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节是春劫
春节又开始倒计时了,我的春劫也进入了倒计时。
可幸的是,老板娘跟我说让我多留几天,帮着她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
仓库里都已经放假了,连老板都已经回了老家,只剩下了老板娘和我。我们老板和我也算是半个老乡,是皖北宿州人。老板娘则是本地人,自然不必去赶春运。老板娘说她不高兴跟老板回他们老家,只要赶着年三十回去,象征性团圆一下就可以了。
而和老板同为皖北人的我,为什么也那么乐意陪着老板娘一起坚守岗位呢?难道我就不思念着我阔别一年的故乡吗?难道我就不爱生我养我的故土吗?
我当然思念,当然爱,可是这份爱却如此沉重和充满险阻。每一个适婚年龄的皖北年轻男女们,应该都能理解这份沉重与险阻。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说,过年的意义不单单只是回乡团聚,还是可怕头疼的催婚季,还是令人生厌的相亲季…
随着春节的日渐逼近,爸妈也都放了假,匆匆稍作收拾就踏上了归程。我是不太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的,因为在那狭小的车内,我妈唠叨起来我是全程无处可逃的。平时我就不太愿意和他们相处,虽然一直也住在一起,我都是宁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直到年底,因为我爷在老家身体不大好,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年底退了房回去,明年就不再过来了。所以我也才有了借口,还没等房子到期,就提前在外租了房子,早早搬了出去。
我和爸妈之间,好像一直也都并没有太多亲密可言。我向来不会别的孩子那一套,从来不会撒娇讨好,也不会假充什么孝子贤孙。他们眼里我是冷漠无情的,是薄情寡义的,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我妈是常常这么说我的,说我从来不会知寒问暖,说养我都是白养了。尽管她一边抱怨着,却又一边乐此不疲地把我拴在身边。所以自小到大,我从没有真正跳脱过他们的手掌心,但绝不是捧在手掌心上。
这并不是说我的爸妈多么不好,而只是说他们和我之间,达不到一种情感上的共通。他们的世界,我无法共情;而我的世界,不止他们,其实很多人都无法共情的。
我的性格有些孤傲,打骨子里的愤世嫉俗,让我总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着。但我也有自己的闺蜜情情,那是和我同样愤世嫉俗的一个女孩子。
我们是小学同学,但上学期间并未擦出什么友情的火花。我们友谊的真正开始,是在出来打工后的一次偶然…我不知道该用重逢还是邂逅来形容。反正就是我们又遇到了,并且很快进一步地熟识起来。
我们看不起着这世俗的太多太多,常常能一起对这个世界批判到,恨不得立刻逃出这颗无药可救的星球。我们成了自己眼中,这世界上唯一的独醒拍档,直到…她突然跟我说她要结婚了,要跟那个和她历尽各种磨难和考验的男朋友云辉结婚了。
我是打心底为她高兴的,因为她终于要嫁给她的爱情了。在此之前的往年春劫期间,我们互相协助彼此,极力地同世俗做着抗争。所谓的抗争,不过也就是按照预先的约定,在对方相亲时,予以及时雨般的搞破坏。
只是今年的相亲…
新婚燕尔的情情,恐怕要顾不得我的死活了。
情情打电话来催我早点回去,陪她一起准备婚礼。我有心却很无力,因为一回去,我就要两面兼顾。一边忙着和情情一起去准备她的婚礼,一边还要应付我自己的人生大事。
我妈指定会说:“你看人家情情都结婚了…”
单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而且刚刚的一场梦,也彻底断绝了我那为数不多的想回去的念头。
那是一场和谐而平静的噩梦,具体是怎样的和谐与平静,且听我细细道来…
梦的开头,便是在皖北老家的某一个村庄里,这是一个清晰却完全陌生的场景。村子的中间,是一段南北走向的河沟,看起来河道还是很宽的,但里面却已经干涸没水了。整个河道表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日深月久已经腐烂发黑的落叶。
这是一段并不与外界相连的河沟,南端的尽头,是村里一条东西走向的路。河沟的东西两岸都是村里居民人家,河西岸的房屋是紧临河岸而建的;而河东沿岸则是一段南北走向的路,紧邻着路边是一竖排的房屋,往南连接着河沟南端的那条小路。
而我此时就在河沟南端的岸边,这里顺着河坡,长着些已经光秃秃的树木。由于叶子都已经落光,我也无法分辨都是些什么树。有几棵小树,树干粗细都是单手能抓住的那种。我正在这里抱着这些树干,做着奇怪的动作,梦里的设定是在做健身什么的,就是很莫名其妙。
突然东岸的那条路上,临近岔路口的位置,冒出一群村里的妇女在跟我打招呼。她们是村里的村妇,像是看热闹一般,正朝我看着。
嘴里大致就是在说些,让谁谁给我也买几桶烟花放放。此时我才注意到,周围的背景里有烟花和鞭炮的声音响起。所以这应该是个临近新年,或者新年刚过去的时间段。
按照梦里的设定,她们口中的谁谁谁,应该是我的相亲对象,反正就很模糊。
这个村子绝不是我们村,而是我现实中并未见过的村子。所以我应该是跟着梦里的相亲对象,来他们村玩的。
我跟那群村妇寒暄了一会,就是在说什么不用之类的话。
这群就是吃瓜群众,总想怂恿着我,让我那梦中的设定对象,给我花钱搞些表面功夫的花头,来供她们娱乐消遣。我真的很害怕这种场面,也不知道后面怎么结束的这场村里的社交活动。
接着就跳到了第二段情节,我那被她们叫做谁谁谁的对象,他出现了。
我们在河沟的北侧岸边,同样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路,路的北侧是一排座北朝南的民房。
我们此时正站在河岸边,河岸长有些杂乱的灌木,和几棵颇显年岁的大柳树,不很高大,却很粗壮。只是树干上已是千疮百孔,很多地方已经腐烂空心。树上还有些挂着几片枯叶的枝条,正在摇曳垂摆着。
我站在一台类似于KTV点唱机一样的设备前,跟那个看不清长相的对象在讨论着什么。但绝对不是要K歌,因为那不是一台点唱机,而是一台点菜机。只要在屏幕上选择好菜品,支付金额后就能出来你要的菜,梦里的脑洞就是这么奇特。
然后我好像是在跟这个对象讨论到了什么商机,向他充满热情地分享着我的想法和创意,他不仅不能理解,还表现得毫无兴趣。
就在我对这个对象失望至极,觉得完全不是一路人时。原本坐在路北侧,一座房子大门下打游戏的小哥,突然过来接了我的话,并且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开始和小哥侃侃而谈起来,只觉得知音难逢相见恨晚。这小哥一副理工男的模样,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年龄不大,应该是个学生的样子。虽然长得干净帅气,眼神却阴冷无光,给人一种冷血无情的感觉。但是说起话,却和我非常投机。
在心里不禁一番惋惜,为什么相亲对象不是这个趣味相投的小哥,而是那个话不投机的谁谁谁。心里冒出的这个想法,让我开始不安起来,我无法接受自己的这种见异思迁,正遭受着内心的谴责。
突然凭空出现一面屏幕,上面游戏人物介绍一般,显示着眼镜小哥的人物特性,和后续情节的发展路径。以及互相牵扯的人物关系,其中就有我。
醒来已记不清楚详细内容,只是说小哥心理有些阴暗扭曲,后续也将和我发生一段,能对我心理造成阴影的可怕故事。
当然这只是预先提醒,后续的故事还未发生,我就醒来了。至于那是怎样一段可怕的故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道这场梦暗示着什么,有什么寓意,让我陷入了惴惴不安之中,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我并不十分迷信这些,但是这场梦的场景太过清晰。那个村子,清晰到我仿佛真的亲身去过一样。还有眼镜小哥的样子,我从未在梦里如此清晰地看到过一张脸。哪怕很熟悉的人,出现在梦里,经常脸都是模糊一片。而且梦里的场景和情节,直到下午我还能清晰地记得,这让我觉得可怕。
同一个梦里的两段情节,成功让我亲身体验了一番回家后的真切感受。前一段的村妇,让我感受到了需要应付亲戚邻里的尴尬和恐惧。后一段的相亲对象和小哥,又让我感受到了面对相亲的无奈和绝望。
还没回去,我已经彻底紧张起来了。所以情情跟我打电话,让我快点回去时,我只能表面应付着,心里却是十分抗拒和排斥的。
在我依旧决心坚守岗位的时候,又收到了爸妈催我回家的电话,这次更硬核。
“青青,你爷现在情况不太好,你快点回来看看他吧。”我妈语气很沉重,听起来情况真的不太乐观。
这样的消息已经足以让我忽略之前做的,那个和谐而平静的噩梦。所以我还是选择了放弃陪老板娘一起坚守岗位,踏上了充满艰难险阻的回乡之路。
堵车堵到怀疑人生,还不能发飙。一路上可真是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子宫肌瘤。于是我选择了两眼一闭,啥也不管了,眼不见心不烦。把乳腺增生和子宫肌瘤都留给顺风车主,谁让他想赚我这200块钱呢。
不知在车主忍出多少乳腺增生,退出多少子宫肌瘤之后,我终于被心力交瘁地送到了家。
车子早上出发的,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我妈已经给我收拾好了床铺,两张十斤重的厚棉被,躺进去一觉就睡到了天大亮。
我去看了我爷,简单聊了几句,他老人家就开始跟我说起,谁的谁谁谁,说给我介绍个谁的谁谁谁,说那男孩怎样怎样的好,家庭怎样怎样的不错。
我也弄不清他们的亲戚属性关系,毕竟病者为大,我只能一句一个答应地点着头。
就这样,我的那苦难的相亲日子又开始了。一大早就被我妈一遍遍地喊醒,催着起床,她并不告诉我有什么事,只说让我起床吃饭。
“你看看都几点了?可有和你重样的了?”她说的不疾不徐,看着只是像看不过我赖床,仅仅是在叫我起床吃个饭而已。
那两张十斤厚的棉被,是我在外常年享受不到的温暖,我是绝不肯那么轻易离开的。在里面仰躺侧躺翻来覆去地躺,反正就是不想起床。
因为在我们皖北,被窝以外就是北大荒,房子的作用不过是挡雨防风和遮羞,它并没有太多御寒的作用。再加上我们家的房子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毫无人气可言,每个房间里都是冷森森的。
如果这个时候我还能起床,十有八九都是因为人有三急。但这又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不管我妈喊不喊我,我终究还是要起床的。
抱着手机讲着电话,完成了一系列的操作。我妈就开始赶紧催着我刷牙洗脸,接着就去给我热饭了。
等我洗漱好,热腾腾的饭菜就已经在嗷嗷待我下肚了。
“一起来就抱着个手机,又跟谁瞎聊?”我妈语气中满是抱怨,偏偏不抱希望,因为她知道能让我这样当着她面毫不避讳的,大概率不会是她所盼望的那一类人。
“同学。”我拿起馒头,随口回答着。
“是不是又是隔壁庄,那个什么芳?”我妈说着,虽然她不抱什么希望,但却依旧显得有些失望。
“对!”我回答着。我妈还是有点了解我的,我能联系的那几个人,基本都是她所知道的。我的圈子就是这么持久而稳定。
“人家也结婚了吧?孩子都该不小了吧?”我妈终于说到她想说的重点,反正聊什么,都能绕到这个话题上来。
“结了,孩子两三岁了吧。”我说着,语气中有点较劲的感觉,反正我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我妈开始蓄力了,朝我没什么好眼色地斜睨一下,说:“你问问她,你那些同学过得咋样了,还有和你重样的没?你也拿你自己和别人比比。”
“刚刚打电话还在说呢,她说我们一个同学突发疾病死了,好好地突然就倒地死了,连抢救都没来得及。”我颇为得意地如实说着。
我妈没好气地看我一眼,更没好气地对我说:“你就跟我胡说瞎碰的吧。”我妈并没有发怒,反倒语气中透着一点服输的感觉。
我埋头干饭,打骂任其打骂,自有我自为之。
“你六大娘,给你介绍个男孩,等下吃完饭,去见见。说是做直播的,卖衣服的,长得才排场呢!”铺垫那么多,蓄谋那么久,我妈终于引入了正题,语气缓和,似在跟我商量的口吻说着。
不一会,我的六大娘她来了。小小的身躯,有着大大的能量,她的笑声时常能响遍全村。还老远呢,我就听着她一路跟人打着招呼,说着闲话,朝我家走来了。
声音由远而近,直到听到我爸的声音,就代表她已经到了我家门口。
紧接着一个身材小小的,留着德华同款的那种齐刷刷的短发的六大娘出现了。
六大娘喜笑颜开地走进来,拉着我妈小声嘀咕了一会。
我发现她们老一辈人好奇怪,总喜欢当人面,小声曲曲一阵,那个眼神和肢体动作却又丝毫不收敛。有一种我们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们在曲曲你,但就是不让你听到曲曲你啥的意思。
我已经知道她们在曲曲啥,却还要装作啥也不知道一样,配合着她们。
“青青,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还认识大娘吗?”六大娘用亲切热情到夸张的语气说着。
“认识,咋能不认识。”我心里明明很排斥着这种假意的客套,还要不得不笑着说。
“你看,还跟小时候一样好看,都没咋变样,今年多大了?”六大娘看看我,又看看我妈问。
“24!”我妈说着。
“25了,这马上过了年就25了。”我一身反骨地说着。
我妈朝我白了一眼,马上又尴尬地笑着。
“这孩子,太实在了。”六大娘笑着,亲昵地摸摸我的头。
“那小孩干啥的,说是干直播是吗?”我妈故意当我面确认着。
“对,直播卖衣服,嘴可会说了。这不才买了辆新车,说是叫啥奥啥?我也说不上来。”六大娘一脸自豪地说着,突然手里的电话响起来,就赶紧去接了。
从谈话中一听,就知道是她说的那个做直播的来了,挂了电话马上开心地跟我妈说:“来了来了,这就进庄了,我出去接接。”
六大娘说着,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我妈也催着我赶紧去准备,让我上楼去换套衣服。
在我妈紧张的催促下,我应付着换了套能见人的衣服,把头发梳了一下就出去了。我妈在旁边跟着,又是帮我拉拉衣角,又是帮我理理领子的。
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个精神抖擞,昂首挺胸,爹味十足的大哥,正朝我爸和旁边来看热闹的邻居递着烟。
接着六大娘引着那个大哥走进来,大哥看看我笑笑,还有几分腼腆。我朝他看看,上身穿着合身的丝绒棉服,下身穿着一条小直筒的牛仔裤,脚上穿的是一双带虎头的白色板鞋。
到底是卖衣服的,穿的还行,不显邋遢。圆头圆脑的,长得也算讨喜。个头不算太高,不过看起来也得有170以上吧。整体来说,没有什么亮点,但也不至于看不下去。
六大娘说让我们自己聊聊,然后就拉着我妈一起出去了。
我问了大哥一下,才知道他是做中老年男装直播的,怪不得一出场就是爹味十足。
相亲真的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明明第一眼就知道不对,还要去应付着。然后有什么不满意,还要装模作样得说考虑考虑,再去一一传话回复。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非要牵扯一大堆人进去。无论成不成,最后都是一堆人跟着一通忙活。
我自己在平日里,看不对眼的人,一概都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多理一句,从来不存在考虑考虑。相亲就是一件和我自身性格背道而驰的事情,所以才会让我如此深恶痛疾。
结束了爹味大哥,后面就又解锁了很多口味的哥哥弟弟们,多到无穷尽,多到永无止境。
一边玩着现实版的解锁游戏,一边忙着陪情情准备婚礼,忙的不可开交。
情情的婚礼在大年三十,伴郎们也都是那么差强人意,唯一有个看起来还是不错的,结果还是已婚的。
心灰意冷地忙完情情的婚礼,下午才被送回了家。新的一年就这么如期而至了,毫无期待,毫无惊喜,毫无快乐可言。
不知从什么时候,我开始讨厌过年。或许与过年和催婚的挂钩有着绝大部分原因,但那绝不是全部的原因。
过年就要回老家,但是老家的一切都是对我很不利的。
在我的老家,二十多岁还没结婚的我,已经属于极个别群体。极个别群体就是不大众化,就是搞特殊化,那是要被拉出来批斗的。但是现在没有这个规矩了,他们只好在背后用唇枪舌剑批斗我,来排遣他们生活中大众化的不如意。直到我能和他们一样的不如意,他们才肯罢休。至少要看起来不如意着他们的不如意,绝不能置身于他们所遭受过的不如意之外。
尽管我每次回去,都会给自己营造一个看起来过的极其糟糕的假象。不祈求得到他们的同情,只愿不激起他们想拉我下水的念头。毕竟看起来他们在水里,而我已经沉溺到了水底,我比他们更惨。
但是我的卖惨总会被一些知情的人士戳破,比如我的爸妈,亲戚和朋友。
以至于大家都觉得我是在谦虚,在客套,最后反而适得其反,很多人反倒以为我实际上过的更好了。这大大加重了他们的不满,不管我有没有在水底溺亡,都要想办法绝不能让我翻身。
首当其选的,就是要把我拖入婚姻这所牢笼。但是婚姻又是一条很容易翻身的捷径,绝不能让我因祸得福。所以,就要在相亲对象上做学问了。以门当户对为由,精选一些让我既能被拖下水,又不会成为我捷径的人选。鱼配鱼,虾配虾,乌龟只能配王八,谁也不能打破他们的规则。一切都是为我好,却一切又得好到为止。
乐极是要生悲的,我要是好过了头,就会无端显出一大群的人的悲来。所以我不能太好,也不被允许太好。
眼前能选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就是顺了大家的意,找个说是不错,但也不能太好的人选。跟大家一样,不好不坏地结婚过日子去,反正进了婚姻这个牢笼,再怎么蹦跶又能蹦跶出个什么来?
要么就是逃离这一切,管他好坏去赌它一把,运气好了鲤鱼跃龙门,再怎么糟糕,也好过继续着这场一代代的恶性循环。
可是我像一只被已经驯化成家犬的狼,逃出去也不过是只丧家犬,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是的,我无处可去。
每次过年前都做了各种打算,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带着满心的不情愿回家过年。
我有野心,但已经完全没有了野性。即使偶尔爆发天性,却也因为缺少实战,只能独自咆哮一下而已。
我固然已经二十多岁,却只是一棵二十几年来不曾出过温室的弱苗。偶尔被搬出去晒晒太阳,经历过几场措手不及的雷阵雨,却自以为也算是经历过风霜。一旦真的丢在室外,都不知道能撑住几个日头,我心里是没底的。
回家不仅仅是回家过年,还是一场活生生的渡劫。要渡的不仅仅是催婚和相亲的劫,还有一连串整套的春劫。
春运期间,还没到家就会先经历一场堵车,堵到绝望堵到崩溃堵到怀疑人生。经历完仿佛漫漫无期的堵车之后,回到家不代表就到了波澜不惊的港湾,因为这处港湾正处于极不稳定的台风期。
同大部分皖北人一样,我来自于一个举家都在江浙沪打工的幸运家庭之中。
所以,过年回的家,不过就是个空壳。本该温馨的充满安全感的家,却是一座冰冷的荒废的闲置了一整年的空房子。毫无人气,毫无温度。于是,家成了春节期间的临时住所。处处充斥着灰尘和腐旧的气味,处处充满了凑合与不便。
当然幸运的是我还是个孩子,一个二十好几岁的大孩子。只要没有结婚成家,永远都是这个家里的孩子。所以,我还可以坐享其成,不用操心关于这个家的很多烦恼。
在读大学的我弟,更是懂得远离烦恼,过年干脆留在了读大学的城市做寒假工。美其名曰勤工俭学,其实还是要跟家里伸手的,不定期还要跟我借点零花钱。所谓的借,是不用还的。时不时会整些花样的小礼物,来抵消我们姐弟之间的债务问题。
不过好在过年期间家里的一切事项,都是由我的爸妈来置办,我只需要应对接下来的相亲就可以。忍受着各种不便,在家勉强度日十天半个月的。等一过完年,不管一次次的相亲是否成功,我都将重新再经历一次返程大堵车。刚到家的我还是对返程充满恐惧和排斥的,但是在家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开始期待返程了。
因为堵车只是一时的,而在家的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且煎熬。不是我嫌弃,不爱生我养我的地方。而是过年期间的气氛压抑的让人想要窒息,逼着人不得不想要立刻逃离。邻里亲戚之间,都是明里暗里的攀比拉踩,充满了看似和谐的尔虞我诈。大家都要虚伪地笑脸相迎,死撑表面的风光。短短十几天,就要见识一整年都体会不到的人情世故。
不过对我来说,我最主要的事情应该是相亲,这是人生大事。明明是我的人生大事,但是身边的人却都比我要来的更重视。
几次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后,忍受一次次的唠叨和批评后,这个新年也在渐渐远去。
过年期间,我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过完年又住进了医院,所以过完年后我爸妈会留在老家。
虽说也在外打工那么多年了,尽管也终于争取自己出去租房住了,但是又总觉得自己始终都是一直被牵着线的风筝。所以我还是很渴望这样的机会,这样一个终于可以拥有真正自由的机会。
同时也正是因为爷爷的病,爸妈也被分散去了不少的精力,自然我也因此“耽误”掉不少场相亲。虽然是场因祸得福,但我还是希望这场祸能快快消散,毕竟我还是个很孝顺的孙女,不能用爷爷的祸来换我的福。
过完初五,我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程了。只要我快点离开,就可以更专心盼着爷爷快点好起来,而不必担心会爷爷一好,马上爸妈就把精力转回到我相亲的事上。
返程时还是选择了顺风车,这次的车主是一家三口,可以带我一个人。
车子是晚上出发,吃了晚饭就收拾好东西等着了。
我妈给我收拾了好多东西,都是过年期间礼尚往来的衍生废物,说让我带过去吃。我心里是非常不情愿,因为没一样我爱吃的。
我妈跟我唠唠叨叨交代了一个下午,字里行间无处不在透露着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废物,离开他们就活不下去的废物。
我不耐烦地听着,答应着,也盼着顺风车快点到来。
终于天刚黑的时候,顺风车出现了。我妈赶紧提出来一堆提前收拾好的东西,让我爸帮我都装到车上。
好在顺风车里也没啥空间了,车主自己一家也带了很多东西。最后没办法,只给我装了几箱饼干牛奶泡面之类的。
我爸一直垂着脸没说什么话,而我妈一声声交待着却红了眼眶。
车里的女主人看着我们磨磨蹭蹭的样子,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这一出闹的,我心里是既尴尬又不是滋味。
车主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子,倒是很热情地帮我拿东西往车上放。
女主人和两个孩子坐在后排,脸上妆容画的很白,长长的卷发,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打扮得很洋气。
我正不知道要坐哪里,洋气的坐在后排的女主人突然从车上下来,跟我说让我坐后排,自己坐到了副驾驶。
我正要坐进去,后排的两个小孩子不愿意了,非要吵着跟妈妈坐一起。最后女的只能很不情愿地又坐回后排,摆着一副臭脸在训斥着孩子。
虽然是在训孩子,但我却隐隐觉得那个脸色又好像是摆给我看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让她不爽了,毕竟要出门在外了,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吧,但愿只是我的多虑吧。
我坐在了副驾驶,车主礼貌地跟我爸妈客套着,最后熟人一般嘴上一遍遍地道别送别。随着中年模样的车主一坐进来,一股年深月久的烟熏味也随之扑面而来。
车子开始出发,老家乡下的路灯少,显得有些昏暗,影影绰绰总觉得车主时不时转头往我这边瞟一眼。
大概是我多心了,我这样慰藉自己。不过再一想他老婆在后排呢,干脆闭上眼休息吧,希望一睁眼就能到达目的地吧。虽然一直闭着眼,但却始终都无法入睡。
心里只能祈祷着不要堵车,快点结束这场看起来不那么愉快的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