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高人胆大，胆大艺更高
——关注“史依弘现象”
这次《文武昆乱史依弘》的五场演出，是本届上海国际艺术节最大的亮点，也是新时期我国京剧史上的一件值得记载的美事。“文武昆乱不挡”，这是京剧界对全才演员的形容。史依弘不负众望，让我们看到一个亦京亦昆、亦文亦武的史依弘，一个努力继承传统又不断自我超越的史依弘，一个基本功扎实又不安分守己的史依弘。“史依弘现象”，标志着上海培养京剧全能化表演艺术家取得了令举世瞩目的成果。10多年来，我一直关注和赞赏史依弘，这次又欣赏了她和许多著名京昆艺术家合作的几场精美的演出，在赞叹之余，生出深深的感动之情。
史依弘这位新时期的优秀京剧表演艺术家，是上海戏校培养的，学艺从艺30余年，基本功扎实过硬，天赋条件出众，较早就成为梅派艺术的重要继承人。她的表演突破了传统京剧行当的局限，具有节奏明快、演唱与表演结合紧密、人物性格特色鲜明、勇于开拓探索的特点。一个有出息的演员，总是在艺术上不安分的，忠实继承、尊重传统，又敢于创造，挑战自我。史依弘由武旦开蒙，后潜心学习研究梅派艺术，成长为文武兼擅、风格鲜明，具有时代特色的新一代的拔尖的京剧演员。但是，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和她的前辈“四大名旦”一样，不断吸取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丰富、提高、开拓、进取。在多年前，在京剧界许多人不知“戏曲声乐”为何物时，她即跟随戏曲声乐专家卢文勤苦练科学发声方法；当京剧界视移植外国戏为畏途时，她却将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改成了京剧《情殇钟楼》；当很多演员还沉浸在国内戏园子里的掌声和鲜花时，她已带着《梨花颂》站在了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上；当一些成名的京剧演员只是反复演出一些传统老戏时，她扮演的虞姬却出现在谭盾创作的多媒体交响音乐剧《门》里……史依弘学的是梅派，却没有被大师创立的流派框死，而是在中规中矩地学习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史依弘还向李文敏老师学习，主演程派名剧全本《锁麟囊》，“一样心情别样娇”，受到专家观众好评，在京剧舞台上实现了自己的一次华丽转身。
这次演出的五台京昆大戏，都是传统名剧，有文有武，有喜有悲，是最考验演员功底的传统大戏。在上海京剧院、昆剧团的鼎力支持下，在一批著名的京昆表演艺术家的合作帮衬下，五台戏都展示得美妙圆满，整体上达到了当今京昆舞台上的最高水平。有三台大戏和昆剧表演大师蔡正仁同台。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俞言版传统昆曲《牡丹亭》。京昆兼擅，是梨园传统，梅兰芳、程砚秋都是如此。但遗憾的是，现在全国的京剧界，能演昆曲大戏的有几人？史依弘此次演出昆曲《牡丹亭》，完全依照俞言版中的所有昆曲调门，是继承传统的一大盛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史依弘的高音唱得好，但她的中、低音也非常好。年龄大史依弘30多岁而在戏中称她为“姐姐”的蔡正仁说：“没想到史依弘能沉得下去，对于女演员来说太不容易了。”史依弘也觉得比自己年初在北京表演时进步了很多。“气息顺多了，对中低音的驾驭能力也有了提升，声音更有宽度、厚度。”这是她努力克服自身不足的结果，中、低音唱得好，是昆曲演唱的要旨。我们不要把史依弘唱昆曲看成猎奇，或是看作换换口味的偶尔为之。昆曲是京剧的乳娘。这是她为了丰富自己，让自己成长所做的努力，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从史依弘出色地演唱昆曲杜丽娘中，可以断言，在唱功、念白、身段，乃至步态上努力学习昆曲，京昆互相融会贯通，是史依弘在艺术上不断取得突破、攀登新的高峰的一个重要原因。
昆曲《牡丹亭》剧照 史依弘饰杜丽娘
史依弘和蔡正仁合作演出吹腔大戏《奇双会》，也是一次难得的合作。这出戏虽是昆剧剧目，但当年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包括张君秋都爱唱，如今舞台上多只演其中《写状》一折，全本演出已不多见。这次蔡正仁与史依弘同台演出《奇双会》，老和新、京与昆，两代名家，珠联璧合，又成为一次另外意义上的“奇双会”。蔡正仁之憨，史依弘之俏，高腔低调，各尽其妙。蔡、史之完美合作，成就了昆剧史上演绎这一经典剧目的又一范本。在《牡丹亭》和《奇双会》中的出色表现，奠定了史依弘当代跨界京昆的表演艺术家的地位。
昆曲《奇双会》（又称《贩马记》）剧照 史依弘饰李桂枝
京剧《穆桂英》剧照 史依弘饰穆桂英
最称得上史依弘看家戏的，当属全本《穆桂英》。此次从少女穆桂英的“穆柯寨”开演，最后是武旦重头戏“大破天门阵”，这折扎靠大武戏，靠旗翻飞，刀枪齐舞，让人目不暇接，如今舞台上已属罕见，而一人演出全本《穆桂英》，更是几乎绝迹舞台。史依弘这次特别挑了这出戏，并且开打、耍枪，以及展示许多绝招，举重若轻，没有一点失误、一丝瑕疵，展示了她的全方位的功夫。
京剧《玉堂春》剧照 史依弘饰苏三
史依弘才华出众，又勤奋好学、勇于挑战自我。她在功成名就之后，从没有故步自封，停止自己前进的脚步。作为在新时代继承传统戏曲艺术的领军人，史依弘不断对自己提出新的要求和新的奋斗目标，她在人们眼中始终保持着创新和突破的步伐。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传统艺术走到现在，突然有了那么多‘规范’限制。反倒是我们老一辈的艺术家，在剧种的实验创新上更为先锋和大胆。我从小是在那样的艺术氛围中熏陶成长，或许是少年时期所受的教育，让我无法安于现在的条条款款。艺术一旦凝固就丧失生命力了。”还说：“我这个人胆子大，我不怕砸招牌。”这句话很准确地刻画了史依弘的品格。艺高人胆大，胆大艺更高。这次五场戏连轴演出，也是她给自己提出的一个特大的挑战，她又赢了。
京剧《白蛇传》剧照 史依弘饰白素贞
“不满足是向上的车轮。”史依弘是一位有志气、有追求、有胆略、有闯劲、有实力、有人缘、有吃苦精神的表演艺术家，又遇上了文化大繁荣、重视人才的好时代，成长在上海京剧院这片沃土中，相信她这一次“文武昆乱”的大展示，绝不是打上一个句号，而只是一个逗号。我祝贺她已经取得的卓越的成就，并期待她抓住自己艺术上的黄金时期，不断做加法，尤其需要下大力气搞出几台新的优秀代表作，这是每一个可以称得上大师的艺术家所不可或缺的，也是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从选题到创作剧本，到二度创作，为她度身打造。这件事既要只争朝夕，又不可能一蹴而就，还应宽容失败。希望上海京剧院、戏曲中心能联合创作中心、戏曲学院的专家，组成高水平的专门团队，像当年梅兰芳先生的智囊团一样，合力雕琢史依弘这块稀世珍宝，一起推助她登上艺术生涯的顶峰。
刊于《中国戏剧》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