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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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上八区,向往的热土

依依来到何予家,在院墙外叫了好一会门,何予才出来开门,把她迎进去,便说水饺的面皮她已经做好了正在跺馅,依依洗手给她打下手。

依依见桌上小几上装果装点心的都是各种样式的竹箕、竹篮、竹箩,有大海碗粗的、有两个拳头粗的、有小饭碗粗的,有些有盖子有些没有。她惊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会编竹器这么好哇,想用什么自己编,何予是青出于蓝了。依依这回觉得自己一无所长了,毕了业还不知道去做什么呢。

水饺蒸一笼出来,看着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水饺,依依舍不得吃了,何予一个个夹到盘子里,又蒸上一笼。她拿碗递给依依,依依夹了几个到碗里蘸酱吃,连说:“好吃,好吃!”

何予问她:“依依,你姐结婚了,你可有心上人了?”

依依摇摇头,她瞄了何予一眼,心知她爱慕的是纪常兴,问她只是想探听她对纪常兴的心意罢了,常兴是爱她的她懂,但说她爱不爱常兴那不确定,可是她不想让常兴难过,她记着她对他二月二的承诺,现在她只希望二月二发生一件大事,搅个天翻地覆把她的承诺给搅黄了,那她和常兴都解脱了。这样也给了何予机会,常兴殷实的家境会让何予过上更好的日子,她不想看她孤苦无依的后面又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依依一想到自己和常兴从小针尖对麦芒,末了末了竟是他是爱她的,她就头大。

三笼水饺蒸完,她们把水饺码在盘子里,这够她们吃一整天的了,何予让依依今晚别回家了,陪她住一晚,依依答应了。

她们到院中来坐,何予戴上手套去削篾条,依依帮她打扫院子。

依依把树叶和各种生活垃圾扫做一堆,拿着扫把站着问何予:“阿予,我们北岸各街道的街长约好了腊月二十八这天早上去拜陈勇烈祠,你要不要也去?”

何予削着她的竹篾条说:“拜祭陈勇烈祠每年都去,但都是在清明节吧,今年怎么在年前去拜?”

依依走到她跟前,蹲下来把玩着一根削废了的竹篾子,放低声音说:“今年不断有革命志士在北门被枪杀,市民们其实是借此拜祭逝去的英灵。”

何予放下了手中的刀和竹篾子,府身紧张地小声问:“依依,你是不是也被盯上了?”

依依笑了两声:“我,嘿,我又不是革命党。”

“你我谁跟谁呀,你要还出去惹事,就真的被盯上的,现在到处设卡拦查过往行人,严得很,你就只差没加入共产党了,我真的很担心你。”何予说。

依依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嘻笑着说:“我就路见不平打架斗殴,哪到你说的那么严重。”

何予点了下她的额头:“瞧瞧,又是这副模样儿,你呀,要是个男的可是个混世魔王了。”

依依笑起来,觉得她形容得过了,就进厨房去拿火柴出来,点燃那堆枯树枝。看着火苗迅速吞噬着枯叶火势迅速增大,想起山火燎原的诗句,心想不知是哪位革命志士说过革命之势可以燎原的话,彤州的革命红区会不断扩大。她,算是他们当中一员了吗?如果母亲知道会如何?父亲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一天她会离开城里去红区,她希望待她回来时城里已经飘满了红旗。

她回过身去看何予,何予手中竹篮已经编得初具雏形了,她手真巧,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编得这么好了,如果她的爱情可以像她手中的篮子,可以这么编,那该多好啊!

她进屋去拿出一本《旧唐书》,拿了张椅子坐在何予对面看,何予编着竹篮一边看她,说:“腊月二八那天你在你家门口等我吧,我也去祭拜陈勇烈祠。”

依依从书本上抬起头,对何予说:“好哇,今天农历腊月二五了,你得做些小吃,带上香烛去,我就站在门口等着你。”

何予说:“好的,我就做三角粽和花生芝麻糖去,顺便带些给你吃。”

依依说:“跟着你就是有口福。”

她们聊了一会,何予放下编了一半的竹篮,进屋去拿花生出来给依依剥,以备着明天她做花生芝麻糖。

第二天,何予煎糖水,依依炒花生,两人忙了一个上午,做好了三托盘的花生芝麻糖。太累了,她们在床上躺了一会,依依才回南街的家中。

到年二六的时候,街道上很多市民就开始做粽子了,虹妈把昨晚浸的绿豆倒进盆子里,拿到河边去滤绿豆皮,刚出门口就撞上依依从单车上下来,便后退一步让过,说:“唉哟,小姐,你可回来了,准备过年了你还一天不着家,夫人找时不见你,可又要罚你了。”

依依一边提自行车进门一边说:“母亲可没空管我,现在她教晓月姐姐裁缝总是住在云嫦布莊里,有多少天回家呀。”

虹妈连忙说:“小姐,你是小辈儿,不该管大人的事,你是个女孩子就该多呆在家里。”

依依一边把自行车往回推一边说:“虹妈,我和你到河边去滤绿豆皮。”

虹妈看着她把自行车急吼吼地往里屋推的样子,不由地叹气:“这么皮的小姐谁家会娶呀?唉。”这么想着却又站在门口等她。

依依一蹦三跳地从里屋跑出来,敢情她已经放好自行车了,虹妈便和她从小巷子的码头往河边走去。河边停着几个竹排和船只,有三五个婆子坐在竹排上滤绿豆皮。依依和虹妈跨上一只没人的竹排,依依从盆子里倒了一半绿豆到小竹箩里,放在竹排上用两手搓出绿豆皮,再把竹箩放进水里,绿豆的皮就浮在水上,她把绿豆皮瓢出去,如此反复多次,绿豆皮终于滤净,她把竹箩递给虹妈。这时有一条船划过来,依依看时却是潘月罗。

月罗把船划到她的竹排尾,用桨抵在竹排上,对她说:“依依,坐船去玩吗?”

依依问她:“去哪里呀?”

“平而河,大里城两岸壁崖陡峭树高林密,泛舟河中极有诗意,还有鸭水日照滩,滩险浪急,龙凭公路沿河边山崖穿过,船如画中行,去吗?”月罗看着她。

平而河依依和母亲坐游轮去越南经过几次,不过从没有注意这些景色,今日被她一说倒觉得该去看一看。可是转念一想,自语道:“现在进城出城查得这么严,她一个远道而来的戏子不思归家,却在临近大年的时候出城,还走的水路,她只是泛舟河上欣赏山光水色吗?”

依依用她那双桃花瓣型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潘月罗,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带着狡黠和冷静,一脚跨上她的船头,向虹妈摆手说:“虹妈,我坐船去玩啦。”

虹妈把滤净了皮的绿豆都倒进盆子里,对依依说:“快去快回,今晚啊,陪虹妈一起煮粽子。”

依依脆脆地应答了一声,拿起船桨一撑,船飞一般地往河心驶去,往鸳鸯河交汇处行驶,那儿两河交汇泥沙冲集形成一个浅滩,就是洗马滩,警察的巡艇泊在浅滩上,来往船只均经过此处都得经过他们的盘查方可通行。依依和月罗开始还划得飞快,在接近巡艇时慢了下来,依次紧跟着受检查的船只划去,伸长头看着前面受检的船只,轮到检她们的船了。警察照例问她们:“去哪儿?”

依依说:“划船往平而河方向去玩。”

警察们是认得依依的,潘月罗他们当然也认得,城里新出的名伶嘛,警察瞄了一下船舱,一摆手就让她们过去了。她们不紧不慢地往平而河方向划,偶而还停下桨玩一回水,显得慢不经心,待她们划出了警察们的视线,月罗就加快了划船的速度,驶过土美屯,这上去的一大段河段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来盘查了。

依依收起桨,把桨横在甲板上坐下来,盯着月罗问:“这回可以说实话了吧?你去哪儿?”

月罗划着桨,没有转头看她,一边划桨一边专注地看着前面的河流,温和地说:“如果你觉得我利用了你,你可以把我踹进水里把船划开,我就不会再上来了。”

依依哼了一声冷笑:“哼,放心,我不使这样的阴招,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想出气不用拳头,一碗辣椒水让你以后再也不能登台唱戏,那才解恨。”

月罗笑起来,转过头来对依依说:“我要送东西去给游击队,可是如果只是我一个划船去就很容易让人起疑心,所以唤你作陪,在洗马滩的时候往来船只多人多不好说话,现在你可以进船舱里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依依“咚咚咚”地走进船舱,这条船是陆兆林船行的船,船体是用杉木做的,还很新,散发着桐油和杉木的清香,船舱里干净光滑得纤尘不染,放着两个直径有两尺宽的竹篮子,用蓝土布盖着,依依掀起蓝布,篮子里是糯米、两匹土布、三斤粗盐、两大包咸鱼、四双布鞋,这些都是允许带的。她蹲着想了一会,撬开舱板,舱里放着两个布包,依依打开竟然是阿莫西林、还有跌打损伤的药、本地产的板蓝根、清凉油,这要是查出来当即就要被抓的。依依连忙把舱板盖上,到甲板上来拿起船桨继续划船,月罗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言不发地奋力划船,心里知道她没有怪她,只是她脾气硬好面子不想表现。这时一条游轮向她们驶来,她们连忙把船划近岸边一些,让游轮过去。

太阳渐渐升高,气温暖和起来,船行河中无遮无拦的有些晒,但却赶走了河风的寒气。船划到菊该屯,很快就到了大里城的龙凭公路岩壁边,这里确实风景独好,山壁陡峭河面广阔,林木茂密,五六月雨季的时候,云雾缭绕形成瘴气,若不是修了龙凭公路通到凭祥,经过这一段岩壁路是险像环生啊。这一段河面僻静,月罗放慢了船速,对依依说:“依依,我们现在是在赶路,好风景也只能等返回时再慢慢看了。”

依依说:“我知道,不贪看风景,我们快划吧。”

月罗说:“鸭水滩有个警察小队,我们不能在鸭水码头靠岸了,要划到五里桥才上岸,在那里会有游击队的同志来接应我们。”

依依点点头,加快了划船的速度,这是她第一次送药品去给游击队,既紧张又激动,她在心里默默地感激月罗信任她。这样的信任是用生命来相信的,以后她对她不再怀疑。

在经过鸭水日照滩的时候,没有警察的船来盘查,她们以最快的速度划过鸭水滩,生怕慢了就会有警察的船出来拦截,如果他们仔细盘查难免不发现船舱里的药。船逆流而上划船比较吃力,她们使劲划,船如箭般驶过鸭水滩。终于到五里桥岸口了,月罗泊了船,依依挑上两个篮子跨上岸,月罗从船舱里拿出两个布包,跨在肩上也上了岸。她在前依依在后,走上坡岸路面就变小了,依依没挑过东西,只走几步路就觉得肩膀勒得生疼,月罗回头见她两手撑着扁担不让它压在肩上,便回过身来拿过她手上的扁担挑上,将一包包裹递给她。依依接过包裹挎在肩上,发觉包裹挺沉,而月罗挑着一对篮子还挎着一个包裹竟还能健步如飞,她第一次发现她很有气力,决不像台上唱戏时那么娇柔。

路两旁草树夹道,山风啸啸,只见树影婆娑,杂草一丛连着一丛,三米开外已看不见人影。在这样的山道行走,她们怕的不是野兽而是人,依依紧跟着月罗,月罗不时回过头来看依依,生怕她走落下了。走上坡顶前面有一处松树林,山风吹得松涛“哗哗”地响,路旁松树下坐着几个汉子,依依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庞伟,她第一个反映就是冤家路窄。月罗是不认得庞伟的。依依心想:“他又上这儿来做土匪了。”她数了一下,五个,小意思,她能对付,冲了!

月罗却在这时学了两声雀鸟叫,前面的人呼应了三声,月罗回过头来对她说:“自己人。”

依依心里又惊奇又激动,没想到庞伟投奔了游击队,俗话说穷寇莫追,可当时她还是追打了他,要替彤州人们讨回他劫去的物资,当时他和他的弟兄是恶人,人人喊打,如今他们却是为光明的未来舍生忘死之人,是他们这一群激进学生崇敬的英雄。红区是他们向往的热土,她希望有朝一日她也投身其中。

对方见暗号对上,知道是运送物资的人来了,都站起来。月罗和依依小跑着上前去见他们,此时虽然是寒冬,可是挑着担子挎着沉重的包裹,又一路紧走,还是出了一身汗。游击队员们迎上来接过月罗肩上的担子、包裹和依依背上的包裹,庞伟一见依依,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向依依伸手说:“依依同志,不打不相识啊,一路辛苦了。”

依依伸手和他握了握,笑说:“你弃暗投明了,可敬可敬!”

同志们都好奇地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庞伟说:“几个月前我和弟兄们在崇左被人追杀逃到彤州,顺道我们把彤州城给抢了,还撂下话说要抢依依做老婆,然后就带着弟兄们沿平而河而上,想进越南去安家,可是半路上被依依追来,真刀真枪地打了一架,在伏兰屯被郭大爷点醒加入了游击队,我庞伟前半生带着十六个弟兄尽干打杀砸抢之事,招得人人怨怒,今日入了游击队,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这得感谢依依和姚瀚的一顿打,让我和冯林认真去思考我们前面要走的路,唉,当时呀,都是一片黑暗啊,好在经过伏兰屯,让我们看到了光明啊!”

小五同志看了看依依,笑着说:“这叫打出一片光明前景啊,只是依依看着就一小丫头,挑担还挑不了呢,还和你们这些从江湖里摸爬滚打出来汉子打架,嘿,不可能啊。”

庞伟对着依依说:“依依,来两下子。”

依依看着小五同志笑笑,小五伸出手想与依依握手,趁机较手劲,哪知他手刚伸出,依依左手一轮一带,他还没看清依依是怎么出手的,就一个趔趄一屁股倒坐在满是松针落叶的地上,松针厚没摔疼。大家见了想笑,可是现在他们正在接头拿物资,得谨慎小心,大家捂住嘴没有笑出声来。小五从地上爬起来,对依依竖起大拇指。此地不宜久留,庞伟挑起两个大篮子,小五拿起包裹挎上背在胸前绑结实,另一位叫王明的同志也挎上包裹将包裹的两头在胸绑结实,这样好赶路。

同志们默默地挥手向月罗和依依道别,就匆匆行去,消失在山道间。月罗拉起依依的手,飞快地向河边跑去。上了船,撑船离岸,划到河心驶去好远时,月罗才稍稍放了心。

船顺流而下驶得很快,月罗放下桨,回过头去看甲板上的依依,依依只顾划船反而没有注意她。

月罗对她说:“依依,现在回去可以顺心自由了,想不想上鸭水街去逛逛?”

“鸭水街有什么卖的?你想上去吗?”依依慢不经心地说。

月罗索性坐进甲板里:“鸭水是古阜头,我们来晚了而已,要是在早上来可热闹了,往来船只在鸭水码头停留,客商都上鸭水街去走走,卖土味的小吃小物件,现在是下午了,不知还有什么卖?”

“行了吧,我只想欣赏风景,可不想上有警察的地方去逛,船顺流而下,不同风景缓缓从后逝去,多不同的意境啊。”依依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船,看着两岸地景致说,“我不上岸,你要上我在船上等你。”

“你不上我上去有什么意思,好了吧,咱们慢慢划回去。”

船徐徐行致鸭水的日照滩,码头前停泊着许多船只,她们没有停靠,顺流而下很快就到谷龙屯前的河段,这一段河流平缓宁静。依依将船桨放在船舷上,从船舱里拿了个小板凳来,坐在甲板上享受河风徐徐拂面的舒适,月罗看了她一眼,在船头上坐下来,左边划一下右边划一下,保持着船的平衡航行。

依依拿起船桨划了两下,使船加快了速度,又停下来,问月罗:“月罗姐,你不是说你学过西医吗?为什么不做医生?”

月罗回头看她,说:“我行了一段时间医,却发现国民医得了身体却医不了精神,几千年的封建礼教让他们精神麻痹,我到处找能够医治他们精神的良药,共产主义让我看到了希望,所以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又为了党地下工作的需要,我加入了戏班。”

依依感叹:“哗,月罗姐,你的履历可真丰富!”

月罗笑说:“以后,你会比我更出色。”

山一重水一重,很快她们就划到了驮苗屯,前面沿山壁穿山而过的龙凭公路象一条玉带环在山腰间。这雄姿让依依心头一震,对月罗说:“月罗姐,来一段京剧吧。”

“哪一段?”

“赵云过长坂坡。”

月罗清了清喉咙,两岸山间便响起她铿锵的声音:

剑光如霜马中飞,

单骑冲开长坂围。

保定怀中一幼主,

将军今日显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