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派京剧武生一绝
——评翁国生主演新编历史京剧《飞虎将军》
京剧武戏难得，优秀的南派武戏尤其难得。近半个世纪来，京剧的武戏衰落了。自盖叫天之后，曾几何时，南派武戏几成绝响。令人惊喜的是，我最近有幸观看了由浙江京剧团团长翁国生导演并主演的京剧《飞虎将军》，使我强烈地感受到：南派武戏仍然兴盛，盖叫天后继有人。翁国生从小师从盖叫天弟子周荣芝和盖老嫡孙张善麟，深受南派京剧武戏的熏陶，他对武戏充满了深深的眷恋和热爱。经他数十年的不懈努力，一出出盖派名剧得以传承，一出出新的武戏问世。京剧武戏在浙江从低谷走出，滑坡态势得以制止。翁国生功不可没，成为南派京剧武生一绝。
《飞虎将军》是浙江京剧团创作的“南派京剧武戏三部曲”中一部压轴之作，已连演了180场。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数字。其中浸透了南派京剧武戏演员的一身汗水。《飞虎将军》先后荣获2012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年度资助作品奖、文华剧目奖和第八届全国戏剧文化奖原创剧目大奖。这说明京剧武戏还是有生命力的。只要肯下功夫，武戏照样有观众。南派京剧三台大戏走南闯北、走出国门，成为弘扬国粹的一张浙江的名片。浙江武戏终于独树一帜，成为全国京剧武戏的一面旗帜。
《飞虎将军》史无其人，历史故事是新编出来的。但这个故事的内涵发人深省。新编历史故事京剧《飞虎将军》又一次古为今用，给今人以深刻的思想启示。牧羊娃安敬思在飞虎峪中放羊为生，因打虎救主，被晋王李克用赏识，封为“十三太保”，赐名“李存孝”。随军后，攻城拔寨，屡立战功，又被封为“飞虎大将军”，并娶李克用之女为妻。因其自身独特的草根品性及立功之后孤傲自大、目空一切，触犯了晋国军规和国法，最终身陷牢狱，情断雁门，落得个五马分尸、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给世人留下了几多唏嘘！此剧虽是武戏，却是一部超越了一般武戏的人文悲剧。
南派武生之绝，绝就绝在其惊心动魄的开打、惊险别致的技巧、高超的功夫、干净的身段，在舞台上呈现了一幅幅精彩而动人的图画。翁国生在剧中的表演充分糅合了盖派艺术的表演神韵和南派武戏的高难技法，他以南派短打武生和北派箭衣、长靠武生双向结合的舞台呈现手法，立体地塑造了一个独特另类的“飞虎将军”。他在飞虎峪牧羊、打虎时，帅气、伶俐的凌空舞动一柄悬挂着红色长剑穗的紫柳牧羊鞭，翻身、飞脚、趟海、平转……翁国生运用这柄长穗飞舞的紫柳羊鞭把一个在大漠深处狂风暴雪中牧羊度日的放羊娃，塑造得非常鲜明、可爱。特别是在打虎救主时，他甩起羊鞭飞速旋翻10多个蹦子串翻身，就像风火轮一样的飞快、神速，配合默契，精准严密。他在率领晋国飞虎军展开镇州大战时，手持独门兵器混镗槊和笔燕爪，一长一短，一轻一重，煞是神奇，忽而混镗槊从背后飞出，忽而笔燕爪刺向对手，忽而两者并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制胜对手。京剧武戏之所以能走出国门，受到听不懂唱词的外国观众的欢迎，高难度的技巧和令人惊叹的美而险的场面，是其生存的基础。
南派武戏的最大的特色，自然是其武功了得。除翁国生的打虎及率将士与梁王将士开打各有巧妙不同外，两支军队青年演员的筋斗武打，更是使这台武戏演出具有强烈的可看性。两支军队以各种不同式样的筋斗象征开打。他们一个个横空出世，龙腾虎跃，跌扑滚打，筋斗轻翻，空中飞人，最多的一位演员竟连续翻了20个筋斗，无一闪失。如此精彩的京剧武打，实在是难得一见的。顺便提及的是，马童饰演者黄永身段敏捷、筋斗轻飘，也是一片碧绿的绿叶。翁国生的这朵红花，有那么多的绿叶相配，戏更好看，也说明浙江京剧团的武戏演员后继有人。
翁国生之所以难得，更在于文武双全，能文能武，能打能唱。他的武功了得，唱腔同样非常动人。《飞虎将军》的上半场，他是本领超人的武生，下半场却成了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式的人物。他运用了唢呐二黄、摇板、流水快板、二黄导板以及梁州第七、二煞等几大段京剧板腔体的唱段和昆腔曲牌，唱出了李存孝内心深处的狂妄、纠结、失落、忏悔和痛苦，展现了京剧“武戏文唱”的独特编创理念。此外，翁国生还是一个出色的导演。这次，他亲自导演了《飞虎将军》。在剧终，他使用了现代派的表演手法，对传统京剧做了有意义的尝试，如晋王和李存孝的幽灵在冷色调的灯光下的对唱，均取得了可喜的成功。
京剧《飞虎将军》剧照 翁国生饰李存孝
昆剧表演艺术家王芝泉说过：“武旦和别的行当不一样，年纪越大压力越大，你不拼命很快就要被淘汰。”武生演员也是如此。《飞虎将军》剧终，李存孝被处以车裂的酷刑，他告诉行刑法者，要对他实行五马分尸，先要把他的手足的筋腱斩断，否则，五匹马也对付不了他。在现实生活中，翁国生也是一位身体力行的“拼命三郎”。在第六届中国京剧艺术节汇演中，翁国生的腿部跟腱大筋意外扭断了，他硬是用绷带扎住断筋，坚持演完两个多小时的大型神话武戏《哪吒》。翁国生被誉为京剧舞台上“戏比天大”的“铁人”，其“拼命三郎”式的壮举展现了一个文艺工作者德艺双馨的高尚艺德，被国家文化部授予此届京剧艺术节唯一的演员特别荣誉奖。翁国生如今已53岁了，凭借扎实的童子功和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苦练，依旧在京剧舞台上翻滚开打，熠熠生辉；他还带出了浙江京剧团这样以武戏为主的、获得全国文化系统先进集体殊荣的优秀团队，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京剧的武戏需要得到更多重视与扶持。现在，全国京剧界武生演员和其他行当相比，人数相对少，武戏较文戏创作也相对薄弱。一个重要原因是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武生武旦需要天天练功，又苦又累，而且容易受伤，很多演员不愿学，学了也不容易坚持。有的改唱文戏了，有的干脆走掉了。因此，我们对于京剧的武戏要给予更多的扶持，要加大力度培养京剧武生演员，让青年武生演员有更多的用武机会。即此而论，浙江京剧团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名家名剧月参演的意义，更是起了一种提倡武戏的示范作用。
刊于《上海戏剧》201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