的。

首先,“这匹马”和“驯服”合并,形成VP。“这匹马”同时被“驯服”赋格。VP和轻动词v合并,形成v杠标。接着,和表示施事的 pro合并形成 vP。此时的vP为语段。v 吸引“驯服”嫁接到它上面。v 的edge feature吸引“这匹马”至[Spec, vP],如下:[43]

vP然后和一个非限定的T合并,T的EPP特征通过移位pro至[Spec, TP]得以删除。这个有缺陷的非限定T不能为“人们”赋格。TP和形容词“很难”合并,形成 AP。AP 和一个带有时态特征的 T 合并。这个限定T为pro赋格。T的EPP特征通过移位pro至[Spec, TP]得以删除。“这匹马”最终被移位至句首的话题位置。我们采取Rizzi(2001,2004)对CP进行分裂分析,即把 CP 细分为 ForceP, TopP, FocP, FinP。我们当前的分析只关注ForceP和TopP。当TP形成后,TP和一个带有edge feature的Top合并。Top上的edge feature通过移位“这匹马”至[Spec, TopP]得以删除。TopP和一个带有declarative force特征的Force合并,形成ForceP,因为所有的不可解特征都得以删除掉,所以这个生成过程得以收敛,如下:[44]

5.汉语被动tough结构的生成

本文认为汉语被动tough结构和汉语tough结构的区别在于前者的句首成分占据的是主句主语位置,而后者的句首成分则处在主语前的话题位置。我们提出的证据是汉语被动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和形容词谓词之间不能插入一个表示施事的成分,如[45a],而汉语tough结构则允许,如[45b]。

[45]a. *这匹马人们很难被驯服。

b.这匹马人们很难驯服。

那么,类似“这匹马很难被驯服”的汉语被动tough结构是任何生成的呢?既然汉语被动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和其后的形容词谓词之间没有论元关系,那么这个成分必然是从形容词谓词后移位至句首的。因为汉语被动tough结构和汉语被动结构密切相关,而对于汉语被动结构的生成当前并无统一认识,所以本文就避开讨论“被驯服”的生成而直接从“这匹马被驯服”出发探讨汉语被动tough结构的生成。我们上面论证了跟在汉语“容易”类形容词后的动词是非限定的,那么此时我们认为“这匹马被驯服”是一个非限定TP。“这匹马”处在[Spec, TP]位置。因为此时的非限定T是有缺陷的,所以不能为“这匹马”赋格,致使其保持活跃,可进入进一步推导。这个非限定TP和形容词“很难”合并形成AP。AP和一个限定 T合并,这个限定 T为“这匹马”赋格。“这匹马”最终被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这样就删除了T上的不可解EPP特征。TP再和一个表示陈述的空C合并,因为所有的不可解特征都得以删除掉,所以这个生成过程得以收敛,如下:[45]

四、结论

本文主要总结了英语及汉语tough结构的句法生成,指出两者不同之处,即英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是主句主语,而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是占据主语前面的话题位置。另外,英语tough谓词挑选不定式CP为论元,因而不允许不定式的主语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而汉语“容易”类形容词挑选非限定的TP作为其论元,因而允许TP的主语提升为主句主语。再者,类似“这匹马很难驯服”之类的汉语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这匹马”经历了话题化,占据句首的话题位置,而这个句子的主语由一个空主语pro充当,而类似“这匹马很被难驯服”之类的汉语被动tough结构的句首成分“这匹马”是经由非限定TP的主语位置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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