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在剧组里跑龙套,特别是干一般的群演工作,好比是“狼多肉少”,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儿干。这几天,小出租屋的拆迁时间又已临近。柱子跟柳杨俩再也耗不下去了,于是一商量果断选择了跳槽,另谋生计去了。
形单影只的高翔好生悲凉:这世道太不公平了,论自身的条件和参演过的片场经历,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默默无闻、无人搭理呢?青春易逝,难道注定自己将一事无成,要在这演艺圈的门口徘徊终生?我的梦想难道真的就那么遥不可及吗?不!我要坚持,绝不可以轻言放弃!
白天,片场没活儿的时候,高翔会拿上一本旧剧本,一个人在广场上或躲到僻静的角落里练习各种台词;晚上,他会背上一把吉他,出没在各大繁华的商贸街区;高兴了,一个人坐在天桥上喝点小酒,冲着夜空狂喊大叫;生病了,不管什么药胡乱吃上一把,扛一扛就过去了。认识他的,都管他叫“现代文艺青年”;不认识他的,一句“他妈的神经病!滚一边去!”
最近几天,高翔明显感到乔风给了自己不少的关照,自己总是能拿到比别人更好的活儿。这让他心存感念起来。
临近傍晚,乔风突然来到了片场,一直等到了剧组的收工。
高翔快步迎了上去,“乔老板,下班了还不走吗?”
“嘿嘿,我有空,专程等你的!”
“还有事吗?”高翔好奇地问。
“没什么,有时间的话,去我那儿吃个饭怎样?阿翔。”乔风悄声问道。
“这……这怎么好意思,有你罩着,还要……”听到他如此称呼自己,高翔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不远,也不麻烦,只是随便聊聊。”乔风说。
“行!那我去准备几个菜!”高翔爽快地说。
“哎——都是现成的,早就准备好了,走吧!”说着,乔风拉着高翔上了自己的汽车。
这是一间宽敞的商品房,装修考究。乔风独居在这里。
“嚯!老板就是老板,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高翔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见笑!对了,你自己先看会儿电视,我去准备一下,好了我叫你!”乔风转身进了厨房里。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密集的炒菜的锅铲声。
一个人坐久了,高翔感到有些无聊,便起身来到了电视墙。摆在旁边的一摞光碟引起了他的兴致,他便顺手翻看了起来,有美国大片、流行音乐什么的。忽然,几个印有各种男性裸照的光碟映入了眼帘。高翔不由的脸一热,心怦怦乱跳起来!
“阿翔,开饭啦!”乔风端着菜走出了厨房。
“哗啦!”高翔的手一抖,碟片撒了一地,“对……对不起!乔老板。”
“哦,哦!没事儿,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整理。”乔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来,快过来搭把手,马上开饭!”
高翔红着脸慌忙收拾好那些碟片,然后跑过去帮乔风去了。
晚饭十分丰盛,有鸡有鱼,还有啤酒。
“乔老板,这样是不是让您破费了,为了我一个跑龙套的?”高翔动筷子之前疑惑地问。
“嗨!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不要见怪,动手吧!”乔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哦,以后你叫我乔哥就行了,显得亲切。”
“哦,那好吧,乔哥,难得你看得起我,我敬你!”高翔举起了杯子。
“呵呵,早就说过你是个机灵鬼,没错吧?来,你我一醉方休!”乔风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推杯换盏,没多久,两人都有些微微醉意了。
乔风色迷迷地盯着高翔,从裤兜掏出一条银色的手链,“阿翔,给你的,喜欢吗?”
高翔一愣,放下杯子,半晌没有说话。
“纯银的,给你的,来!哥给你戴上。”乔风轻佻地伸过手,示意要给他戴上。
高翔慌忙站起身来,闪到了一边,“乔……乔老板,我想我该走了,谢谢你今晚的好意。”
“别,别!阿翔,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只要你跟着我,我保证以后让你接大片儿,让你火!你再也不用去睡马路了。”说着,乔风也站了起来。
“别过来!不……不可以!我……”高翔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久违了的恐惧。
“阿翔,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跟我好。”乔风央求着站到了高翔的面前。
“闭嘴!让开……让我走!”高翔下意识地退到了墙角,厉声道。
看到高翔如此固执,乔风的脸色沉了下来,“高翔,别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谁?你还不如街上遛弯儿的一条狗!没我罩着,你连屎都吃不着热的!”
高翔一语不发,迅速闪到大门口,蹬上鞋刚要开门,听到乔风又发话了——
“你给我记住咯!出了这个门,你我以后谁都不认识谁!不过……如果哪天你想明白了,这个大门我还给你留着!”
高翔不敢犹豫,一把推开大门像躲瘟疫似的落荒而逃了。
高翔赶上了最后的一班公交车。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窗外异光流彩、行色匆匆。一股寒意透过窗户从四周向他慢慢袭来,让他顿觉酒意全无,大脑清醒了许多。汽车驮着浓重的夜色和孤单的高翔缓缓前行。偶尔,一束耀眼的光亮或是一声笛鸣,都会吓得他打个激灵!
抱着肩膀、佝偻着身躯,高翔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脆弱。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又如同在这伤口上撒了盐,一阵阵钻心地疼痛!
今晚,车子停在哪儿已不重要了,除了天空中那轮昏黄的月亮依旧,四周竟然还是如此的陌生!
傍晚时分,吴宝金接到了一个客户的电话,想晚上请他一起去欢乐谷酒吧聚会。宝金二话没说,如约而至了。
对方很是慷慨,除了点了一桌子名贵的洋酒外,还招呼了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孩一起作陪。
大厅内灯光昏暗、音乐缠绵。宝金被夹在两个女孩之间,撩人心脾的香气和着美酒的甘醇让他飘飘欲仙了。
“吴董,您是大老板,关系门路比我们广,有些开发上的小生意,您不愿意做可以给我介绍介绍。就是您指缝里随便漏点儿,也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了。”客户殷切地说。
“呵呵,你过奖啦!我也是端人家饭碗的,况且现在的生意都不好做啊!”宝金无奈地说。
“您太谦虚了,道上谁不认识您吴大老板呢?我们愿意跟着您干,也算是拉小弟兄一把吧!”说着,客户冲那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孩递了个眼色。
于是,女孩们端酒送到了宝金的嘴边,“哟——大老板们,你们光顾着自己说话,把我们都晾凉了,要罚酒的……”
“呵呵,好,好!我喝!”
“来,喝了她的,还要喝我的。”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说。
“好,好,你的我也干!”
左一杯、右一杯,在春心荡漾的打情骂俏中,吴宝金开怀畅饮起来。
忽然,不远处的一个小酒桌引起了宝金的注意。那里同样坐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但其中的一个让他惊诧不已!他记了起来,那不就是在游泳馆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的确,今晚兰兰正跟几个好姐妹在这里喝酒聊天呢。
宝金偷偷端详了一会儿,谎称要去卫生间,便一个人来到了吧台。
“喂,对面的那个女孩儿你认识吗?”宝金指了指兰兰的背影,问服务生。
服务生摇了摇头,“对不起,来这里的客人很多,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认得过来。”
宝金想了想,掏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自己的名片,“去!拿一瓶格兰威特和这张名片,给她送过去!”
“好嘞!先生请放心,我马上办!”
收起银行卡,宝金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酒桌。
意外收到名酒和名片的兰兰十分诧异,在服务生的指点下,她终于也注意到了吴宝金。
兰兰突然想到了那两个火炬冰激凌扣在他胸口时的样子,还是忍俊不禁地一咧嘴,露出了一口洁白瓷实的牙齿。
这一切,宝金全都暗暗地看在了眼里,并幻想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激情故事了。
兰兰显然是这种场合里的谙练老手。只见她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格兰威特,然后远远地冲宝金端起来,一仰脖子全灌了下去。
宝金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端起一大杯酒,也一饮而尽。
“哟!吴老板这是干吗?自己偷偷罚酒呐?不行,这个不算,要重新再来!”那两个女孩不依不饶地一边添酒一边抱怨。
忽然,宝金的手机响了起来,却是老婆丽鹃打来的。宝金迅速起身去了卫生间。
“你死哪儿去了?快回来!”丽鹃说。
“哦,跟客户们喝酒呢,什么事儿?”
“下午我去开了个家长会,你不是最亲你儿子吗?”
“浩浩怎么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回来自己问他吧!”说完,丽鹃扣断了电话。
“他妈的,臭娘们儿!”
宝金愤愤地骂了一句。但转念一想,还真怕儿子又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他只好意犹未尽地匆匆离开了酒吧。临了,他还恋恋不舍地跟兰兰偷偷摆了摆手。
果不出宝金所料,一进门,丽鹃正坐在沙发上怄气呢!而浩浩却站在一边委屈地抹着眼泪。他的那个平日不离手的平板电脑已经支离破碎地躺在了地板上。
“浩浩!这不是我刚给你买的平板吗?怎么摔成了这样?!”宝金诧异地问道。
“呜呜……”浩浩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儿?!”宝金冲丽娟叫骂了起来。
“就是我摔的!怎么样!你就这么护着他、惯着他吧!早晚跟你是一路的货色!”丽鹃愤愤地说。
“这是为什么?!”宝金的倔脾气又来了,“儿子!别听她的,坏了我们再买一个!看她还敢摔!”
“姓吴的……我们家早晚毁在你手里!”丽鹃委屈地哭了起来,“你看看浩浩的成绩,你听听老师校长和他同学们的说法……呜呜……”
“说什么?!”宝金的大眼珠子瞪得滴流乱转。
“上课玩电脑,作业不完成,还有……给人家女孩子递情书……我……我都羞于出口哇!呜呜……”
“什么?哈哈,儿子啊,你毛还没长就会谈朋友啦?哈哈,有本事!”宝金却突然开怀大笑了起来。
“我哪有……我只是给他们传了个纸条儿,关我什么事!”浩浩不服气地辩解道。
“哈哈,就是你写的也无妨,老爸不怪你!哈哈,喜欢就喜欢,不用遮遮掩掩的,那不是你老爸的风格……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哈哈……”宝金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吴宝金,跟你说正事儿呢,别老这么不着调!”丽鹃止住了哭,呵斥道。
“怎么,不就这些吗?还有什么?”
“人家老师说了,如果浩浩的学习再不努力,只好要留级了!”
“留级?留级就留级!多学一年也没什么不好!”
“放屁!你可以不要脸,浩浩还要面子呐!”丽娟厉声道。
宝金摸了摸肥硕的后脑勺,想了想,“这有什么,给浩浩找个好家教不就得了。就凭你我这点水儿,连浩浩都可以教我们了!”
“扑哧!”浩浩憋不住,竟又偷偷笑出了声。
“他妈的小王八蛋,还敢笑话你老子?”
说着,宝金一把拽过儿子,摁倒在沙发里闹腾了起来。
李小军爸爸的周年祭临近了。虽然欠大伯家的钱早已经攒得差不多了,但一想到自己该如何请假返乡,又成了小军的一块心病。
出租房现在只剩小军一个人了。苏强架不住那母女俩的威逼,早已经搬走了。临行前,小军本以为约几个朋友给他送送,毕竟大家朋友一场。怎奈从苏强冷漠鄙视的眼神里,小军还是无辜地碰了一鼻子的灰。
今夜,皓月当空,风轻云淡。小军没有开灯,只是一个人呆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是啊!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地一个人享受这轻柔的月色了。人世间多不可思议啊!生死离别、悲欢离合、尔虞我诈、利来利往、纷纷扰扰;城市乡村绝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亦真亦幻说不清楚。可浩瀚夜空里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还是那样熟悉。无论身在何方,只要心平气和地安静下来,夜空里的月亮永远是自己最坚实的守望者。
爸爸要是活着该多好啊!要是就在身边该多好啊!他吃了一辈子的苦,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山,怎知道外面还有这样的世界?爸爸啊,儿子能自食其力了。虽然现在的生活清苦了些,可我不在乎,我用我的双手可以为自己、为您支撑起一片属于我们的天!就像这月亮,无时无刻不在为我守候,为我照亮……
漫长的思绪裹着滚烫的泪水,映着银色的月光缓缓滑落。
思乡心切!无论如何,小军都要跟老板娘请个长假了。
上午,正在小军考虑该如何开口时,餐馆里忽然来了一位衣着朴素、落落大方的女孩子。这是出租车王师傅的女儿——王月月。原来她是来跟餐馆结账的——王师傅每次挂签的那些账单。
老板娘不解地问王月月,“你爸他怎么不来?是不好意思见我们吗?”
月月脸上一红,“我爸他住院了,所以叫我过来结一下帐,怕拖得时间长了。”
老板两口子和小军一愣,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他怎么了?!”
月月的眼眶有些潮红了,“他心脏不好,刚发现的。”
“唉!这个老王,我看就是累的!没白没黑玩命地开车,不生病才怪呢!”老梁喃喃自语道。
“就是!月月啊,你们这个家可真够你爸忙的,又摊上了个常年有病的老婆!唉,无语啊!”老板娘叹息道。
结清了那些账单,月月忽然又怯怯地问道:
“阿姨,谁是小军?”
老板娘抬眼看了看月月,又瞅了瞅小军,“哝,那不就是!”
月月不再搭理老板娘,转身对小军说:“我爸让我捎几句话给你,能出去一下说吗?”
还没等小军开口,老板娘又叹了口气,“唉!他跟你爸挺投缘的,要是父子该多好哦……”
小军跟着月月走出了餐馆。
“王师傅的病要紧吗?”小军急切地问。
“大夫们说挺严重的,要动大手术才可以。”月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得去看看他!他在哪家医院?”
“不用了,我爸知道你没时间,所以让我给你带几句话来。他说,你一直想干出租,只是没有条件。他现在突然病倒了,车也闲着了。如果你愿意,可以考虑考虑,再走个手续即可。不过,一切都不勉强,要你自己拿意见。”
“哦,是这样啊,行!我愿意!”小军果断地答应了,“不过,你要告诉我他住在哪家医院。”
看着小军急切的目光,月月犹豫了,“他不想打扰更多的人,你真的不用去看他,大夫要他好好安心治疗。”
“反正早晚要见面的,有许多出租的事情我还不明白,所以必须要当面跟他请教不是吗?你就快告诉我吧!”
没办法,月月只好把地址留给了小军。
送走月月,小军一脸踌躇地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最后,他心一横,还是快步走了进去。
“出去了这么久,有多少话要说?”老板娘阴沉着脸,不高兴地说:“这个老王也真是,病就病了,还打发个孩子来捎话?留遗嘱还是怎么的!”
“你就积点儿口德吧!人家又没有得罪你!”老梁悻悻地说。
老板娘刚要发作,一旁的小军了开腔,“梁叔,阿姨,过两天就是我爸爸的周年祭了,我想请个假回去给他烧个纸钱儿。”
两口子一愣,老板娘却大为不满地数落道:“这倒霉催的,按下葫芦浮起瓢!人都不在了,就是给他送个金山银山的管屁用!”
“你闭上嘴吧!没人当你是哑巴!”老梁顶了老婆一句,转身冲小军说:“行!该回去就回去,现在难得还有你这样孝顺的孩子,还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谢谢梁叔,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小军感激地说。
“什么什么?说走就走,这一大摊子可怎么办?!”老板娘嚷嚷道。
“最近的生意一般,没多少事儿。再说,我们以前不是也这么干过来了吗?”老梁反问道。
“那不行!要走可以,以后就别回来了!而且还要涨房租!我们兰兰就是有眼光,看看那些话说得多有道理!”老板娘得意洋洋、幸灾乐祸地样子说。
小军不再犹豫,只好淡淡地说:“那好吧,梁叔,我不干了。”
“什么?!这……”两口子惊诧地看着小军,不知如何是好。
“梁叔、阿姨,我真的很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多亏有你们的照顾,我才能安定下来。房子暂时还不到期,我先住着。不过该涨多少你们定,我如数交。”
“小军,你这是怎么了,真的要走吗?”老梁恋恋不舍地问。
“算了!强留也留不住,要走就走吧!我们不会拦你!房子的事情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商议!我们不是什么雷锋慈善家,我可不想损失一分钱!”老板娘冷冷地说。
“你!”老梁憋得满脸通红,“那好!你马上把小军所有的工钱都结清了!干干净净!”
“看你个窝囊废的样子!怎么?你还要胳膊肘往外扭!你何时这样关心过你的女儿?哦!我看你们更有父子缘的,大不了我们走,你们过吧!”老板娘终于爆发了。
“放你妈的臭屁!赶紧给人孩子算账!”老梁大瞪着眼珠子,气得浑身乱抖,“你们走?我还什么都不干了呢!都他妈的支牙喝西北风去!”
“……”老板娘可能是头一次看到老公如此暴怒、如此较真儿,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对不起!梁叔,阿姨都怪我不好,你们消消气,别吵了。我这就走……”小军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工作服。
“好吧!小军,我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就给你按天算清工钱!不过,只能算到今天上午!”老板娘终于妥协了。
小军如释重负,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小心脏终于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