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不过考验我罢了
善房。
原是飘渺宗十二堂口之一,千年来不变的责任是负责飘渺宗的侦察,审问以及提供人才等作用。
而善房的堂主则是叫做陈瑶。
陈瑶今年年值五十二,面容上却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从远处看去好似一个花季少女,远没有那日在阁老堂中显得那般沉闷。
“高景行?”陈瑶不等高景行回话,继续说道,“外门只知道我们善房所做的一般都是些肮脏之事,但你知道在这些所谓的脏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高景行跟在陈瑶身后,默不吭声。
四周与阁老堂截然不同,如果说阁老堂是富丽堂皇,那么善房反倒是精致复杂。
在进入阁老堂的大门,三米宽,约有十来米的红毯铺在中央。四周由四根巨大的柱子支撑着整个,上面雕刻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兽,在接近大门的两根柱子由硕大的花岗岩包裹着,最低端是鸡蛇之变,慢慢往上能看到许多记载自古籍的里的仙兽,其神态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活过来一般;在靠近萧稚那一边的柱子上顶端分别是龙凤呈祥以及下面数不清的鲤鱼,并且龙与凤仿佛彼此相争,又似乎夹道欢迎这些鱼去越过这道无形门。
萧稚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屏风后面,越过屏风,后面是一副高达数十米的石板,上面龙虎只占十分之三的位置,剩下的十分之三则是由各种浪花以及无数翻滚着的鱼蛇,其画面之诡异在人望向的那一刻只觉得压抑。
而善房的布置截然不同,虽说也是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石板,但是石板与石板上雕刻的花纹以及内容确实截然不同,仿佛这里天生让人平和安静,静的好像永远死去了一般似的。
“做我们这些事儿的,最重要的就是细心。”陈瑶走在前面,没有走那一条中央红毯铺设的大道,反而是从左侧的窄小密通道走过去,往里走数十米,四周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牢房,“这里往往关押的是一些飘渺宗重要的人,你也可以理解成凡间王朝的官员之类的,往里反倒是一些十恶不赦,亦或者无足轻重的小人。”
陈瑶察觉到高景行的疑惑,继续说道:“越往里,终年晒不到阳光,日子久了难免会身上染一些病症,虽然到底来说都能去除,甚至对于一些修行之人来说是完全免疫,但是必要的苦头还是可以吃一吃的。且来到这里面的,有些人我们都会施加一些禁止,让他们的修为作为,沦为一个凡人,因此这种弊端也才被保留下来。”
往里走去,陈瑶指着道路两侧狭隘的牢房:“这些牢房也都被施加了咒,不论犯人怎么折腾,到了的第二天的日出之时,就会自动恢复原状。将来你来到这里面,左右两边分别是文犯和武犯。文犯审问的地方多半刑具较多,武犯则与之相反。”
“为什么?”高景行忍不住问道。
陈瑶随手一指,一个蜷缩在牢房里的犯人说道:“这不,四年前因为在外门那边造谣,贪污,偷,抢,占别人的东西,导致被捕。其中最多的还是行骗,所以到头来还是定成文犯,你和他们这些人讲道理都没用的,是一些软骨头。”
高景行点了点头,在飘渺仙域一直有一个说法,就是文人相轻,武人相重。
这里的文人相轻指的是文人的皮肉轻,骨相轻,与武人相重是一个道理。此外,在飘渺仙域的修行中人也都默认一个事实,以文载道的终点是文人相重,在修行人的眼中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这个读书人所迈出的步子每一步都是无比的沉重,同样,在武道的终点则是他的步子越来越轻,体内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气。
放在凡间则是八个字总结了一个人的富贵:南人北相,北人南相。
此中之精妙不足以向外人道也,更何况高景行也只是道听途说。
“至于那些武官啊......”陈瑶卖了个关子。
“怎么了?”高景行急切的问道。
“打不动啊......”陈瑶摆了摆头郁闷道,“这些练武的跟那些文人墨客可不一样,一个个都是硬骨头,不怕打。”
“那一般都怎么对他们?”
陈瑶带着高景行,走到了通道的尽头,看着审问的桌椅和刑拘沉默了良久道:“攻心为上啊......”
高景行闻言也沉默了。
陈瑶转身让高景行朝着外面走去:“另一条通道就不带你去了,大多时候我们善房需要处理的是那从没带你去过的那一边,我听说你在外门吃了很多苦。”
“没有的事儿。”高景行笑了笑说。
陈瑶顿住转身看向高景行,凝视着他的脸,他的眼,直至高景行感觉到有些不适应,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以为是有什么东西站在上面,在手指触碰到的瞬间,陈瑶说:“会吃苦并不一定就代表你很行,你能上来是宗主让你上来,凡事要记得三思,知道吗?做什么心思要想清楚,宗主是不是让你这么做,要不要这么做,和应该不应该这么做。我们这个宗主啊,掌管飘渺宗数十年极少出过岔子,但不代表没有出过岔子,上面想要做,下面就得尽力完成。有些事论迹不论心,又有些事论心不论迹,来到善房,在善房的这段时间,你就得恪守善房的规矩。”
最后一句话陈瑶说的格外重,随后她轻轻的拍了拍高景行的肩膀:“知道善房的规矩是什么吗?”
“不知道。”
“这就对了,不该知道的不能知道。”说罢,重重的拍了拍高景行的胳膊,示意他打起精神,“行了,东西领了,就好好的去忙吧,这几天会有个任务,到时候交给你,好好跟着学学,同时也准备准备,明白吗?”
“是。”高景行默默点头。
九月,离十月只差十五天。
此时的太阳还在炙烤着整片大地,人光是坐着就容易出一身的汗。外门的人已经收拾完前些天兽潮造成的破坏,即便偶尔还有几只零星的魔狼蹿出,但是丝毫不会影响大局。
这几天里,高景行取名为‘月’的魔狼经常伴在自己左右,它除了通达人性之外,吞噬了大量的魔核之后也拥有了变化外形的能力。
高景行身边至此就出现了豆娃以及化作一条小狗模样的魔狼月,两人一狗经常出没于整个飘渺宗外门,一时间风光无限。
此时,高景行站在高积善开的铺子前,转头对豆娃和魔狼说道:“你们俩在这候着,我进去一会儿。”
接着瞥到了高崇文,斟酌了片刻后继续说:“你记得和高崇文打好关系,到时候我可能带他也进入到内门。”
豆娃点了点头,高景行快步推开后门的门走了进去。
“老高!”高景行人未到,声先至。
高积善正躺在院子里,还不等高景行走至身旁,急忙站了起来快步将房门推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者进屋后,高积善倒了两杯茶,随后再次走到门前将脑袋探出。
“别看了,有人跟着,也不会跟进来。”高景行端起茶闻了闻,随后小口抿了抿,茶香在舌尖炸开,“嗯.....新春的龙井,你这里居然还有。”
高积善将房门紧闭,随后回到高景行身前一揖,随后自顾自的坐下说道:“呵呵,你来,永远都有新春的龙井。这新春的龙井啊量少,我都给你留着呢,逢年过节的时候除了送礼之外,总会佘下来一些给自己备着。不过这龙井味道再好,如果没有一些佐菜,恐怕也食之无味啊。呵,这高少爷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事能想到我,相比内门已经彻底坐稳了吧?”
“这里面你有出面运作吗?”高景行没有正面回答,也不理会高积善打的官腔自顾自地问。
高积善一愣:“我插手了,找了人,但是他们能给的程度也最多就是你进内门混个门内的差事和八大家族混个脸熟。但是如今你以总榜唯一的成绩进了内门,恐怕一切就不是这样的了吧?”
高景行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那他们应该给盯上了。”
“给盯上了?”高积善问。
“不错,我去领进入内门奖励的时候去的是阁老堂。”
“阁老堂!”高积善一惊,“不可能!你怎么能去阁老堂!”
“所以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暴露了......你的人不干净!?......不......这应该也不可能,如果是你的人,那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那天见了萧稚,他和我说飘渺宗最近有些大动作,但是我只是外门的人,萧稚凭什么这样和我说.....不太合理.......”高景行揉捏着鼻梁,深吸一口气,“但不管如何,我算是被迫进入到萧稚的视野里了,他肯定想拿我对付什么人,没和我说也只是想看看我的反应.....我今天从善房那边回来,下面的堂主都对宗主什么看法?”
“对于宗主嘛.....倒是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看法。我们宗主倒是一向宅心仁厚,只不过是被这些堂主蒙蔽了眼,兴许才使得外门的环境变得这么差。”正说着,高积善手指沾了沾水,在桌上写道‘疑心成魔’,随后缓缓摇头,“你替宗主办事,凡事应当小心,宗主是不会害你的,你需要地方的是外面的人。”
高景行眉头紧皱,明显老高是知道些什么,看着桌面上逐渐消失的‘疑心成魔’四个字,缓缓想起关于萧稚的一则传说。
传言中萧稚那时候的年龄在四十多,有一天出战的时候在军营里午休片刻,随后似在呓语唤来一个手下。起初巡逻将士并未发现异常,直至萧稚午休结束后,下达指令说全军肃整,严查到底是谁潜入了自己的休息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杀了人。
当时关于这则传闻说是天下消失已久的唐门接到关于萧稚的暗杀令,前来暗杀。
还有一则是说唐门暗杀完全是子虚乌有,真实情况应该是两军对垒,一旦真的开仗修士不同于凡人,休养生息几年就养回来了,往往一个战争,死掉了几个关键的人,一个宗门兴许就废了。
据不完全统计,飘渺仙域以萧稚往上推三代,也就是三百多年前,共计出现宗门小派八百六十二个。
直至严查后的第七天,才从飘渺宗军营里缓缓传出,萧稚修炼梦中奇功,嗜好杀人......
高景行猛然间打了个颤,一股寒意从脚底向上蔓延,直冲天灵盖,他意识到这如果真的像自己想的一样,那萧稚这样的人,到底是是什么人?
随后高景行捏指掐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隔音符烧了起来。
“老高,这回有话你可以直接说了。”高景行看着火焰快要烧到手指,一抖,符纸缓缓升腾化作灰烬,“这张符是胡应嘉他们送我的,八大家族的人就是有钱呐......换做我我可买不起,老高,一个时辰,足够你我说的明明白白的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老高咽了咽口水。
高景行抿了一口茶,“你上次和我说的不全,你给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肯定知道一些,你们既然世世代代守护,就必然有你们的理由,而且.....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口中的历史。”
“历史?”老高瞳孔一缩,“历史怎么了?”
老高顿了顿,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道:“是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不是你该问的。”高景行笑了笑,“你和我好好说,我会好好听,但至于真假,我会自行辨别的。”
“呵呵,那本书传说是有个书名,叫做‘神话天书’,但其实只是一个托词罢了,我们一直传下来的,叫做‘解厄鉴’。据族中老祖说,每个人看到的内容都是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内容,虽然说是‘解厄鉴’,但它也确确实实的给人带来了不幸。更何况......你我本是同宗。”
“同宗?”高景行双眼一眯。
“给你的东西本就只有高家血脉.....不.....应该说是具备‘天子’之命,大帝之资的人都可以解开。”
“我看起来难道有仙帝的模样?”高景行一顿,脑补之后顿时脸色有点难看,他自己也实在想不出自己成为所谓的仙帝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老高,照你这么说,你把一切压在我身上,未免太不划算了。”
“你能来找我,就足以说明你已经历经其中奥妙。”老高沉默了一下,“与其说是带来不幸,倒不如说是一个属于双刃剑的诅咒,你没有变强,就会被它吞噬.......”
高景行听着老高说的话,可是他在白蛇世界却不是这样的。他依稀记得白蛇世界金山寺的主持告诉自己,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自己,那么说明高积善和主持之间一定有一个人是骗自己的。
“讲重点。”高景行摆了摆手,皱着眉头不耐地说道,他委实不想听老高对自己说着没用的东西,只好打断。
“好吧......这个东西其实就是这个时代通往‘仙’的钥匙,有它就肯定能够成仙,但是同时他也会让你失去一切,想要成仙就必然需要付出......他当然也可以满足你别的愿望,但是每个人其实生下来就有所谓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过是运,而拥有它,就注定只能走上自己属于自己的剧本。”老高面色凝重地说,“所以你一定要慎用它。”
高景行沉默了良久,突然问道:“如果不想成‘仙’呢?”
“你疯了!”高积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仿佛这不是一个正常能够和自己说出来的东西,“你不想成仙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外门长大吧。我很小的时候哥哥姐姐们都走了,六年前师兄因为触及到这个秘辛,连累了无数人,或许也不是连累无数人吧,他们也可能是咎由自取,但是谁又能说那不是一件让人遗憾的悲惨啊......所以老高啊......”高景行舔了舔嘴唇,缓缓抬起了脑袋看着天花板,泪眼朦胧,眼中闪烁着过去师兄的身影,“师兄当时是想让我好好活下去啊......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帮着外门的人改善改善生活就好了,你说的永生啊.....成仙啊.....我不......不能想啊!”
高积善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只是一口将杯中凉了的茶饮下,却始终难凉那一颗炽热的心:“呵呵.....是吗......不管怎么样,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高景行站在高积善店铺外的时候,回头望了望这个他开了数十年的小铺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头对着豆娃和魔狼说道:“走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豆娃看着魔狼,两人一狗沉默了一路,直至回到高景行往日的住处,才缓缓开口道:“高哥,我去内门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嗯。”
豆娃急忙冲到高景行的身前,帮忙收拾着衣物:“高哥,为什么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
“呵呵,为什么我不开心。”
“是因为恒哥不见了吗?”豆娃盯着高景行的眼睛,“恒哥是我见过除了你最有毅力的人了,他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觉得,恒哥不像凡人......”
高景行闻言一滞,目光死死地盯着豆娃。
豆娃有些不知所措:“高......高哥......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你确实没有,朱恒呐.....呵呵,寻常废了他的功法,谈何容易......”高景行苦笑一声。
“为什么?只要被毁了丹田,就没有结丹的希望,只要我们没有达到元婴,没办法开辟所谓的‘虚海’,我们其实就相当于凡人不是吗?”豆娃挠了挠头好奇的问。
“是啊,但是朱恒剑走偏锋,他的丹田在......”高景行说。
“景行小心!”回忆中,年幼的朱恒一把拽过高景行,自己却被魔兽用尾刺贯穿了腹部。
这在整个飘渺仙域或许都会是一个年轻人一生的痛,贯穿了腹部毁灭了丹田,他一生也难以聚气于丹田之中的灵海。
朱恒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然后还是不停地等待。
当然,这一切对于飘渺仙域的凡人来说,丹田的完好就相当于多了另一条路,即便考取功名不成,亦或者是比武也不行,始终是有一条能够养活自己的路。
最初的外门就是这样慢慢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人,以至于被迫让飘渺宗彻底改制,由外门搬迁到内门,而原先的外门则留给了这些外来人居住,创办户籍制,并逐渐走向封闭的道路。
直至今日,飘渺宗与凡间的王朝彻底划分而治。最初原先的飘渺宗还会偶尔接济一下来自凡间王朝的人,但随着战火四起,对外来人口审核也更加严格。虽然飘渺宗如今处于下坡路,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这些前来投靠的凡人还是完全养活得起的。
高景行一顿,似乎觉得这是朱恒的秘密,索性摇了摇头:“他的丹田或许早就跟常人不一样了吧,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毁丹田了,朱恒也早就习惯了。”
“不是第一次?!”豆娃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我.....被毁丹田估计会一蹶不振吧......?”
高景行拍了拍豆娃的肩膀:“这个世界有很多挫折,与之相比,我们跟朱恒确实有很大的差距,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人生不是一场竞速赛,我们比的是接力......凡间的王朝一直有句话‘死后盖棺定论’,我想就跟这差不多吧?听说在里面很多文人墨客,当官的,做事情都有两条路,一条就是能争则争,另一条就是能忍则忍。”
“嗯.......”豆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这次内门......给高哥你安排了什么任务吗?”
高景行沉默了良久,昏暗中豆娃只瞧见他对自己招了招手。
外面的天色也不自觉地暗了,只有一个大大的月亮挂在天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皎洁,明亮。
“高哥......怎么了?”
“这段时间.......”高景行将豆娃的脑袋挽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继续说,“如此一来,明白?”
豆娃怔怔地看着高景行,后者继续说道:“传你的金光咒还记得?”
豆娃点了点头.
“今晚先去打坐,两个时辰。”说罢,高景行自顾自的推门而出。
晚上的外门因为建在山上,所以风颇为大。
今晚的风格外的寒凉,高景行站在寒风中忍不住裹紧了衣裳,要知道他这种即便是最底层的练气修士平日里也不会惧怕自然的严寒酷暑,更不用提这里是他日日夜夜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地方。
黑夜里,高景行一个人走在荒芜的路上,看起来像是一条野狗。
很快,他来到一处湖畔前。
与其说是湖畔,倒不如说是一处小溪。
高景行总是喜欢这样坐在溪水旁,安静的听着来自自然的声音,他觉得无比的美妙,而且高景行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总会给自己腾出一段时间用于整理自己日常的所作所为。
目前老高的话不能信,神话天书他也不敢再用,甚至连内景都不敢再进入。而宗主萧稚也绝非说突然注意到自己,而是从一开始就下一盘大的棋.......
想了一阵后觉得想不明白,高景行索性也不再去想,只是安静的躺在路边的草地上发着呆。
七日后。
“这是你这几天要接的任务,你可以带几个人。”陈瑶丢出一沓公文让高景行一边看一边继续说道,“这些人是山下的人,也有些是山上的。”
高景行眉头紧皱地看着公文中的内容,字字让他觉得头疼,且不说牵扯了八大家族的人,有些罪名甚至可以直接判处他们死刑。
“这上面的人,不留一些吗?”高景行试探性地问道。
“有你认识的?”陈瑶反问。
高景行摇了摇头,只是歪着脑袋看着陈瑶:“这些人想必有些你们也不确定,亦或者是说你们也不好真的这样做,才让我来的吧?”
陈瑶笑了笑起身绕着高景行慢慢地走,指尖轻轻划在他的肩膀上:“我并没有这些想法,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考验而已。不仅是我,你要知道,内门十二门,你都会走一遍,最后跟在宗主身边的......我们这些人有些事儿能做,有些事儿不能做,但你却不一样,你刚来,有些事儿你不得不做,也最适合你去做。”
“所以这份卷宗还有没有需要调查的地方?”高景行不理会陈瑶的答非所问,自顾自地盯着自己需要的答案。倘若卷宗属实,他只需要制定抓人的方案就可以,可如果不属实呢?当然在这一点上,属实不属实他都会自己再去调查一遍,他想要做的,只是根据陈瑶的态度来决定自己接下来需要做的一切。
“自然有啊,不过也没有,上面记载的每一个都是真的。”陈瑶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了回去,她好像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千年寒冰,“正因为如此,也都是假的,你能做的,就是权衡到底谁应该受到什么样子的惩罚。”
“呵呵,明白了。”高景行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全部了吗?”
“我知道的全部。”陈瑶回答道。
“呵呵,你们内门的人可真是喜欢打哑谜。”高景行撇了撇嘴,但也不在意地说。
“不是我们喜欢打哑谜,上面喜欢这样,我们久而久之也这样了。”陈瑶声音柔和,能够感觉到她是想要和高景行打好关系的,“你最后是要去暗门的,我们十二门主对你都比较好奇,怎么说你也算得上是欧阳凤喈的门徒吧?我们也好奇,你能做到一步。要知道当初欧阳凤喈可是从内门全身而退,最后选择定居外门,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早些年他可是宗门内公认的天才之一啊.......”
高景行闻言浑身一震,直到今天才恍惚间窥探到关于欧阳凤喈真正的一角,那是自己从来不曾了解的一角,如同当年的朱恒一样。
“另外,再卖你一个人情。”陈瑶笑了笑,宛如春风般和煦,“朱恒可以不用藏了,前几天暗门已经查到他大概在什么地方了。另外你们就是你的人,该归拢归拢,你不在外门,八大家族可不会给那些人面子......该让就让......有时候退,也是进。”
“嗯。多谢提醒。”
看着高景行离去的背影,一个黑衣人缓缓出现在陈瑶的身后。
“唉......再磨砺磨砺......宗主等不及了。得加快进度啊。”
“呵呵,罗榻,是宗主等不及?还是.......你等不及?”陈瑶凤眸一瞥,尽显讥讽,“往日暗门门主罗榻,谁能想到沦落到这个地步。”
“魔雾迟早会毁掉我们所有人。”
“我知道.......罗榻,可是那些人是无辜的。”
“为了改变这一切,有些牺牲是注定的。”罗榻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地像是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揉搓,“那年欧阳凤喈不愿意配合,呵呵,可是在那时候,我们又是何等的风光啊......?”
“道没了,就注定什么都没了。”陈瑶皱着眉头,转身看向这个被黑色大衣紧紧包裹住的男人,“你本可以不这样的。”
“可我不得不这样!”罗榻向后退却一步,猛然大喊道,“变了!变了!变了!!你还不明白吗?陈瑶......外面的各个宗门都在求新求变,我们为什么不跟上他们的步伐求新求变!”
“可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那又如何!他们也是自愿的!”罗榻咬牙道,最后沉默了良久,终是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开。
陈瑶苦笑一声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关于过去的事情谁说的明白?谁又说得清楚?
陈瑶很多时候不得不站在罗榻的角度,替他找着借口,可是她不能一直给罗榻找借口,这么多年来,飘渺宗或许变了,但真的变了吗?
陈瑶不知道,她看着飘渺宗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如今都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终于,她闭上了眼,点点晶莹划过稚嫩的脸颊,她只能寄托于宗主是对的。
此刻的外门。
高景行召集了自己手下的所有人,他高高在上地坐在木椅上,看着自己身前的二十余人。
“你们都是外门的骨干......今天召集你们......我只有一个命令,你们听也好,不听也罢。”高景行沉默了良久,看着这些人良久,豆娃站在门外手里牵着魔狼月,“从今天开始,外门的所有人都解散,下山......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抱团也好......趁早离开,带着家里人离开......越远越好.......”
“高哥!”
“高哥.......”
“高哥!我们不走!”
“不走!”
“对!!不走!”
高景行闭上的双眼缓缓睁开,吐出一口浊气:“没有不走的,想要留下,能留下的,也只有老高一家,余下的今晚就收拾东西走。”
“为什么!”一个人问道。
“外门要变天了,我也要离开飘渺宗.......一旦我离开了飘渺宗,你们就注定要被清账......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很多人,我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们留在这儿,先死的是你们。”
“外门这么多人,他们难道能杀光不成!”一个壮汉怒气冲冲道。
“对!”
“就是!”
“能杀光不成!”
一时间场下纷乱嘈杂之声络绎不绝。
“是!就是能杀光!”高景行咬牙道,“你们难道不清楚如今的局势吗?飘渺宗外面天下大乱,整个仙域就算抛开凡间王朝,这些仙家都在动荡,明里暗里地在斗,各位......我们拿什么去争?当初欧阳凤喈能争,那是因为他有那个能力,如今我们有这个能力吗?是!我高景行是说过让各位过上好生活,但是如今我进入了内门,已然自顾不暇,各位留在这里,终究是自取灭亡。”
“那留在这里的人呢?”
“.......他们也不会好过。”高景行沉默了良久,起身抱拳说道,“花有重开日,人有重逢时。诸位,今日一别,他日我们山下重聚,不是没有回到飘渺宗的机会,我高某发誓,他日我富贵之后,诸位尽管来寻我。”
“.......高哥,你年龄比我小,但我依旧尊你一声高哥。呵呵,我是个粗人,可我即便是个粗人也明白,他日富贵之后我等绝无与你再相见的可能了,但不管怎么样,你今天既然能敞开了和我们说这些,就足以说明你把我们放在心上......当初你没求我来,今个儿你也让我走。”汉子洒脱一笑,“那就走便是了。天下这么大,没有留不下我的地儿。留在外门也是浑浑噩噩的一辈子,倒不如出去闯闯!哈哈!”
高景行垂下双臂,苦笑一声:“诸位今日一别,皆是出于高某肺腑之言。不论诸位信与不信,就看我高某在外门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信一信又何妨呢!?”
远处屋顶,一个黑衣人缓缓从袖口中抽出一张纸,他的身侧突然间出现了另一个黑衣人。
“呐,把这封信传给他们都看一遍......高景行今天的动作,提防着点。”
“是。”后者毕恭毕敬地接过信,顿时消失在原地。
在高景行所在的狭小木屋里,是他与众人拧成一股绳的地方:“诸君保重!”
“保重!”
“保重......”
“保.....唉......”
“......”
待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只留下了老高站在屋内,屋外是豆娃深邃的眼眨了又眨。
“他们.......”老高顿了顿。
“回不来了。”高景行叹了一口气,“安顿好他们的父母吧,另外散下信儿,让他们做好厮杀的准备,离开飘渺宗走那片森林啊.....向来不安全。”
老高点了点头,如今这世道,林立的魔雾反倒成为了二等凶物,这一等还得当属‘人’,末了老高又问道:“只留下我们,这小崽儿不送走吗?”
“老豆死了。他不会走的。”高景行断然道,“这么多年了,老豆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他也一只小豆娃,该有个名字了,这几天让他自己给自己选个名儿吧。”
“你不给定了?”
高景行瞥了眼探出脑袋的豆娃,顿了顿:“路.....是自己的选择,这名也让他自己选吧。”
“呵呵。成。”老高不再争辩,转而继续问道,“这次内门交给你什么任务?”
“......给我的考验罢了,你替我盯一下八大家族,另外还得约谈一下胡家和赵家了,如今能争取的就这两家了。”高景行拍了拍手,倒了两杯茶,一碗递给了老高,一碗自己抿了抿,“另外重点也要接洽一下江东的四大家族,江西的四大家族我自己应该能争取的,至于崇文......这段时日让他和豆娃一起练着吧。”
“只怕他不堪重任啊。”
“失败了那说明他也就这样。”高景行果断道,这么多年里在他的身上越来越看到欧阳凤喈的影子,一时间老高晃了神,“行了,把他带走吧。”
“嗯。凡事儿也别着急憋着,叫沈雯回来帮帮你......实在不行朱恒呢。”老高转身,又忍不住回头说。
“我知道。”高景行不耐地回。
老高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
或许正因为高景行这样,他才会坚定的选择他。
他身上有太多高崇文没有的品质了,更重要的是,高景行身边有靠得住的人。
老高跨过门槛与豆娃对视,缓缓伸出手牵着豆娃一步一步朝着远方走去。
高景行看着豆娃和老高的背影,喃喃道:“这回又是要一个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