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故事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9章 花房里的男孩

我还没有降生的时候,父亲曾多次琢磨我的名字,还和母亲商量了几次,但直到我出生前仍不能决定。

“当你妈妈第一次把你抱在怀里,说你像一颗从豆荚里蹦出来的豆子,我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个挂在豆架上的大豆荚,在秋风里忽然迸裂,许多豆子从豆荚里快活地蹦出来。”

“当时,我脱口而出,那就叫你豆子好了。”

在书面文件里,我的名字是粟菽。

你瞧,世界上许多刻意着力的事情,远不如刹那间的灵光乍现来得有趣。

我喜欢我的名字,也喜欢母亲的名字。

蕙兰虽然是一种气质高贵,美丽馥郁的花,但这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用耳朵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却是朴素的,熨贴的,透露着一种真实的生活的感觉。宛如就看见了一个贤良淑雅的女子,做着男人的妻子,应答着丈夫的问话。蕙与兰拆开来讲,同样都是最雅致芬芳的香草。

我对父亲说:“妈妈是最好看的花,我只是谷粒和豆子,不会被人欣赏,只会被人吃掉。”

父亲笑了笑。豆子的确是母亲为我和父亲时时储备的日常食用的重要食物。

父亲对植物有一种简单的喜欢。他读书写字感觉困倦了,就从二楼下来,在一楼的花草间休息。他会对着一颗欲盛的花蕾,一朵半凋的花,一片叶子凝眸许久。

父亲说他小时候曾经搭建过一个花房。

九岁的男孩子在一个荒僻的厂院里发现两座大花坛,花坛里开满了寂寞美丽的花。蝴蝶和蜜蜂在阳光烘烤的花香里飞舞。还有甲壳闪亮的独角仙和甲虫。

男孩第一次看到那么繁密艳丽的花,周围那么安静,耳边只有蜜蜂的嗡嗡声,花朵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男孩怔住了。

男孩在院子里一间没有门窗的破房子里,靠着屋角用碎砖垒起一米高的巢窠,爬到树上折下许多杨树和柳树枝条,将巢窠的顶完全覆盖。

虽然有些犹豫,男孩仍是禁不住一种神秘的诱惑,从花坛里摘下一朵朵最美的花,将花朵插在巢窠的每一条缝隙里。那个幽暗逼仄的洞穴缀满了大朵的美丽的花。

男孩钻进他的花房,抱膝坐在地上,呆了很久很久。

孤独的男孩子,在没有人打扰的荒芜角落,建了一座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花房。

过了些日子,男孩返回他的花房,树枝和里面的花朵都完全凋枯了。男孩离开,再没有回去过。

“可是,许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仍是那个搭建花房的孩子,从来没有长大过。”

“我仍然一个人坐在我的秘密花房里。”

“豆子,你能明白吗?”

此刻,我完全明白了父亲。不论经过多么漫长的生活,我仍然是那个坐在父亲身边,静静听父亲讲述往事的男孩。时光在某个地方悄悄停住了。我从来没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