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钢琴大师
一个穿凉鞋的女孩快步下楼，塞给李悦一个小面包，一罐可乐，说流利的中文：“你饿了吧。加油！”
我又不是要饭的，为什么发吃的。
李悦抬头道：“同学，您是哪国的？”
“西德。我叫汉娜！”
“汉娜，你真好。我叫李悦，想借一台英文打字机，你帮我问问谁有，最好是美式键盘的。”
汉娜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一口答应，咚咚咚跑上楼，没多久就领下来一个头发蓬乱、穿背心短裤的男人。
“李悦，他叫詹姆斯·格林利夫，昵称是吉米，据说有打字机。我先回去了。”
“谢谢你，汉娜。”
“再见！”
詹姆斯看上去有30多岁，穿着一双皮制凉鞋，腿毛很重。他穿了件深红色的T恤，皱皱巴巴，胸口印着小字：哈佛。
他坐在台阶上，醉眼迷离，喷出一股酒气，道：“你好，李悦。我倒是有一台打字机，不过我得问问，你打算用几天？”
“吉米，你好。我想写小说，所以至少要3、4天。时间越长越好。”
“你多大？”
“马上18岁。你呢？”
“我都25了。”
詹姆斯长得像35的。他在哈佛大学读博，研究经济学，来华夏是为了陪女友，顺便做个小项目。他9月份才回国，要在燕园过一个夏天。
“你写什么小说？”
“瞎写。”
聊了半天，吉米有点懵。
他来自一个显赫的大家族，在哈佛念本科、读博，所以带着双重的傲气。可面对李悦，他的傲气渐渐消退了。
骄傲的话，会很滑稽的吧。
世界上充斥着装腔作势的人，纽约社交圈，常春藤名校，形形色色。吉米惊奇地发现，李悦正好相反。
他头发很短，穿打补丁的旧衣服，廉价的布鞋，穷到不能再穷。但是，这似乎只是一层伪装，他没有那么简单。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吉米从小耳濡目染，有敏锐清晰的洞察力，已经成了本能。他暗想，谁要是小看李悦，谁就是个白痴。
不过，一台小小的打字机能干什么？
他很怀疑。
“我的打字机写论文要用。我有个表亲在使馆工作，今天是7月4日，晚上有聚会，我带你借一台，他们的打字机多得是。”
“我晚上没时间。明天下午2点，怎么样？”
吉米道：“我起不来……对了，使馆有传真机，你能直接投稿，省得寄信了。隔得这么远，邮局靠不住。”
“传真机？”
“一种远程通讯设备，你可以想象成发电报，但它用的是电话线，把图像数据变成电信号，延迟很短。”
“我知道。”
李悦想，有了传真机，投稿就方便多了。
吉米为人不错，而且属于顶尖人才，将来做企业的时候，他应该是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吉米，你毕业了想干什么，教书，华尔街，家族企业？”
“先在华尔街干几年投行，再回家里的公司干活，争取40岁、45岁退休，最后去大学里教书，了此残生。”
“谢谢啊。”
“我饿了，面包给我？我请你吃饭。”
“好的。”
李悦正好没饭辙，在勺园的留学生食堂蹭了顿饭。他和詹姆斯告别，骑车回同德学院。
傍晚的天空微微泛红，人们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晚上6点半，李悦想上厕所，提前去了杜雨家。他和杜文衡夫妇打了招呼，换了拖鞋，直奔厕所。
杜晨穿着花格子睡衣睡裤，憋了一肚子气，咣咣砸门，怒道：“你凭什么用我们家的厕所？上大的还是小的？”
“我拉屎。”
“不许拉！”
杜雨见李悦的衣服太破，白天翻箱倒柜，找出2件同德学院的短袖，2双全新的黑色袜子，小心地叠好，装进一个小布袋。
“都是纯棉的新衣服，很舒服，给你穿吧。”杜雨说着，鲜嫩的脸颊有点发红。
“谢谢小姐。”
“嘿嘿。”
李悦该要学费了。暑假一共8周，每周5节课，每节课60元，一共是2400元。这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一个年轻工人4、5年的工资。
杜文衡摇头说：“我怕你乱花。学费一周一结，我每周一给你300块钱。”
“最好是一次性给我。”
“废什么话？就这么定了。”
“好吧。”
杜文衡忠厚善良，也很好沟通。李悦想，只要告诉他家里的困难，肯定能一次性拿到钱，但他不想解释。
一周300元已经很多了。
家里穷是自己的事，跟别人没关系，犯不着求人家。
李悦拉出琴凳，说：“小雨，我弹一下你家的琴。”
“你还会弹琴？”
“瞎弹。”
杜家人将信将疑，在一边看着。
这架小钢琴是波士顿牌的，施坦威的一个子品牌，应该是日产贴牌。这琴素质不错，刚调过，音非常准。
李悦敲了敲琴键，叮叮叮。
“姐你快看，好厉害，呵呵。”杜晨拍巴掌，冷嘲热讽。
他弹了个音阶。
“大师！呵呵，伟大！”
李悦弹了昨天杜晨弹过的那首《夜曲》。在后世，它似乎是酒店大堂、商场电梯的专用BGM。
这曲子有点难，上来就是6对11、12对22的不规则对位，左手是正常的节奏，右手是11连音、22连音。
第一个句子弹完，杜晨张大了嘴。
音符无比清晰、完整、纯粹，充满了弹性。它们像大颗的水珠，既完全独立，又古怪地连在一起。
旋律当然很熟悉，是她弹熟了的，可又特别陌生，像是第一次听见。
这是个黑暗阴森的世界，带着冰冷和炙热的情绪。在最深邃的地方，隐藏着巨大的痛苦。
这种声音只能在梦里出现，一碰就碎了。
杜晨弹的《夜曲》就是它本身。李悦弹的，却远远超出了它所承载的东西。
像一个失落的梦。
杜家人目瞪口呆。杜雨咬着嘴唇，鼻子有点发酸。
杜文衡暗想，李悦恐怕来头不小。现在普通家庭买不起钢琴，学费又贵，穷人家的孩子很少有会弹琴的。
“你钢琴谁教的？”他问。
“瞎弹……” 李悦看看自己的手。虽然比不上郎朗、阿格里奇，但也是专业水准的，开音乐会、发唱片都够了。
在穿越以前，他连现在的1%都到不了。
好吧。来到1985年，我成了钢琴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