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近在眼前
老人将蛇皮袋子放在堆满了废品的小院里。
院子里有间破旧的民房,一推开门,陈尧就闻到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
陈尧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这个房间一眼就能望尽,是个四四方方,连拐角都没有的屋子。屋子里没有床,只有一个木板放在两个板凳上,想必那就是老人的“床”了。
“来,进来孩子。”老人点燃了半截蜡烛,招呼着陈尧进去。
这里虽然简陋,但陈尧已经很满足了,好在还有些屋瓦可以蔽体,今晚的住处好歹是有着落了。
老人从一个破旧不堪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床被子,只是把被子往外一拽,那柜子就要散了架似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被子看起来很新,与老人的整个家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夏天天热,不用盖被,把这个被子铺板板上,没那么硌得慌。”老人边说,边把被子铺在板子上,用他那已经伸不直,如同枯木般的手将被子铺平。
“你在这上边睡,我在地上那堆衣服里睡。”老人说着便走向了墙角里的那堆旧衣服。
陈尧看向角落里那堆脏乱的衣服,赶忙说:“不用了,我去那儿睡,您睡板板上吧。”
“你这娃,听爷爷的,你就睡这。明天爷爷去换个大板板,咱们都可以睡上边了。”
陈尧不假思索地问:“为什么非要这么睡?睡地上不就行了?”
陈尧环顾了一下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屋子,不明白老人为何如此执着于睡在板板上。
“那可不行,地上有老鼠哩,会把你的指甲给啃光光!”老人笑呵呵的说到。
“老鼠?”陈尧左看看右看看,吓得不敢动弹。
“对的,老鼠可还不小哩,有时候一家老小排着队过。”
老人说着吹灭了放在一旁的蜡烛,他把整个身子都窝在衣服堆里,合上眼睛,鼾声就起了。
可能是被老鼠吓得,亦或是还不适应环境,陈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起妈妈教他的睡觉前平复心情的方法。他侧着身子,想像着能闻到阳光附着在被子上的味道,猛得嗅了一下。
果然,这被子就算看起来很新,还是有一股沁入骨髓的霉味。陈尧不忍心说什么,因为即便如此,这床被褥老人平时肯定也是舍不得盖的。
陈尧一动不动地平躺着,直到沉沉地睡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陈尧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此时,老人不在屋里,那堆衣服还是乱七八糟地堆在角落里。陈尧揉了揉眼睛,穿好鞋子,打算出门去找老人。
他刚一出小院,就看见老人正在跟一个坐在汽车里的人交谈。汽车里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岑开之。
殊不知,岑开之已经找了陈尧一夜了。他从陈尧逃跑后,就一路开着车四处寻找,但一直都没见陈尧的踪影,最后便开车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老师发现陈尧不见了,早已心急如焚。岑开之的车还没开进院子里,就看见一群福利院的员工站在门口。
岑开之下了车,老师们赶忙上前询问:“陈尧回来了吗?”
“他没回来吗?”岑开之假装一脸茫然,“你们给我打电话我就来了。这孩子还没找到?”
老师点点头,“陈尧这几天就一直拿着一张画纸看,好像是艾圣给的你们家的地图。我就寻思,这孩子八成是去找你们了。”
负责管理陈尧老师使劲地搓着手,紧张地直打哆嗦,院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再去找,明天再找不到就报警吧。”
“对,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陈尧。他还说什么了吗?”岑开之急切的问。
大家全都摇头说没有。
趁大家散去找陈尧之时,老师将岑开之拉到一边。
“他昨天还问我你的电话,我把你之前的电话给他了。他去打了以后说是空号,又问我你的地址。我说你要搬家了,换地址了。那小子聪明,八成是让他看着了。”
“可是我那这么远,他怎么走啊?”
“我也纳闷呢。看了院子里的监控,也没看他出去。哦对了,今天开放日,很多人都开车来的。会不会陈尧是跟着谁的车走了?”
“那你带我去看一下监控。”
老师带着岑开之去了监控室。说是监控室,其实就一台电脑。能监控的也就是院子里的一角。还是政府部门刚下发,才安了没几天。毕竟这个时候,电脑和监控都还是稀罕物。
老师说着点开了监控。“电脑这东西是稀罕玩意,前几天才安的,我也用不好。”
岑开之倒是用得熟练,毕竟是在R国留过学的大知识分子。
“你从几点发现他不见了?”岑开之问。
“一大早六点多吧,我就去找他。今天不是开放日么,来的不少好人家,我想让他好好表现,好能被领养啊。但是他说他肚子疼,拉肚子了,我就让他好好休息。”
老师一边说一边盯着那模糊的屏幕,看到杂货铺老板的小货开了进来,用手指着说:“这,这对想领养陈尧的夫妻,还跟我说碰见陈尧了。孩子说肚子疼,他们一上午就在这坐着等着。最后快结束了,说想见一见陈尧,结果我去一看,人也不在宿舍,也没在厕所。”
此时,岑开之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车辆,暂停了一下。
老师说:“这吉普,这不邹爽两口子嘛,你们认识吧?他们来送旧衣服的,开放日人太多,他们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岑开之看监控看到了凌晨,看了所有进出车辆的监控,都没有发现陈尧的身影。福利院的员工也找了一个晚上,大家都一无所获。
岑开之返回了枫知,早上回来的时候,刚巧被堵在了早市集上。无意间听两个买菜的女人聊天,“昨天半夜,楼道里有个小孩哭,你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可瘆人嘞。”
“我扒门一看,是个小孩,后来被捡破烂的鳏夫领走了。”
岑开之一听就知道,那个孩子八成就是陈尧。他向周围人打听了老人的家,大家都只知道他住在这个胡同里。
岑开之开着车走街串巷,好不容易在巷子口找到了出门买早点的老人。岑开之叫住了老人。
此时,陈尧正站在院墙边探出头来。
“我没碰见。”老人斩钉截铁的说。
“您再好好想想。我邻居说看见你把孩子带走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我昨晚碰见的那东西,谁知道是小孩还是小狗哩,我就瞧了那么一眼,它就一溜烟跑走喽。”
岑开之见老人手中提着满满一袋子的早餐,想旁敲侧击地继续盘问。
“您一个人吃这么多啊?”,
“你管我那么多哩!我又没吃你家的馍,你管这么多。我都是买早饭一吃吃一天的呢!哪像你们有钱人,顿顿大鱼大肉。”
岑开之见老人还是不松口,从名片盒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您要是看见了那个小孩,就给我打个电话。我给您一千块钱,不,两千。”
一千块钱在1995年对于一个拾荒的老人来说,足够他生活很久了,两千块更是有足够的诱惑了。岑开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好,好。”老人将岑开之的名片窝了起来,揣进了衣兜。
岑开之把车慢慢地向前开,不停地用后视镜观察着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直到眼见着老人进了院子。
老人见陈尧躲在围墙边,问:“那个是你新爹?跟你爹闹别扭了?”
“不是。那个叔叔领养了我们福利院的孩子,我跟他们是朋友。”
“那他找你做甚了?”老人将床铺收进了柜子。
“那个叔叔是个坏人……”陈尧欲言又止,“哎呀,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陈尧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想多说什么,以免害了老人家。
老人在板子上铺上了报纸,把早饭放在上面,拿了个包子让陈尧吃。
“你先趁热吃,爷爷出去一趟。”
老人在院子里叮了咣啷地忙活了一阵,很快没了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见陈尧没有吃,只是把包子拿在手上等着他回来,更是心生喜欢,老人直白地问:“那你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跟着爷爷……”
陈尧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老人刚要拿起包子的手停了下来,表情瞬间变得有些落寞。
陈尧说道:“我今晚就走,那个叔叔已经知道我在这儿了,他肯定还会找过来的。我不会连累你的。”
老人倒也实诚,说:“怎么会连累呢?他为了找到你,说给我一千,两千块哩!”
陈尧觉察出了老人的异样,但还是忍不住问:“是嘛!那您要了?”
“我没要!我就想有个孙孙跟我作伴哩,一两千块不算啥。”老人似乎心里还有点侥幸,万一陈尧改变主意,愿意给他当孙子呢。
陈尧说时迟那时快,一下掀翻了板子,板子上的早饭全都洒落在地,还没等老人反应过来,他从凳子下面一把抽出自己的背包,背上就要往外面跑。
谁知老人并不像平时表现的那样孱弱,简直可以用身手敏捷,健步如飞来形容。陈尧刚跑出门,就被老人一把揪了回来。
老人拿起那堆衣服里藏着的麻绳,把陈尧捆得结结实实,还堵住了嘴。
“你这个娃娃,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当孙孙有什么不好,非要闹!”
陈尧在角落里一直挣扎,突然,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陈尧心想,坏了,肯定是老人让岑开之来的。
谁知,老人立马关上了门,踉踉跄跄地把陈尧抬进了柜子里,用陈尧昨晚上铺的那床褥子,将其包的严严实实。
“有人在家吗?”果然是岑开之。
老人拿起扫帚,开始把洒落的早餐往门口扫,“门没锁,进来吧。”
岑开之打开门,这一片狼籍的景象也是他没想到的。
“大爷,我是来看您的。这些水果和奶粉是买给您的。”岑开之手里拎着东西,看着满地的垃圾也不好伸脚进去。“您这是怎么啦?怎么全洒地上了?”
“就你刚说的那个小兔崽子,来我家里捣乱,我说没两句,掀翻板板就跑啦!”老人在一旁气得直喘粗气,“我还不如把他交给你,能捞个两千块钱哩!是两千块哈,算数不?”
“算数,哪能不算数呢!”岑开之笑着回应到。
“那好,算数就好!抓到他以后,可记得把钱给我送来噢。”
岑开之笑眯眯地点点头,一边把头往屋里探。他往屋里环顾了一圈,这狭小的空间一览无余,确实也藏不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吧。
老人继续说:“他往南边跑了,还跟我说去什么孤儿院,说他是孤儿院的嘛!我还想有个孤儿作伴多好哩!他没有爹妈,我给他当个爷爷,多好的事情噢!结果这黑毛的东西可是不能养喂!”
岑开之可是刚从福利院回来。想来也是,一个孩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没钱,哪能跑那么快呢?还是自己太心急,没仔细地在附近找找。一想到昨晚上,陈尧不仅连枫知县城都没出,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又逃跑了一次,岑开之就气不打一出来。
“大爷,东西我给您放外边了,我去找孩子了。这孩子的福利院那边,找他找疯了,我也得赶紧帮他们找去。谢谢您啊。”
“哎,不谢不谢,你快去吧。”
岑开之没有多想,撒腿就跑,没到院门口又折了回来,喊道:“大爷,门口那桶水是谁家的?是您的吗?”
老人从垃圾堆跨了出去,说道:“啊?门口有啥?我不知道啊!”
“哦,那没事了,您进去吧。我帮您把水桶挪开。”
“好,谢谢你喽。谁这么缺德,在人家家门口放水桶!”老人一边骂骂咧咧地进了屋,继续把垃圾往屋外扫。
原来老人刚才出去,“叮了咣啷”的是在院子里找了个大铁桶,灌满了水放在了道中央。
汽车的声音没了,老人赶忙从柜子里把陈尧扛了出来。
陈尧的脸此时已憋得铁青,老人吓得赶紧把堵在陈尧嘴里的布拿了出来,“大夏天的这是要捂死我的乖孙喽。”老人喃喃自语到。
老人见陈尧依然不出声,就把他身上的绳子也解了,可是陈尧已经晕厥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人把陈尧抱到门口,想让他见见风,或许会醒过来。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陈尧醒过来。老人怕陈尧是真的一命呜呼了,自己手上就沾上人命了,手吓得不听使唤地直哆嗦。
“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出大事喽!”老人吓得坐在地上直拍大腿。
但他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怎么处理尸体呢?就埋在院子里吧,埋在院子里别人就不知道了。他赶忙找来了铁锹,把靠近茅房的那块地上的废品移到了别处,开始挖起了坑。
坑挖得足够深的时候,老人把陈尧连棉被一起放了进去。就在这时,陈尧突然咳嗽了两声,真的是吉人自有天相,陈尧竟然奇迹般地醒了。
老人折腾了半天累得够呛,见陈尧醒了,简直是喜极而泣。
“我的乖孙醒喽,醒喽。”老人从坑里将陈尧拉了起来,扛在了身上,背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