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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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是光荣的红八军战士

纪常兴、韩朝卫和陆兆林轮流去白雪屯,但他们只轮流了一回,红八军战士们便逐渐伤愈相继走了,谢爷的屋子又安静了。纪常兴、韩朝卫和陆兆林看着安静的屋子,有些不习惯,那些日子是他们一生中最有意义最难忘的,他们真的舍不得红八军伤员走,但他们能健康平安地离开却是他们最欢喜的心愿。人生总有别离时,然这样的别离是人生中难遇又充满着光明的向往。

兆林一拍常兴的肩膀,有些调侃地说:“从四更天最后一批红八军离开,你就一直不说话,这么多情善感,我家依依象个小炸弹似的,你和她从小斗嘴斗到大,那气性儿到哪儿去了,今天是怎么啦?”

“满屋子的人,突然间就都走了,我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依依这一去音信全无,生死不明,我难受着呢,你还奚落我。”常兴没好气地说。

兆林长叹一声坐下:“谁心里好受,但能有什么办法?”

朝卫望着屋后的山峰说:“大哥,就当我多句嘴,你怪我也行,但我得把实情说开了,不然会搁误你,依依小辣椒似的嘴上不饶人,但豪情仗义心地善良,是个可人疼的女孩儿,但她心里把你当大哥而不是恋人,这旁观者清都看得出来,而你很爱她,从小到大和她对着来,外人看着是一对冤家,实则你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让她好也罢、歹也罢、喜也罢、怒也罢统统都要记起你,可人的感情就是那么奇怪,那臭屁丫头就没法把你当恋人,哥,你得走出来,不然你会很痛苦的。”

常兴苦笑:“我又不是呆子,怎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但我就爱她,能怎么着?她是在她母亲去逝时大恸大悲离城的,还受了伤,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她不爱我没关系,她好好的就行,可你看她有哪一次好?”常兴不禁哽咽,说不下去了。

兆林拍拍他以示理解和安慰,而朝卫心理也不比常兴好过多少,月罗陪依依过河去,一样凶多吉少,也和依依一样音信全无,让他日夜寝食难安,而这个时候非常时期,他们若是去上八区,那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这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月罗这一去,连戏院都冷清了。

岗龙坳古炮台上,红八军第五纵队安营驻扎在此,庞伟和他的弟兄也编在五纵队中,刚刚山下的枪炮声让他们纷纷投入战斗状态,可是枪炮声很快就停了。队长马坪不放心,叫两名战士便服下山去了解情况。两个多钟头后那两名红八军战士回来说:“山下有两名女学生来投奔革命,准备上山的时候被巡逻队追赶,一名学生为掩护同伴把巡逻兵引开,向巡逻兵扔了一颗手榴弹后,利用茂密的草树藏身,躲过了巡逻兵的追查,现在已经被板叫屯的村民救了,只是脚崴了,要在屯里养伤两三天,可是那位被掩护跑上山来的女学生还没有找到。”

马坪着急了,已经下半晌了,日头已经偏西了,山里野兽多,若是天黑前她还不上炮台来,那她一个女孩子在荒山密林中是很危险的。

马坪对战士们说:“她是从南面上山的,走的是村了上山种地踩出来的小路,那些小路蜿蜒曲折东岔西岔,她不认得路的,在山中绕三天也上不了炮台,你们两人一组,分三个小组到南北两面去找,勿必在天黑前找到她。”

战士们听说,便背着枪下山去寻找了。

此时日头偏西就要做饭了,缸里的水少了,庞伟就挑起水桶到下面的泉眼去挑水。走到泉边时却看见躺着一个人,他慌忙抛下水桶,跑过去扶起昏倒的人,一看竟然是韩依依。他不由失笑:“这张牙舞爪的毛丫头上山来了,可喜可喜,走上正道了。”

他向四周喊:“来人啊,有人吗?快来人!这儿有人昏倒了。”

刚刚下山的那六位战士还没走远,听见喊声都向他这边跑来,看到他怀里的女学生,都说:“嘿,就是这女孩子吧,可找着了。”

庞伟说:“是的,我认得她,我初来时经过彤州城,顺带进城捞了一把,竟然被她追杀,和她打过一架,这小妮子功夫不错,可能是上山太累昏倒了,把她背上炮台再说吧。”

一位战士低下身来把依依背上,庞伟汲满两桶水也担着回炮台。

依依悠悠醒来,发现四周灯光影影,都是陌生的面孔,但从帽子上的红八五星知道他们就是红八军,微欠身问:“这里是岗龙坳炮台吗?”

战士许松说:“是呀,我们发现你晕倒在泉水旁,就把你背上来了,幸亏我们天黑前找到你,要不然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依依一边庆幸自己一边不禁又悲从中来,呜咽着说:“月罗姐,月罗姐——呜——”

马坪凑过来笑着对她说:“你是说你的同伴啊,她没事,她滚到茅草丛里,巡逻兵找不到她撤下山了,之后不久她也被板叫屯的村民救了,只是她崴了脚,得在村民家中休息几天。”

依依听说月罗被救了,别提多高兴了,从床上跳起来。此时丽花也上炮台来了,见她醒来了,笑吟吟地到她跟前来说:“你醒了,你呀,从早上起只吃了一餐,一路奔跑,心心念念只想上岗龙坳炮台找到红八军,包裹里带着干粮也不吃一口,是被累昏饿昏的,我们做好饭了,快起来吃。”

炮台里也有三位女红八军,都凑到她身边说:“小妹妹,你来了,我们就有伴了,你叫什么名字?”

依依报了自己姓名,她们就纷纷介绍自己,这个叫明玉、那个叫晓雪、那个又叫丹霞。她们拉着她的手到炮台后面的瓦房里去吃饭,饭后大家还在瓦房里坐着聊天,丽花就把下面的情况和大家说了。现在巡查很严,特别是月罗和他们展开了一次枪战,巡逻就更严密了,学生模样的人过路问都不问就直接扣起来了,所以呀,现在依依和月罗都不能在山下有人活动的地方出现,依依要在炮台上呆着不能下山,月罗也要在村民的屋子里养不要出来,直到脚好了,看情况再做决定了。

依依在山上比较安全,月罗在板叫屯就危险些,等她伤好些要转移到山上才行,这里的村民在山坡为干活累后方便休息,都喜欢在地边建个小茅屋,养鸡也住人,现在却方便了红八军和游击队住。过两天丽花就把月罗转移到她家在山上黄豆地旁的小茅屋里去,那块地隐蔽,月罗在那儿住比在屯里住安全。依依听到她这样的安排也放心了,知道她们彼此活着那就好,她让丽花帮她带消息去给月罗,告诉她她在炮台上很好,让她安心养伤。

看见庞伟和他的弟兄们成了红八军,依依为他们高兴,一再地感谢他救了她,并为她当时意气用事连夜追他与他的弟兄们而道歉。

庞伟哈哈一笑,说:“没有你连夜追杀,我已带着弟兄们带着钱物进越南,到南洋、加拿大去了,我们抢得的钱物被你追回去了许多,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你一个女孩儿竟有胆来追杀我们,可知是我们做错了,我们做了恶事,出去背井离乡啊,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命回来未知啊,我和冯林重新思考,回想我们做过的种种事情,知道这条道不能再走下去了,得寻一条明路,给弟兄们一条光明的出路,幸好我们在伏兰屯得到了帮助,跟随游击队到上八区,成了游击队员,现在又成了红八军,不再做祸害乡民的事情了,这得感谢你呀!”

依依说:“这是你们思想觉悟了,弃暗投明。”

马坪问:“庞伟的刀可历害着呢,你当时没中他刀吧?”

依依笑说:“我差点送去半条命,可把我哥吓坏了,躺了一个多月。”

马坪说:“一般的女孩子不会有这个胆,依依呀,你是不是学过武?”

依依说:“学,一直在学。”

马坪说:“你这股聪明劲,武功很多是一点即通的吧,你还是七中学的学生,好哇,我们这里来了个女秀才,你的知识要发挥大作用啊。”

依依说:“队长,我要加入红八军,像你们一样为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战斗。”

“好哇,欢迎!”马坪说。

大家听说依依是彤州县城里的女学生,都七嘴八舌地问她彤州城里的新鲜事,炮台后面瓦屋里的气氛空前热呼起来。

天黑了,丽花也不下山了,大家对城的事好奇,依依对山里的事好奇。而岗龙坳炮台的故事,土生土长的丽花最清楚了,老一辈的老人们说岗龙坳山上有凤凰山腰盘着龙,眼亮的人就看见山上飞着金凤凰呢,山雄有龙,山高有凤,岗龙坳龙凤呈祥啊!“哦,还有吗?还有吗?”依依不住地问,就算是故事她也喜欢听,故事最能吸引人了。

丽花被她逗乐了:“你这小丫头,长这么漂亮习那么多字也往山里来了,就冲这点我们上进欢迎你,这炮台故事多了,以后慢慢讲给你听,现在呀加紧休息了。”

红八军响应毛主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在半山腰开荒垦田种稻谷、玉米、木薯、红薯等作物,自给自足,明天他们要早起到半山腰去劳动呢,早睡早起是山里人的习惯。

岗龙坳山是彤州最高的山峰,距离彤州县城22公里,站在岗龙坳古炮台上却能望见整个彤州县城,当年苏元春在此峰顶建炮台,城墙一米多厚,全是糯米灰桨混合粘土垒成,紧不可催,城顶上还有两门红衣大炮,镇守西南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由于山高,山上山下气温两重天,夏天山下摇蒲扇,山上却还盖被子,如今早春二月山上是冷风飕飕了。丹霞给依依拿来了红八军的冬衣,依依和丹霞、明玉、晓雪、丽花一起住在一处墙洞里,依依奔跑了一天,很累了,吃了饭和战士们聊了一会,就散了各自去休息。

一挨着床,依依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依依也和大家一起到半山腰去种地,如今早春正是播种耕地的时候,依依和战士们穿便服到半山腰,把枪藏在附近柴草垛里,拿起锄头干活。第三天的傍晚,马坪组织大家开会,正式收编韩依依为红八军战士。这是依依最庄重的时刻,她激动地捧着崭新的军装,从这一刻起,她是真正的红八军战士了,她日思夜想奔赴红区的愿望,今日成真了。四周响起战友们雷鸣般的掌声,大家祝贺她成为红八军战士,而她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了,若母亲有知该有多高兴啊,今日的她,可告慰九泉下的母亲了。

潘月罗在凤红家住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丽花就接她到山里的茅屋去住了,在村里住着她实在不放心,而月罗也担心一旦有人告密会连累到凤红家,一到山里的茅屋,月罗的心总算踏实了,在这里往哪里都能跑,不碍着人也不连累人了,她自己懂得医药,在山里可以自己抓草药了。她住的茅屋正对着岗龙坳山,隔一条路一条小溪一个屯子,当丽花告诉她依依在炮台上很好的时候,她放心了,真好,她们都活着。

丽花白天来种地,傍晚才回去,她带着饭来,其实是给月罗送饭,月罗便把饭再煮成粥,这样够她们两个吃一天。月罗住到三天,茅屋里便摆满了药材,一屋的药香,丽花惊讶她竟是医生。月罗告诉她不要说出去,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她教丽花认识草药,告诉她怎样用药,这样打仗的时候可以给伤员治伤。平时屯里有人头疼脑热的,没钱请大夫,哪一种草药可以医治都一一告诉了她。月罗住了七天,脚已经全好了,便跟丽花说她想回城。

丽花说:“你确定你在城里没暴露吗?”

月罗肯定地点点头,她之前向丹阳戏班的班主请了一个月的假,并让小怡替她登台,若有事搁住了不能及时回去,也有她不得已的原因,请班主宽限。小怡上台还怯生,但给她一段时间她就能撑得住场。

丽花惊奇地说:“呀,你还是个唱戏的,还是个角,太让我吃惊了,可是你怎么又懂医术呢?”

月罗说:“我本来是学医出来的,因为党地下工作的需要我便到戏班学戏,我这个人不学便罢,学便要学好学优,所以便成了角。”

“真难得,太难得了!”丽花感叹,“你这样的同志哪里找啊,真舍不得你走,可是让你留在这里可惜了,只是城里危险,你要小心。”

林婉仪的牺牲给潘月罗很大震动,这样优美优雅的女子,竟是革命的勇士,在没有硝烟的战场浴血奋战勇往直前,相较于她,她真是惭愧,所以她才会拼命地把依依安全送出彤州城,只要依依安好,她才能对得起婉仪。城里还有多少象林婉仪这样的同志啊,他们是让人崇敬的勇士,她很高兴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所以,再危险她也要回去。

她对丽花说:“革命者不会有惧怕心,象你,象你们,不也是在枪林弹林中趟过来的嘛,城里我是必须要回去的。”

丽花说:“你要进城,走大路是不能了,我们只能走小路到板瓦屯,再从板瓦屯坐船过对河去,走路到板谭屯,从板谭屯坐船到土美屯上岸,从土美屯走小路绕到新村,再到小弯那里过河,上岸就是高祥村了,从高祥进城就容易得多。”

月罗点点头:“我不怕绕远路,只要能进城就行,只是走小路我不识路啊。”

丽花爽快地说:“没事,我和凤红送你去。”

月罗感激地说:“多谢了,我来了这么多天,麻烦你们了。”

丽花说:“嘿,麻烦什么,快别说这样的客气话,你治好了凤红婆婆的心绞痛,她现在又能下地干活了,以前她婆婆干点活就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现在不但能干活觉都睡得安稳了,你可知道多一个人做工就多挣一口饭食呀,你帮了我们多大忙啊,我们送你是应该的。”

月罗说:“那我们现在就上路吗?”

“瞧你心急的,现在看日头也就十点钟左右吧,这正是人们出门上路干活等各种事情最繁忙的时候,也是巡逻队巡逻最频繁的时候,这时候出去等于自投罗网,哪能去呀,我回去叫凤红来,今晚我们在这儿挤一晚,明天天傍亮的时候走。”丽花说罢,拿起锄头到茅屋前树下拔开茅草帘,那是她捨来堆攒的牛粪,她用锄头扒开牛粪,倒进草木灰,搅拌草木灰和牛粪,用来做木薯的基肥。

月罗便拿起另一把锄头到地里去刨坑,丽花便挑起箩筐,一筐装基肥一筐装砍成小段木薯杆,挑到地里抓一把基肥到坑里,再放进砍好的小段木薯杆,用脚拨土把坑埋平。她们干到十二点,终于把这块地种完,月罗第一次干这么久的活,可累坏了,把锄头往屋前一放,坐着就不想动了。丽花笑她这回知道做农活辛苦了吧,月罗便说领教了。远远地凤红向她们这边走来,丽花便搬块小木头坐着等她过来。

等凤红走近了,丽花说:“你来了,我们午饭没煮呢,麻烦你升个火,我们好煮粥。”

凤红可不乐意,说:“我不来你们就不做饭了。”

丽花说:“可你来了,我们种了一亩地的木薯,不想动了,干饭吃不下,得煮一锅粥方好。”

凤红在屋旁树木下捡了些干树枝,在土灶里生火,火很快燃起来,丽花进屋去把铁锅提出来,放在土灶上,倒进水又放进干饭,就盖上锅盖煮。

丽花告诉凤红今晚不回去了,陪月罗在茅屋里睡,明天凌晨送月罗去彤州,但是得绕小路去,还要过两三趟河。凤红送过做地下工作的同志进城,知道绕小路过几趟河怎么走。她心里着实不舍得月罗走,月罗的到来解决了村里许多病痛沉疴,头疼脑热虽不是大病,但一搁误起来却是大病,她一走她心里便没了底,日常的三灾两病她可有多愁啊,今天她得向她多请教几味药。

粥好了,她们就着碱菜吃了粥,就分类收存屋里屋外的草药,凤红每一味都问了两遍,牢牢记在心里了才包起来放好。月罗教她们用艾草自制蚊香的方法,这样到山上点艾香就不怕蚊虫叮咬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没亮她们就起来赶路了,到板瓦屯让老侗送她们过河后,走到板谭屯已是9点多钟了,她们到河边找船时,有一对夫妻在船上说他们坐船去彤州,可以捎上月罗,今天是农历初六,彤州城圩日,他们把编好的箩筐、竹篮等拿到城里去卖,顺路就一起走吧。

月罗和丽花、凤红告别,登上那对夫妻的船。从板谭屯到彤州已经不远了,月罗问那对夫妻在哪里上岸?他们说在青龙桥码头,因为青龙桥码头上去就是新填地圩亭了,就在那儿卖东西。在那儿泊船对月罗来说方便许多,她到丹阳戏院就不用走那么远。青龙桥遥遥在望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月罗心头,她又回来了,半个多月前伤痕累累的城市,现在又繁华如初了。

她上了岸,感谢那对夫妻捎她一段水路,便往东街走去。那对夫妻也挑着竹箩筐竹篮子上了岸,到新填地圩亭去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