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0章 鲁昭公出奔齐国
鲁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年)九月十一日,叔孙氏得知了国君率臧氏、郈氏围攻季氏的消息,家主叔孙昭子不在都城,掌管军事的家司马鬷戾召集众家臣,商量应该怎么办?大家都不敢说话,这是国家大事,谁说错了要掉脑袋的。鬷戾先说道:“我乃家臣,国家大事我不懂。大家就说说,季氏如果倒了,对我叔孙氏有利还是不利?”
这个问题大家都好回答,于是众家臣异口同声答道:“没有季氏,也就没有叔孙氏了!”
鬷戾听大家这样说,于是振臂一呼:“家主在外,为了叔孙氏,我等应该救援季氏!”说完就下令集合叔孙氏府兵,奔赴季府救援。叔孙昭子位居鲁国司马,掌管着全国军事和半数右军,平日里除了府兵外,还在府旁常年驻有五百右军精锐,这下都派上用场了。
鬷戾带领近千名兵士赶到了季府,这时国君公室的兵马觉得大局已定,都已经解去了甲胄,拿着箭桶盖蹲在地上休息,叔孙氏的兵马从季府的西北角冲杀进来,突破了公室兵马的防线,攻入了季府,与季氏府兵合兵一处。
孟孙氏的府邸位于季氏府邸东南方向,十三岁的孟懿子在府中收到消息:国君率领公室、臧氏、郈氏兵马攻伐季氏,就派家丁登上院墙西北角观望季府方向的局势,观望的家丁禀报说,看到了叔孙氏的旗帜。孟懿子明白了:叔孙氏已经出兵救援季氏了!三桓荣辱与共,既然叔孙氏选择与季氏站在一起,那孟氏也必须前去支援季氏!这时候,鲁昭公派郈昭伯来到了孟府门前,传达国君诏命:请司空孟卿赴季府觐见。府中的孟氏府兵已经接到了孟懿子的命令,正准备出发前往季府救援季氏,见到郈昭伯送上门来,都没向家主孟懿子禀报,在孟府南门外西侧就地诛杀了郈昭伯,然后向季府进发。
三桓的兵马汇集到一起,局面顿时出现了反转。鲁昭公所率兵马被三桓打败了,他也慌了神,问身边的臧昭伯和子家羁:“寡人该怎么办?”子家羁出主意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国君您就说是受到诸位大夫劫持才攻打季氏,让劫持您的大夫出奔他国,您留在鲁国。”
鲁昭公已经与季平子撕破脸了,当面大喊要杀了他,以后还怎么面对?他摇摇头说:“哪位大夫劫持了寡人?是你子家氏?还是臧赐(臧昭伯)?寡人不想再忍受季氏的欺侮了!”
臧昭伯接着说:“那就只有出奔他国了。我护送国君先去祖庙墓地拜别祖先。”
第二天(九月十二日),在拜别了祖宗之后,鲁昭公带着公室家眷及随从,在臧昭伯和子家羁的陪同护送下,从曲阜出奔了齐国,在齐国边境的阳州暂时停留,派人去临淄向齐景公报告。齐景公得到消息后,一方面让使者返回阳州禀告鲁昭公,将在齐国境内的平阴与鲁侯见面并进行慰问,另一方面马上安排车驾出发。
鲁侯来到齐国避难,让齐景公觉得特别兴奋。他一心要恢复齐国的霸业,现在鲁国内乱,给了他一个染指鲁国的机会。齐国如果能够武力扶持鲁侯回国复位,那将来齐国领导的联盟中就又增加了一个千乘之国鲁国。阳州位于济水河畔,原来本是鲁国城邑,后被齐国占去;整个济水流域非常富饶,齐景公约定的慰问地点平阴,同样位于济水河畔,在阳州的下游。鲁昭公得知齐侯要到平阴慰问,出于礼貌,毕竟是逃奔到人家齐国请求收留,于是主动赶到了平阴再下游的野井之地等候齐侯,野井离华不注山不远,距离临淄更近一些,可见鲁昭公急迫想见到齐侯的心情。
齐景公来到野井与鲁昭公相见,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言辞诚恳、暖意融融地对鲁昭公说:“国君之忧,即是寡人之忧。寡人将率领敝邑的军队,听从鲁侯的调遣。齐莒边境以西,寡人奉送君王千社(两万五千户),以待君王之命。”鲁昭公一听,齐侯一见面就送给自己两万五千户,还承诺要支持自己,心里高兴极了,觉得这位齐侯真是雪中送炭啊!子家羁在旁边提醒道:“上天的福禄不会再次降临,接受了两万五千户,还能回国吗?上天如果护佑您,也不会超过鲁国祖先周公旦,赐给您‘重新得到鲁国’就足够了。如果失去了鲁国,在齐国做一个‘千社之臣’吗?那谁还会帮助国君回国复位?不如早去晋国吧。”子家羁的意思是说,齐侯以两万五千户作为见面礼,对于鲁昭公来说,等于说是非分之福,上天不会两次赐福,得到千社,就会失去鲁国。鲁昭公没有采纳子家羁的意见,他还是寄希望于齐国能够帮助他回国复位。
昭公命跟随他出奔齐国的众人一起盟誓,由臧昭伯领头,盟书上说:“戮力一心、好恶相同。明确居鲁者有罪,跟随国君之人无罪,坚决跟从国君,不要里外通气!”臧昭伯以国君的名义将盟书拿给子家羁看,子家羁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不可以盟誓。羁不才,不能与诸位同心,而是认为大家都有罪,而且也有可能里外通气,沟通鲁国内外,有时还会离开国君,去为国君早日归国积极奔走。诸位喜欢逃亡而讨厌安定君位,羁哪里会和诸位好恶一致?陷国君于危难之中,还有比这更大的罪过吗?为了沟通鲁国内外而离开国君,国君就能更快地回国,不沟通交涉,君臣将流亡在外、无处可守。”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没有参与这次盟誓。
此刻的鲁都曲阜,人心惶惶。国君跑了,季氏骄狂更甚。季平子虽然赶跑了国君,独掌鲁政,但他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他担心的是,三桓驱逐国君,属于大逆不道,周王室在闹内乱,顾不上鲁国。然而,霸主晋国会不会来讨伐?晋国在出兵勤王,帮助平定王室叛乱,估计不会前来讨伐。国君出奔齐国,齐侯定会率领大军来犯,鲁国的军队对抗齐军还是有些吃力,更何况齐国是以扶持国君的名义来讨?那么,国君出奔,公室众人大多跟着跑去齐国了,但是季氏控制住了国君的弟弟公子宋,要不要扶立公子宋为国君?所有这些都是决定生死的大事,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季氏家族也会危在旦夕。他也有些犹豫了,于是赶快派人去阚地请叔孙昭子返回曲阜商议,同时下令保护好公宫和祖庙。三桓之中,也就季平子和叔孙昭子主事,孟氏家主孟懿子才十三岁,刚和弟弟一起师从孔子,还在求学,国家大事还做不了主。
叔孙昭子在阚地得知都城发生了重大变故,三桓驱逐了国君!这使他震惊不已,在对待国君的问题上,叔孙昭子与季平子是有分歧的。季平子把持国政、骄横跋扈、目无公室和国君,但是叔孙昭子则主张三桓主政的前提是尊重公室和国君,他听到国君出奔齐国,马上赶回了曲阜,来找季平子。
季平子见叔孙昭子气鼓鼓地入府来见他,立刻跪地顿首,头冲地一连磕了好几下,灰心丧气地问叔孙昭子:“事已至此,司马大人教教意如(季平子名叫意如),该如何是好?”
叔孙昭子没好气地说道:“季氏主政,何必驱逐国君?现在如何收场?人谁没有一死?执政大人驱逐国君,这下可在诸侯之间声名远扬了呀!子孙后代都不会忘记,难道不可悲吗?婼(叔孙昭子名婼)能要你怎么办呐!”
季平子说:“现在已经撕破脸了,要让我改变态度再事奉国君,实在难办啊!那不等于让死者再生、使白骨长肉吗?”
叔孙昭子说:“国君被逐在外,必将招来战祸。周王室自顾不暇,现在就看晋国和齐国的态度了。”
季平子道:“晋国没有派使者来责难,也没有出兵来伐的动向。”
叔孙昭子:“齐侯一定会率军伐鲁的!当今之计,应该把国君请回来,方能避免战乱!婼愿去齐国一趟,迎回国君。”
季平子也没有阻拦叔孙昭子,他心里盘算着,如果国君返回曲阜,季氏掌控朝政和半数军队、土地,权势自然不会拱手让出,回来就回来呗!再说了,这位国君他还敢回来吗?如果他不回来,那也无所谓,反正鲁国还是季氏说了算!国君要是死在了国外,就扶立公子宋为新君,有什么大不了的!
臧昭伯成为臧氏家主后,季氏将臧氏家族的祖传宝龟偻句(宝龟名)还给了臧氏,以拉拢臧昭伯。臧昭伯有一次去晋国访问,他的堂弟臧会偷了宝龟,用来占卜:到底是诚实好?还是不诚实好?占卜的结果是:不诚实好。臧氏的家臣要去晋国见臧昭伯,臧会就自告奋勇,请求自己去跑一趟,说是想念哥哥了。到了晋国,就在臧昭伯面前说嫂子(臧昭伯夫人)和他的同母弟弟叔孙私通之类的坏话,当然都是无稽之谈。等到臧昭伯访晋归来,查清是堂弟臧会无中生有、胡说八道后,就要收拾臧会,臧会逃到了郈邑,郈邑大夫鲂假让他做了掌管市场交易的贾(gǔ)正。贾正正好归属于司徒季平子管辖,一次臧会送账簿到曲阜季平子府中,臧昭伯派人在季府中门外抓住了臧会,季平子大怒道“臧氏府兵怎么到季府抓人?”他派兵扣押了臧氏的家臣,救下了臧会,从此臧氏与季氏结下梁子,臧会与堂兄臧昭伯也成了死对头。现在臧昭伯跟着鲁昭公跑去了齐国,季平子正好借此机会立臧会做了臧氏家主,史称臧顷伯。臧会做了家主之后,还专门拜谢了祖传宝龟偻句,对宝龟说:“你算得真准啊!果真没有骗我。”
与臧氏家族的情况类似的有很多,季平子利用国君出逃的机会,在鲁国朝中进行了大清洗,凡是国君一派的大臣,全部受到了各种名目的排挤和打压。
叔孙昭子赶到齐国的阳州城来觐见鲁昭公,向昭公报告都城曲阜内的情况。跟随鲁昭公来到齐国的臧昭伯、子家羁、左师展等官员,还有昭公之子公衍、公为、公果、公贲等人都聚在庭院内等候。子家羁为了防止泄密,下令“凡是进入国君馆舍之人全部扣留!”,鲁昭公与叔孙昭子就在屋内帐幕之后私语。叔孙昭子说:“臣已劝说季孙意如,将安定曲阜民众、迎接国君回国。”鲁昭公苦笑着问:“季氏意下如何?已兵戈相向,寡人回去如何面对季氏?季氏执权柄,怎能相让?寡人在曲阜已言明:不能再忍受屈辱地活在季氏的阴影之中!”鲁昭公言下之意是,季氏仍在,不愿回归。
鲁昭公的儿子们和诸位出奔齐国的大夫们,对叔孙氏都是恨之入骨。九月十一日讨伐季氏功败垂成,问题就出在叔孙氏出兵救援季氏!现在叔孙昭子却来阳州城充当好人,不能便宜了他!他们派出国君的亲卫甲士,埋伏在叔孙昭子返回鲁国的大道边上,准备半路截杀。左师展听说了这个计划,赶紧禀告了国君,鲁昭公说叔孙氏跑来齐国迎驾,就是在赎罪,怎能要了他的性命?马上派人追上了叔孙昭子,让他改道铸城,绕道返回了鲁国。左师展准备护送鲁昭公的车驾返回鲁国,也被昭公的禁卫亲兵给扣押了。
叔孙昭子返回曲阜之后,已知国君与季氏积怨已深,难以调和,这意味着,季氏与国君已是势不两立了!叔孙昭子为九月十一日事变当日叔孙氏出兵之事懊悔不已!虽说事出有因,三桓荣辱相依,不得不如此行事,但毕竟叔孙氏出兵救援季氏是整个事件的转折点,导致国君失败流亡国外。叔孙昭子无颜面对鲁国公室,十月四日,他在寝室斋戒沐浴,命掌管祝祷祈神的家臣祝、宗向神灵为自己请死,一周之后的十一日,叔孙昭子便亡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