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岁月空流逝:雷颐读史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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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历史的裂缝
——读《历史的裂缝:近代中国与幽暗人性》(1)

“历史学以人类的活动为特定的对象,它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千姿百态,令人销魂,因此它比其他学科更能激发人们的想象力。”这是法国著名历史学家马克·布洛赫的名言。初读此言时,我进入历史研究这个行当未久,对此自难有体会,甚至颇有疑虑:果真如此?而今,我对这门“高投入、低产出”学科的甘苦深有体会,同时也深感布洛赫所言不虚。或许正是历史的熏染,使我不知不觉养成了用历史的眼光四周张望、上下打量的习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拙作《历史的裂缝:近代中国与幽暗人性》就是这几年思考、写作的合集。

近代中国,应从林则徐“睁眼看世界”起,然而,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林则徐,当时却被朝野上下痛责为“溃夷夏之防”的罪人。由此,也可看出清王朝对世界大势的懵懂无知,它的覆亡命运似乎此时就已注定。1867年,刚刚将太平天国镇压下去的清王朝似乎重归稳定,然而曾国藩的幕僚赵烈文却断言清王朝不出50年就会“抽心一烂”“土崩瓦解”,然后中国陷入“方州无主”“人自为政”的混乱局面。对此,曾国藩开始并不同意,与其争辩甚久。然而,历史惊人准确地应验了赵的预言,清王朝终于在1911年土崩瓦解,而且接踵而来的也是赵所预言的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1905年,革命派、立宪派与一心维持现状的清王朝这三种力量开始了激烈较量,最终,清王朝被辛亥革命推翻,根本原因也在于清王朝对历史大势的无知。

一个人欲成就大事,一个政权想长治久安,都不能昧于历史大势。

无论中外,许多有良知、有洞见的历史人物,在历史风云中往往充满困惑、苦闷、痛苦,因此,他们的思考往往富有洞见。例如,海涅、卡夫卡、茨威格、罗曼·罗兰、托斯卡尼尼等人,他们所处的时代、国籍、职业、经历、思想等各不相同,但都可说是人文主义者。多愁善感的诗人海涅在异国他乡的流亡中听到久违的母语,见到许多同胞,不禁潸然泪下,写下了满含故国之思的散文《论“爱祖国”》。细究他泪为谁流,则不难发现,在这情真意切、忧郁惆怅、哀怨动人的文字后面,其实是一个充满矛盾、令人苦恼不已的情结,即国家与个人的关系。古往今来,许多思想家试图解开这个难解之结,虽然至今仍未有定论,但他们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却无疑是人类思想史中的宝贵财产,此后世世代代获益匪浅。卡夫卡是现代派文学大师,所以人们当然习惯于从文学的角度研究和理解他的作品。然而,当我从历史的角度解读他的作品时,却发现他的一些不如《变形记》那样著名的作品,也探讨、思考了国家与个人的关系,尤其是他在20世纪初即探讨了在20世纪末才突然变得尖锐的主权与人权的关系问题。他不是历史学家,但他的历史感却超过许多历史学家。向来无所畏惧的罗曼·罗兰竟然也有噤若寒蝉的时候,实在令人深思。托斯卡尼尼是著名音乐指挥家,原本应与政治无涉,但他对政治、社会却不仅有艺术家本应有的良知,还有许多艺术家缺乏的洞见。

历史是对过去的记忆,而技术发明会改变历史的书写。录影带的发明和普及,将历史的影像记录从话语权威中心解放出来,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将成为影像记录的主体。可以说,这是历史书写的革命性变化,必将影响人们对历史的认识、理解。

古罗马的西塞罗有言:“人若不知出生以前发生之事,则将永如幼童。”此言亦说明历史的重要。本书乍看可能有些散乱,但贯穿其中的隐线仍是历史。历史,的确是我们成长、成熟不可缺少的精神维生素。“当过去不再昭示未来,心灵便在黑暗中行走。”这是19世纪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的一句名言。而如果掩盖、涂抹历史,竭力遗忘历史,心灵必在黑暗中行走。记住过去并非要“睚眦必报”,而是为了更好地面对未来;一个失忆的人将行为错乱,根本无法面对未来,一个失忆的民族将陷入集体无意识中,同样会行为错乱,同样无法面对未来。因此,面向未来并不是要遗忘过去,忘却并非通向美好未来的通行证。因为有记忆,个人和集体才会对自己的过错、罪孽忏悔,才可能不重蹈覆辙,而受害者才有可能原谅、宽恕迫害者。而健忘的个人或集体,总会不断地重复错误、罪孽,难以自拔。忘却有可能获得一时的麻痹,但总有一天会因此付出代价。的确,只有记住过去,心灵才能不在黑暗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