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量食品药品

一、味

（一）《说文》：“味，滋味也。”本义味道，《论语·述而》：“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引申为菜肴、食物，《谷梁传·襄公二十四年》：“大侵之礼，君食不兼味，台榭不涂。”后来的量词义当由此而来。

（二）量词“味”初见于魏晋南北朝，最初称量的是具有某种特殊味道的食品或药物（这一特色其后逐渐消失了），梁武帝《敕责贺琛》：“变一瓜为数十种，食一菜为数十味。”《抱朴子·金丹篇》：“取金液及水银一味合煮之。”

（三）本期的量词“味”大致仍分为两类：

1. 量食品。

（1）百味饮食将来，一般都不向口。（敦校511）

（2）目连依教设香花，百味珍羞及果瓜。（同上1015）

（3）化生童子食天厨，百味馨香各自殊。（同上1162）

（4）思衣罗绣千重现，思食珍羞百味香。（同上1071）

（5）诸方尽是吃麨飰，唯有罗山是一味白飰。（祖334）

（6）忽然百味珍馔来时作摩生？（同上209）

（7）午餐何所有？鱼肉一两味。（白居易诗，5216）

（8）春朝桂尊尊百味，秋夜兰灯灯九微。（骆宾王诗，834）

（9）敕厨唯一味，求饱或三鳣。（杜甫诗，2514）

（10）圣酒千钟洽，仙厨百味陈。（刘升诗，1116）

（11）所司请依诸陵旧例，圹内置千味食……（《旧唐书·睿宗诸子列传》）

（12）俄进法膳，凡数十味……（《纂异记》，大观500）

2. 量药物。

（13）一味醍醐药，万病悉皆安。（祖302）

（14）师以一味法雨普润学徒，信衣不传，心珠洞付。（同上77）

此例视“法雨”犹济世良药，故以“味”量之。

（15）右一味（引者按：指前文的药物“桑枝”）以水一大斗煎取二大升……（唐文献116）

（16）又文仲云四时俱服神方十九味丸。（同上117）

此例下文一一列出了“防风、羌活”等十九味药名。

（17）静鼓三通齿，频汤一味参。（张鸿诗，8776）

（18）宗人忽惠西山药，四味清新香助茶。（郑谷诗，7746）

（19）甘露洒空惟一味，旃檀移植自成薰。（李德裕诗，5389）

（20）脉之良久，曰：“都无疾。”乃煮散数味，入口而愈。（酉74）

（21）伏奉中使宣敕旨，赐贫道药总若干味。（陈子昂《谢药表》）

从实例看，本期的“味”常出现于“数量名”结构，且常见于敦煌变文及释家语录等口语化的文献中，似较前更为成熟。另外唐诗有多例“五味”连用，如“鼎前芍药调五味”（柳宗元诗，3956）、“人皆食谷与五味”（卢仝诗，4382）、“减食为缘疏五味”（徐夤诗，8172），这些都指酸、甜等五种味道，泛指各种味道，这里的“味”不是量词。

（四）本期之后，“味”没有新的发展，只是更偏重量药物了。如收入《全唐诗》的吕岩诗有“都来一味药”（9693）。又，宋陆游诗：“但余一味疎慵在，储药千斤未易砭。”（《陆放翁全集》692页）此例跟上文例（14）相类，以为“疎慵”便是化解忧患的唯一良药。《红楼梦》80回：“共药一百二十味，君臣相济，宾主得宜……”也有少数量食物的，《二刻拍案惊奇》卷18：“贫道也要老丈到我山居中，寻几味野蔬。”在现代，“味”只量药，且仅限于中药，如《骆驼祥子》一九：“一点香灰之外，还有两三味草药。”

二、料

（一）《说文》：“料，量也。”字从斗从米会意，表示以斗量米，本义为度量，引申为估量，《国语·楚语》上：“楚师可料也。”后引申出多义，与量词直接相关的是后起名词义，指“材料，原料”，唐陆贽《优恤畿内百姓并除十县令诏》：“年食支酒料宜减五百硕。”唐宋时又特指职官俸禄以外另加的物品，白居易《咏所乐》诗：“官优有禄料，职散无羁縻。”

（二）南北朝无此量词。作为量词的“料”是本期新产生的，只有个别的例子量食物：

若不餐，动经三十五十日；要餐，顿可食六七十料不足。（敦校333）

此例并非典型量词，且对“料”字的辨认还有分歧意见，蒋绍愚谓即“升”之俗字；58若果是“料”，又是何义？姑仅录此备考。

（三）本期之后，量词“料”有一些新的用法：第一种，一定数量的物品被规定为一个单位，称作“一料”，宋王应麟《玉海·兵制·刀》：“乾道元年，命军器所造雁翎刀，以三千柄为一料。”苏轼《乞不给散青苗钱斛状》：“候丰熟日，分作五年十料，随二税送纳。”前例对“一料”的内容、数量有清楚的说明，后者不详，可能是一定量的粮食。第二种，用于中药配制，某一处方中所列的全部药物叫作一料。《朱子语类》卷86：“正如百贯钱修一料药，与十文钱修一料药，其不能治病一也。”《红楼梦》第7回：“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同书28回：“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上述第一种用法现代已不存，第二种也较少使用了。

三、餐

（一）《说文》：“餐，吞也。”本义为动词“吃”，《离骚》：“夕餐秋菊之落英。”又为名词“饭食”，此义晚出，唐李绅《悯农二首之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二）本期始有量词“餐”，量成顿的饭食，例如：

（1）粗饭一餐终不惜，愿君且住莫匆忙。（敦校7）

（2）两餐聊过日，一榻足容身。（白居易诗，4945）

（3）尽日一餐茶两碗，更无所要到明朝。（同上，5239）

（4）为君下筋一餐饱，醉著金鞍上马归。（李白诗，1815）

（5）一日迢迢每一餐，我心难伏我无难。（薛能诗，6520）

（6）去去怀知己，何由报一餐。（郑愔诗，1109）

以上除例（1）“粗饭一餐”是名数量结构，其余各例的“餐”都处于“数（或代）＋餐”结构里。“一餐”连用在《全唐诗》中共16例（重出者除外），有的词性难定，如“午钟振衣坐，招我同一餐”（蔡希寂诗，1159），“一餐兼午睡，万事不如他”（贯休诗，9361），这两句里的“餐”就有动词之嫌。总之，新生量词“餐”还不太成熟。

（三）“餐”进入“数量名”结构是很晚的。《水浒传》全无“餐”字，《红楼梦》仅有同音的“飡”，系动词（第66回“渴饮饥飡”）。下例才是典型的量词用法：“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不少的。”（《儒林外史》第1回）直到现代“餐”量饭食也远不如“顿”常见，且多在文学语言或某些南方方言作品里，鲁迅《祝福》有“吃完了一餐饭”，普通话常说的只有四字格“一日三餐”。

四、筵（延、莚）

《说文》：“筵，竹席也。”系古代以竹篾等编织的席子，铺在地上作为坐垫，《诗·大雅·行苇》：“或肆之筵，或授之几。”引申为宴席，南朝谢朓《始出尚书省》诗：“既通金闺籍，复酌琼筵醴。”作为量词与此义相关，但前所未见。韩愈《故太学博士李君墓志铭》：“一筵之馔，禁忌十常不食二三。”（韩集555）

此例类似量词，而真正的例子多出现在敦煌文书里：

（1）或有社内不谏大小，无格在席上暄（喧）拳，不听上人言教者，便仰众社就门罚醴一莚（筵）众社破用。（敦煌文书B77）

（2）或若团座之日，若有小辈啾唧，不听大小者，仍罚脓腻一筵，众社破除，的无容免。（同上）

（3）若不顺从上越者，罚解斋一延（筵）。（同上）

以上各例都出自晚唐五代敦煌地区的社邑文书，是基层社会组织的赏罚规定，违犯什么条例要受罚，所量显然是宴席。另有一列出自敦煌变文：

（4）满窟高僧始信知，一筵罗汉皆开悟。（敦校755）

此例所量特殊，乃是一群赴宴的罗汉。看似用为集合量词，但洪艺芳（2004）认为这句是韵文，“一筵”与“满窟”对仗，“一”表示“全、整”，重点不在计量，而是起夸张的作用，可备一说。总之，“筵”在此后文献中未见，可能被功能相近的“席”排斥掉了。

五、席

《说文》：“席，籍也。”义为供坐卧铺垫的用具，由竹篾、苇草等编成，《诗·邶风·柏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引申为座位，《论语·乡党》：“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又为酒宴，南朝宋范晔《后汉书·戴凭列传》：“时诏公卿大会，群臣皆就席。”本期由此义引申出量词。

1. 量酒席，见于敦煌文书。

（1）如违不到者，罚局行一席。（敦煌文书B78）

（2）切凭礼法，饮酒醉乱……非理作闹，大者罚醲一席，少者决仗（杖）十三。（同上）

2. 较为少见的是以“席”量风，只能视为诗人的艺术手法。

（3）一席清风雷电疾，满碑佳句冰雪清。（罗隐诗，唐外607）

3. 以上各例均属个体量词，下例则为古今罕见的在唐诗中出现以“席”量土地的情况：

（4）既雨已秋，堂下理小畦，隔种一两席莴苣。（杜甫《种莴苣》诗序，2347）

（5）破块数席间，荷锄功易止。（杜甫诗，2348）

“一席”可能就是一块席那么大小（的土地），应算作非标准计量单位词，这有些像日本人以一块榻榻米的面积为“一帖”，来计算房屋的面积。

本期之后，“席”常用来量酒饭，《警世通言》25卷：“我员外好意款待他一席饭，送他二十两银子，是念他日前相处之情。”《红楼梦》53回：“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老残游记》第3回：“高公……还在北柱楼办了一席酒。”量地积者未见。另外，“席”又可量言语，但它不同于“句”或“篇”，多用于语重心长的一段话，如《三国演义》54回：“一席话，说得鲁子敬缄口无言。”《红楼梦》：“（鸳鸯）悄悄的嘱咐了刘姥姥一席话。”现代这两种用法仍存，此外还增加了一项，特指议会中当选的人数。

六、帖（贴）

（一）“帖、贴”同为他协切，入声帖韵，透母，上古属叶部。《说文》只有“帖”，释为“帛书署也”。义为签条儿、字条儿；“贴”是《新附》字，释作“以物为质也”。二字本义有别，但作为量词因音同可通用。“帖”又有文书、文告义，《乐府诗集·木兰诗》：“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量词义当源于此。所量为中药，中药按医生写的药方配成，一张药方可视为一份文书，故一剂药可称“一帖”。不过这种用法是唐五代才出现的。以下举例依原文照录，二字不做区分。

（二）“帖（贴）”虽是本期的新生量词，却已有几类主要功能，分别举例如下：

1. 量药。

（1）我有一帖药，其名曰阿魏，卖与十八子。（蜀童谣，《全唐诗》9948）

（2）已题一帖红消散，又封一合碧云英……未必能治江上瘴，且图遥慰病中情。（白居易诗，4845）

（3）徐解衣，出药一贴……果以傅诸齿穴中，已而又寝。（宣159）

2. 量食品饼与茶。

（4）粟三石九斗（押）郭保兴□□粟一斗，又并六帖，又并四帖，又粟四斗。（敦煌文书B176）

（5）□人并十帖，又并廿三帖。（同上）

（6）师云：“将一贴茶来与师僧。”（祖489）

洪艺芳（2004：48）认为以“帖”量饼的理据是，“帖”本义帛制的书签，其平面的形象与饼相同。

3. 量纸张等。（只作“帖”，不作“贴”）

（7）出钱壹伯贰拾文，买纸两帖，帖别四十五文。（敦煌文书B41）

（8）僧灵秀施经纸伍帖，计贰伯肆拾捌张。（同上129）

（9）若将江上迎桃叶，一帖何妨锦绣同。（杨巨源诗，9978）

（10）试《说文》《字林》凡十帖。（杜佑《通典》）

纸与文书乃至签条在意义上的联系显而易见，以“帖”量纸也很自然。但从例（8）看，“一帖”似为集合量词，含若干张；例（9、10）所述又不能肯定一帖是很多张，故很难确定其性质。例（9）诗题《赠陈判官求子花诗》下注“魏府出此物”，“子花”究系何物，古今注家均未给出确切解释，估计是一种织物，可以写字、作画、刺绣，跟纸张类似，故亦用“帖”称量。

（三）本期之后在较长时间内，“帖（贴）”量药时仍限于汤药，如宋《四朝闻见录·宁皇进药》：“宁皇每命尚医止进一药，戒以不用分作三、四帖。”又《水浒传》39回有“一贴止泻六和汤”，《醒世恒言·刘小官雌雄兄弟》有“一贴药剂”，《老残游记》第3回有“今日吃两帖，明日再来覆诊”。但后来出现了量膏药的例子，《红楼梦》80回：“（众人）……唤他作王一贴，言他的膏药最灵验，只一贴百病皆除之意。”除药之外，偶或也量平面形之物，如《说岳全传》30回：“一贴木排，夹着一队小船。”现代汉语里“贴（读第一声）”只用于膏药，可能是与粘贴膏药的动词有关。“帖（读第三声）”量中草药，但口语较少使用。其他用法则已经消失。

七、剂

（一）《说文》：“剂，齐也。”字从刀，义为剪使之齐。引申为配合、调剂之义，《后汉书·刘梁列传》：“和如羹焉，酸苦以剂其味。”又指多种药物配合成方，《三国志·魏书·华佗传》：“又精方药，其疗疾，合汤不过数种，心解分剂，不复称量。”一服这样的药就叫一剂，量词“剂”由此而生。最早的量词曾写作“齐”，如《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躁者有余病，即饮以消石一齐。”王羲之《谢仁祖帖》：“仁祖服石散一齐，不觉佳。”作“剂”者始见于魏晋，《世说新语·术解》：“始服一剂汤便愈。”（参见刘世儒1965：167—168）

（二）本期所见用例不多，敦煌文书、《祖堂集》、《全唐诗》均无此量词，所见都出自笔记小说：

（1）金石凌汤一剂及药童昔贤子就宅煎。（酉3）

（2）玄宗起视，异之，复增火，又投一剂，煮于鼎中……（《次柳氏旧闻》，大观465）

（三）虽然唐五代已出现了功能相同的量词“服”，“剂”却仍有生命力，一直沿用至今，晚近之例如《红楼梦》第8回的“几剂药”，《老残游记》第3回的“两剂辛凉发散药”，现代北京话的代表作《骆驼祥子》也在使用，如19回：“扎了两针，服了剂药……”现代口语中更常用的似是“服”，二者都只用于中草药。

八、服

（一）《说文》：“服，用也。”此字多义，跟量词直接有关的是动词“饮用或食用药物”义，《礼记·曲礼下》：“医不三世，不服其药。”从理据看，一次服下的药物可称为“一服”，古时一次所服多是一剂中草药，故实际上“服”与“剂、帖”相同，均量一张药方所列并一起煎煮的若干味药，或由这些药煎好的药汤。刘书未收此词，但有个别用例类乎名量词，如北周庾信《燕歌行》：“定取金丹作几服，能令华表得千年。”

（二）本期例少，姑列于下：

（1）分右捣节为散一服方寸匕□□□。（唐文献136）

（2）久餐应换骨，一服已通神。（齐己《谢人惠药》诗，9491）

（3）右二味于炭火上灸令焦燥，合捣下筛，以酒一升煮三沸上，一服尽之，三服愈。（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

（4）当要进一服药，非止尽痼疾，抑亦永享眉寿。（《太平广记》卷306引《河东记》）

以上例（1）的文书有残缺，例（2）“一服”与“久餐”对偶，“服”或可为动词，例（3）亦未出现名词“药、散”之类，例（4）最为典型，但系宋人辑录之本期文献。几例各有局限性，未见更好的例子。

（三）这个量词后世一直使用，苏轼《〈圣散子〉后序》：“所用皆中下品药，略计每千钱即得千服。”现代“服”是称量中药汤药的主要量词，不必举例。

此外，用于称量食品药品的量词还有“顿”（量饭食次数，见第八章第二节）、“脔”（量切成块的肉，见本章第二十节）、“角”（量茶、酒，见本章第九节）、“番”（量饼，见本章第二十四节）、“轴”（量饼，见本章第十节）、“粒”（量药，见本章第十九节）、“丸”（量药，见本章第十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