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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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早年记忆

下面的内容对我来说可以作为例证,证明如果人们在情感上或身体上有足够强烈的感受,就完全能记住早期的事件。

我,弗里德黑尔姆·施瓦茨,确信我能够记住我生命中头五年里的一些事件,不是后来有人讲述,而是我亲历而来。1953年,当时我只有两岁,我的父母带着我搬家,从一个独立屋的小阁楼公寓搬到了一座带花园的房子。我记得搬家时,我坐在房东太太的腿上,她喂我吃溏心蛋。我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有没有吃过溏心蛋,但是直到今日,每当我周末早上吃煮蛋时,溏心蛋和搬家的关联依旧历历在目。

我似乎还记得,搬家具的车是一辆拖车,牵引杆上边有一个带大玻璃窗的舱室,我和母亲坐在舱室里面,父亲跟着拖车司机一起坐在前面。我第一次有意识地体验了开车穿过街道的感觉。之前和之后发生的有关搬家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我坚信,这两段记忆——吃溏心蛋,以及坐在拖车舱室里——并非来自他人的讲述。因为这些事对我的父母来说完全无足轻重,我想没有谁会反复讲述那么多次,以至于它们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中。

接下来的记忆是在1954年11月至12月,当时我才三岁。我的母亲身患严重的肾脏疾病,不得不手术。这类手术在当时显然相当复杂,而且伴随着高风险。尽管记忆非常模糊,但我还记得当时是我父亲的一个姑姑在照顾我。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这个姑姑与另一个人的对话。那个人说:“这孩子真可怜。没有母亲了,他可怎么办?威廉(就是我父亲)自己可照顾不了他。”很明显,说这话的人觉得我母亲熬不过这场手术。

我还记得在医院里,我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机,我就坐在她的床边。然后我听到有人说,我们现在必须走了。有人给我穿上外套,把我带到外面。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我很想回去找母亲,还摔倒了。我还记得那里有一扇两叶的旋转门,我们曾穿门而过。当然,我没有被允许折返回去。我母亲险些没挺过那次手术。后来的日子里,她总是一次又一次讲手术这件事,但她不可能知道我记得的那些场景,因为我从未对她说起过,而那个姑姑和我父亲可能根本不会理会这些小事。所以我认为,这确实是我本人的记忆。

我还记得那段时期的一件事。圣诞节前不久,我在父亲工作室的柜子上发现了一辆蓝色三轮车,随后它在圣诞节时作为礼物被送给了我。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总是到处骑着它。有一次,我骑着三轮车转弯速度太快,结果其中一个后轴断了,我摔倒在小路的煤渣路面上。我不知道那时我有多大,但我确实知道,我的两个膝盖都受了重伤,不得不待在家里躺在床上。我们的家庭医生每天都来,从一个小铝罐里拿出一种绿色粉末,撒在我的伤口上。有一句话,我也还记得:“如果我们控制不好右膝盖的炎症,那可能要上个固定器了。”幸运的是,后来情况并非如此。直到今天,我膝盖上还有一条黑色煤渣印记,会让我回想起那场事故。

一定是在1956年的冬天,当时我已经五岁了,正逢霜降时节,我独自一人,从家走到汉堡的易北河。这是段很短的步行道,水面已经结冰封冻,而我想从冰上走过去。我找到一个空的炼乳罐,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朝冰面上砸过去,想看看冰面能不能承载我。这一砸没有在冰面上留下任何痕迹,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冒险走上冰面。没走几步,冰面就裂开了,我陷了下去。我奋力挣扎,爬回冰面,拽着芦苇和树枝把自己拽回岸边。

当我在拼命时,我听到对岸的一个女人在喊道:“那边有一个小男孩掉进冰窟窿里啦!”我当时只是想,她最好别大喊大叫了,否则我的麻烦更多。然后,我爬上岸往家跑去。当时我满脑子想的是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直到我的厚羊毛大衣变干。等我觉得是时候了,我才回家。进屋后,母亲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你的毛线帽子上粘着鸭子毛?”我被脱掉衣服,擦干身体,然后被塞进父母的被窝,挨着父亲。我父亲因为重感冒需要卧床休息。而我,顺便说一句,感冒都没得。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其他事件,但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或者记得不够清楚,因此就不在此叙述。我相信绝不仅是这些被我记住的事件影响了我在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知觉,那些我不记得的事件,可能有更大的影响力。至少,直到今天,我也不喜欢踩冰面,而且十几岁时,我就申请了汉堡卫生局的实习岗位,并在那里工作了八年,之后我开始读第二学位。

人脑的运转当然和计算机的运行不同,但我们仍可以把新生婴儿的大脑比作一个被格式化了的空白硬盘,必须先在上面加载一个操作系统。只有这个操作系统发挥作用时,各种程序随后才能被运行。

婴儿出生时大脑就拥有1000亿个神经元,一个人成年之后所拥有的也是这个数量。然而,婴儿的这些神经元之间的连接很少。神经细胞之间的连接——神经突触——的数量在之后的时间里迅速增加。到两岁时,突触的数量已经与成年人相同,但三岁孩子的突触数量却达到了成年人的两倍,有200万亿。这个数量在生命的头十年保持得相当稳定,到了青少年时期才会再次减少。

如此高数量的突触也解释了为什么三岁儿童的大脑比成年人的大脑活跃两倍以上。婴儿脑内产生了如此多的突触,也被认为是儿童极强的学习和适应能力的根基。虽然胎儿在子宫里已经感知到了感官刺激,但在出生时,婴儿实际上是一切从头开始的。

婴儿必须切切实实地理解、领会其周边环境。面对千差万别的文化体系和社会环境,婴儿是开放的。由于拥有大量的突触,只用生命的最初几年,婴儿的大脑就能储存各种各样的行为模式。是周边的环境决定了其大脑的内容和结构。婴儿很早就能把父母的声音同他人的声音区分开,也能区分母语和外语。在生命的头四年里,我们几乎已经获得了成功生活的所有基本要素,然后我们忘记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