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作案

2月，一个严冬的傍晚。

黑田行男开着一辆白色奔驰车，从大阪府吹田市的中国[1]吹田入口上了高速公路。他的学弟中野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他们的目的地是长崎县B市。黑田一路飞速狂奔，无视高速公路的车速监控系统，只要前方没车，他就把油门踩到底。

从吹田到长崎县的出口大约有七百五十公里，他们只用了六个小时就开到了，平均时速超过了一百二十公里。那天深夜，他们进入了B市。

同一时间，另一个同伙大川道二在另一处默默行动，也进入了B市。三个人用手机取得了联系，隔天会合。

黑田成为盗窃惯犯，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1971年出生的他，中学毕业后先做了建筑行业的日工，后来在大阪府某处仓库经营摩托车的修理和销售业务。虽说不是什么大生意，但客人也没间断过。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2011年冬天。一个店员偷了店里的钱，卷款潜逃，导致黑田断了现金流，陷入经济危机，生活一落千丈，连饭钱都成了问题。黑田动了盗窃的邪念，毕竟要混口饭吃。只是，一个人作案不太容易成功，于是他用“工作”的名义，打听身边有没有熟人愿意帮忙。大川道二和他不谋而合。

大川当时在朋友经营的酒吧当店长，薪酬微薄，日子过得紧巴巴。他心里总觉得亏，有一次找黑田商量：“你要是有什么赚钱的活儿记得找我，什么活儿都行。”

黑田记得这话，自然最先拉大川入伙。

刚开始，两个人作案也相互配合，但总是干不成大单。黑田琢磨着，可能三个人合作成功率更高，就想到了他在当地的学弟中野。

中野从汽车修理的专科学校毕业后，一直没稳定工作，打零工混日子。2011年年底，黑田去找了他。

“那，就干吧！”

说是被黑田邀请入伙，其实也是一拍即合。中野当即就被带去了作案现场，负责盯梢。黑田和大川行动的时候，他就在车里观察周围情况。那天也算是他正式加入盗窃团伙的日子。

盗窃现场

2012年2月14日那天，三个人进入了长崎县B市的某町[2]。从车站往东北方向行驶十二公里左右，是一大片南北向、狭长的住宅区。那天虽然是2月的深夜，但B市的温度超过了八度，还下着小雨，一反这个季节的天气常态。

黑田把奔驰车停在了投币式停车场[3]。

三个人下了车，撑着塑料的透明雨伞，离开了停车场。黑田戴着黑色棒球帽，裹着围巾羽绒服，下面是一件黑色运动裤，中野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而大川穿着黑色夹克黑裤子，裹着头巾，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这时候是凌晨1点32分。

他们朝市中心走去，目标是盗取一辆作案用的汽车。

这种职业惯犯通常都用偷来的车作案，事毕再把车处理掉。三个人仔细地寻找着附近的斯巴鲁力狮[4]型号的车，该款车提速很快。车速快，是他们确定作案工具的重要标准，以防撤离现场时被警察跟上。

除了现金钱财，衣服、鞋、眼镜等物品也是他们的盗窃目标，看情况有时甚至也会把整个保险柜拿走。力狮的空间足够大，方便堆放各种大件赃物。说起来，力狮还真是完美的作案车辆。

平时都挺容易发现力狮的，但那天偏偏一直没找到，看来还是对这一带不够熟悉。黑田的视线敏锐地搜寻着周边，忽然，一处停车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盯上的是一辆白色斯巴鲁翼豹[5]，车停靠在路边的左侧第二个车位。翼豹比不上力狮，但速度也不差，整体车型小了一些，内部空间倒也宽敞。停车场没有照明，大半夜的，路灯显得特别亮。这对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但黑田还是果断对这辆翼豹下了手。

这时是凌晨1点40分。大川和中野盯着周围，黑田走到驾驶位这边，把小螺丝刀插进了门把的缝隙里。只要找好位置，用螺丝刀对准一个地方一拧，就能解锁。开了门，黑田迅速跳上驾驶座位。中野从另一边的副驾驶位上了车。为了方便“工作”，黑田打开了手电筒。

他老练地打开了操控盖，主气缸露了出来。黑田拿出常备工具，打开盖子，拔出了气缸里的一处螺丝，这样就解锁了操控系统。紧接着，他又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拧了拧气缸后面的一处地方，发动了引擎。整个操作过程只有三分钟。三个人开着翼豹，迅速回到了停着奔驰车的停车场。

凌晨1点53分，他们把奔驰后备厢里放着的作案工具，除了一把铁锹之外，全部转移到翼豹车里。三个人各自戴好手套和口罩，坐回翼豹车。凌晨2点11分，他们从B市的高速入口上了辅道，开往其他城市。

抵达目的地后，他们在事先踩好点的金铺和加油站实施了盗窃。凌晨3点49分，一行人从作案现场返回了B市。凌晨4点1分，他们在停车场调换了翼豹和奔驰的位子。黑田和中野去了预定的酒店睡觉。大川还有其他安排，就此分别。

2月15日凌晨0点过后，黑田和中野再次进入了同一个投币式停车场。两个人钻入昨晚停好的翼豹，准备开到人少的地方。这辆车应该已经报案被盗，车型和车牌都会暴露线索，他们一早就换上了偷来的车牌。

两个人盯上了一家无人加油站，开了进去，打算再次作案。刚把车停在一个加油站旁，另一辆车也开了过来。看起来是一辆普通轿车，但中野经验丰富，一眼看穿了这是警察的车。

“是便衣！”

听到中野的声音，黑田一脚踩下油门。便衣一看他们要逃跑，立即挂上红色警示灯，迅速追上去。黑田此时几乎要把油门踩爆了。

单车道的马路上他开到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双车道的地方他几乎开到了一百八十公里。一路闯红灯，频繁地左转右转，又反复掉头，试图迷惑跟踪的警察。过了一会儿，黑田回头看了看，确认已经甩掉了他们。

看来警察在找的就是报案的翼豹，就算换了车牌，一旦被发现还是会被盯上。两个人只好放弃这辆车，又偷了辆停在附近的本田奥德赛[6]，开回了停着奔驰的停车场。

回来路上是中野开的车。从长崎县高速入口开上高速是15日凌晨4点25分，从中国吹田口下高速是上午10点42分。回程也只用六个多小时就跑完了。

作案手法

这个盗窃团伙的作案模式始终如一。

通常是作为老大的黑田来决定作案日期。定好日子后，大川和中野来确定作案目标地点，由黑田最终敲定。作案当天，三个人各自开车抵达碰头场所。他们把大阪府A市的碰头地点叫作“黑田车库”。

碰头时间往往根据作案时间倒推，大多是夜里10点左右。碰头后，成员们统一换上黑色装束，再用帽子、口罩、面巾等遮住脸。准备工作完成后，集体搭乘一辆车离开车库。后备厢装着作案使用的铁锹、螺丝刀、剪刀等工具，还有各处偷来的车牌。

他们并不直接前往作案现场，而是先慢慢兜圈，物色作案用的斯巴鲁力狮。这款车很受大众欢迎，在任何城市都不难找到。只有黑田才知道如何打开车门，如何操纵引擎，其他成员只能在现场放哨，起助攻作用。如果偷来的作案车继续用的话，他们就换上准备好的车牌。为了掩盖车牌上的“封印”[7]孔洞，总是用塑料瓶瓶盖来混淆视线。

准备好作案车辆后，他们把车库开出来的车停在免费停车场，比如大型洗浴中心之类的地方，转移好后备厢的工具，再乘坐作案车辆前往预先锁定好的盗窃实施地点。

黑田的盗窃团伙不做抢劫，也就是不在有人的地方作案。他们的目标是无人的居室。从入室到逃走，作案时间只有短短三分钟。警察一般把这种模式称为“击中就撤”[8]。三分钟内结束的话，就算警报系统响声惊动了保安，保安赶过来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撤离现场，自然也能避开警察的追踪。

逃走时最重要的角色是司机。黑田团队里担当这个重任的是吉泽雄太，他是中途加入的成员。吉泽是黑田的发小，中学毕业后一直打零工为生，后来在一家二手车店做销售。虽说每个月也能到手二十万日元，但完全不够挥霍。刚好这时候黑田找到了他。

“小雄，你愿不愿意来给我团队当司机啊？”

吉泽想赚钱，一口答应下来。不过，黑田和他说好了，“你只负责帮忙开车”。所以实际上，他一次也没进到过作案现场。

吉泽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司机，车技超群。即便被警察跟上，他也能镇定地甩掉对方。团伙作案这么多次，连一次高速通行费都没有付过，每次都是在ETC那条通道上，趁着横杠在车与车之间放下来的间隙冲过去。虽然免不了车体被打到，但偷来的车反正也无所谓。被摄像头拍下的瞬间遮住脸，警察就没有任何线索，毫无破绽。

结束作案后，大家回到大型洗浴中心的停车场，把“战利品”和工具转移回自己车上。其中一个人继续驾驶作案车辆，两辆车前后驶离。如果开的过程中看到合适的位置，他们就直接弃车。通常是投币式停车场或者路边随便一停，这是有意为之，因为停得久了，会引起周边居民注意到这个不熟悉的车牌，通报到警察那里。搜查后，失主也会尽快赶来，于是物归原主。弃车后的四人回到黑田车库。

盗取的物品如何分配，由老大黑田决定。他的原则很简单，无论成员在团队负责什么工作，都一律平分，从没有出现分赃不均的情况。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后，大家换上来时穿的私服，各自开车回家。

从2011年12月开始作案的这一盗窃团伙，到2014年才被抓捕。他们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累积犯案过百件。

上述案子过了整整一年后，2013年2月，长崎县警署拿到了针对黑田的拘捕令，罪名是盗窃翼豹。关键线索是丢在现场的高速公路通行券上，检测出了有犯罪前科的黑田的指纹。之后警察锁定了黑田的奔驰，在投币式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记录里找到了证据，证明了他们盗窃翼豹和奥德赛的犯罪事实。黑田的罪名就此成立。

黑田在大阪的住址也很快被锁定。逮捕的条件早就具备了，可迟迟等不到拘捕令的下发，理由是共犯的身份尚未查明，即便逮捕了黑田，让他坦白了罪行，也没有足够证据一举拿下盗窃团伙，不足以对所有罪犯都提起诉讼。但这个团伙显然不知道这些情况，之后又犯了不少其他案件。

这时，侦查的主导权从长崎县警署移交给了大阪府警署。两地警察共同组成了合作侦查总部，在大阪成立了大本营展开侦查。大阪方面试图将之一网打尽，于是加强了对黑田车库以及团伙所到之处的盯梢和跟踪。

其中一次比较大的动作是2013年8月6日夜里到7日，大阪警方连续十三个小时监控并追踪了整个犯案过程。

作案失败

那天的作案行动也是从黑田车库开始的。

四个人和往常一样换了黑色装扮，在8月7日凌晨1点7分，坐上了吉泽驾驶的丰田普锐斯[9]。目的地是大阪府C市的某个投币式停车场。那里已经停好了一辆灰色力狮，是黑田一天前偷来的。团伙在前一晚的6日凌晨也行动了一次，可惜没有收获，遂决定第二天继续行动。

凌晨1点26分，他们抵达了停车场。吉泽留在车里，其余三人下了车，钻入了位置不显眼的力狮里。普锐斯和力狮先后驶离停车场，在半路上分开。普锐斯照旧停在大型洗浴中心的停车场，力狮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普锐斯降低了速度，寻找着可以盗窃的车牌。黑田看上了停在某处的一辆丰田AQUA[10]，示意大川和中野去行动。

“把那辆车的车牌偷过来！”

中野和大川分别在车的前后方行动，用螺丝刀轻松卸下了车牌，拿回来装在了力狮上。这期间，黑田把车开到了他们视线可及的地方，同时留意着周围。

偶尔有男性经过，和黑田四目相对，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但对方没说什么，也就不耽误“工作”了。

黑田再次发动力狮，顺路开到了加油站加油，之后开往洗浴中心的方向，吉泽在那里等着他们。会合后，他们上了近畿高速入口，朝兵库县方向驶去。此时是凌晨1点49分。开了一会儿，凌晨2点8分，他们在兵库县内一个出口下了高速。还是老方法，吉泽从ETC通道闸口的正中央强行冲过去，横杠打到了后视镜。

凌晨2点21分，他们把力狮停在了兵库县D市某购物中心入口的投币式停车场。吉泽之外的三个人下车，走进了购物中心，眼神搜寻着可以下手的店铺。

就在这时，中野留意到一辆丰田诺亚[11]在马路上慢慢开着，而且慢得让人生疑。他好像在黑田车库附近看到过好几次这辆银色车。一想到这车大半夜跟来了兵库县，下意识觉得有点恐怖。

（难不成一路被警察跟踪了……）

中野直觉不是巧合，赶紧告诉了黑田和大川。黑田也觉得好像见过这车，正盯着看，车里的人也在往这边看，和黑田的眼神不偏不倚撞上。

“快逃！”

三个人往停着力狮的停车场跑去，急匆匆钻到车里，迅速离开了。四个人放弃了在购物中心行动的念头，凌晨2点33分，再次上了高速。

目的地是简易邮局[12]。黑田了解到这种邮局经常发生盗窃案，就指示大川和中野：“（简易邮局）盯紧点儿。”

实施行动前，他们开车在周围绕了一圈，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发现邮局后面的小路上停了一辆厢式汽车，难波[13]车牌。看着和刚刚的诺亚不一样。

他们开车从车的右侧通过时，小心朝里面探了探，发现没人。

“说不定是开车来别人家玩儿呢……”

他们掉了个头回到邮局。返回时又经过了车旁边，再确认一遍，还是没人。

凌晨3点13分，他们决定行动。黑田、大川、中野戴上帽子和口罩，套上橡胶手套，每人手上拿一把铁锹。他们已经掌握到，邮局后门是一扇嵌了玻璃的拉门。黑田在门锁那里的玻璃上敲出来一个三角形口子，伸手进去打开了门，发现这里是厨房。大川和中野先潜入，黑田紧随其后，一直往里走，被一扇上锁的木门挡住了路。大川和中野用铁锹撬开了锁。

闯进去后，发现这里是邮局办公室。硕大的保险柜就在进门的右手边。

“喂！有摄像头！”

黑田提醒着两个人注意监控摄像头。就在这时，防盗系统已经收到了感应，正面入口的防盗灯开始闪灭，警报声大作。因为保险柜旁边就是监控摄像头的显示屏，可以看到正门出入口的防盗灯。

保险柜的钥匙在办公桌左边三段式寄存柜的抽屉里，但他们不知道密码。眼看着用铁锹撬不开，整个搬出来又太大。黑田不得不放弃，发出了撤退的指令，从进来的后门逃了出去。然而，另外两个人并没有跟上来，还在搜寻着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这可把黑田急坏了。

“走啊！快走！”

两个人出来的时间比黑田整整晚了一分钟。结果手上除了铁锹，还是空无一物。隔天，这个邮局就向警方提交了被盗申请，登记丢失了二十一张复印纸（价值四千二百日元），说是原本储存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但盗窃团的成员里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们拿过东西。

疑点

三个人一回到力狮上，待机的吉泽迅速发动引擎，一路疾驶逃走。中途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他们又看到了在购物中心遇到过的那辆像在盯着自己的诺亚，就在对面车道的最前面。正要再次加速时，他们和一辆车内装有摄像机的车擦肩而过。黑田一时惊讶极了，这下肯定是被跟踪了。而且奇怪的是，就算甩掉了一次尾随，警察好像还是能随时出现。看来是他们的手机信号之类的东西被锁定了，很可能是全员都被掌控了，毕竟已经被诺亚盯上两次了。为了顺利开回大阪，中途必须再换一次车牌。

作为团队的司机，吉泽的职责就是把大家安全带回大阪。他把力狮开上了国道，时而南下，时而北上，又或者突然掉头，一会儿猛降速，慢慢开，一会儿又急刹车，就是为了确认后面有没有跟踪。看样子，好像没有警车跟上来。吉泽确信，他甩掉了警察的尾随。

为了方便大家找到容易偷车牌的地方，吉泽降低了速度，缓缓开着。凌晨3点31分，转过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他们在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家医院的停车场。

一辆停在这里的丰田威驰[14]，成了他们的猎物。老规矩，大川和中野分别在车的前后方作业，再把车牌装到力狮上。黑田在视野宽阔的地方放哨，吉泽在车里待命，随时呼应。凌晨3点35分，力狮回到国道上时，已经是另一个车牌。

从这里返回大阪的旅途，就交给吉泽了。

他们来路走的是中国方向的高速公路，回程打算开山阳高速，因为考虑到之前闯ETC时被拍了照，警察很可能在出口查车。凌晨3点37分，力狮进入山阳高速，从中国吹田出口下来时，是凌晨4点3分。

不过，就算回到了大阪，也不能放松警惕。吉泽在停着普锐斯的大型洗浴中心停车场周边转了好几圈，和大家一起确认着有没有警察跟上来。他在背面的马路上停好力狮，一个人走过去取普锐斯。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了一段距离后，大家瞅准时机，在C市某中学旁边的一处停车场丢下了力狮。

全员回到黑田车库时是凌晨5点26分。再次确认了附近没有警察后，四个人才放心，这下算是彻底甩掉了警察的跟踪。他们换回自己的衣服后，各自开车离开了黑田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