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鼠的影子(上)
凌晨五点。
露水早已落在了草木叶片上。
白日里伏热的人间此时也极为清凉。
然而,夜仍然是深沉的。
在这古城的偏僻小巷中,穿梭奔跑着一个消瘦的影子。他是歪歪倒倒的,被鬼撵了一样。
这个消瘦的男孩大口大口喘气,累极了,但是却又不敢停下来,好像停下来就要死掉一般。
事实上,确乎也不差。
他跑得太累了。加上夜的深沉,使他看不清路上的障碍物,于是他重重地摔了一跤。
他“啊”地叫出了声。很痛苦,很大声。
但是他立刻又把嘴巴闭上了。
他屏息凝神,听着这四周的动静。
诡异得不能再诡异的寂静。——虽然这才是正常的现象。但他不觉得。
仿佛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演。
惨淡的月光照了下来,照在了他的身上,照在了他的四周——这个小巷子里。
忽然间,他又看到令人窒息的影子。
这一次,是巷墙的倒影。
他的脑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敲打他。他的大脑皮层麻麻的。他的眼睛瞪得像个锅一样。他有了一种由恐惧牵引出来的迷离感和眩晕感。
两条腿都陷入在影子里。
他坐着,拼命想要把腿抽出来。然而他越是用力,反是陷得越深的。
他试着用手去按住那个影子,把影子按下去,这样就可以更好把腿抽出来了。——没有人会知道他是怎样的一种脑回路。不过想想,似乎确也是人的本能反应。
毫无疑问,没用。
不仅如此,他的手也在开始往里头陷了。
他还没有见过沼泽呢。他听说过。
今天,大约可以算是见到了。
这时候,他听到,他背后——小巷的深处,响起了高跟鞋“哒哒哒”的踢踏声。
唐歌越来越慌张,越来越想要拔出他的腿和他的手。但仍是无果的。
“别白费力气了,胆小鬼。——你不配享有相官的力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又走到自己的前面来了。
唐歌没空来思考自己是不是听觉有问题。
他只是惊恐地借助月光看着这个女人、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他惊恐地活像一只过街老鼠。
她鄙视地看着唐歌,看着这一个长相清秀面容白皙的黄毛,没有任何怜惜,倒像是看垃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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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以前,五人组到了废弃工厂。
采娘显出原形,一把薅住吴墨,悄悄飞到了废弃工厂最高的天台上。占据了制高点。
另外三位随即也借风飞了上去。
“刚才吓死我了。”吴墨小声哔哔着。
五人组在天台上,偷偷摸摸观察着这废弃工厂区下头的动静。
吴墨虽然有些近视,但是有辰龙相官的力量加成,所以远视和夜视都是轻而易举的。
“他们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到底要干什么?”吴墨疑惑地看着那群头发五光十色、五彩缤纷、五花八门的少男少女,不解地问。
“你们人类社会的事情,你不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吗?这大约是人类喜欢的夜生活活动罢。”采娘淡淡地冷嘲道。
吴墨不语,只仍然看着。
那是一群骑了被改装过的车来的少男少女。也不知到底是摩托车还是电瓶车。反正改出来以后很射人眼睛,要把人眼睛都射瞎了的那种样子。
“他们似乎还觉得那种东西很酷炫,”吴墨想起了高中同学聊天时聊到了那些站街男女,“据说他们还喜欢用一个车牌号,叫‘74110(气死110)’。”
吴墨只是听过混混们的传说,但没亲见鬼火少年们发癫的场景,今天凌晨才算是真正见到了。
下头停了五辆鬼火牌“赛车”,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三辆。总共有八辆闪得要死的车子。每辆车子平均坐了四个人,总共也就有三十来个人。
“我的妈诶,他们都不怕出交通问题的吗?”吴墨又在那里小声叨叨了起来,“看着都好危险啊。”
这时候,下面那群不三不四的人开始吵了起来。
吴墨接着龙的听力,将那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三十多个人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我们暂且命名为狐派,另一派我们暂且命名为狗派。
狐朋狗友们来这里是准备“打群架”的。“打群架”的理由除了大家“想打群架”,还有一点就是“男人的荣誉之争”。
三十多个人里头六七个是女生,有红毛和蓝毛。——这里头只有一个瘦削却长得黑的,染了一头漂亮的金色大波浪。不知道她又是什么审美。
看来她们像是“拉拉队”的干活。
这堆女生中的老大——“大姐大”坐在鬼火车上。其余的女生站在她身边,都抄着手,貌似冷淡地看着男人们,然而实际又颇有些精神,好一阵叽叽喳喳,吃错药抽风了似的。
狐派男的要多三四个,唐歌就是这多的那几个中的一个。
他畏畏缩缩站在后头——别人看不着的地方,显得猥猥琐琐的。
出于一种对相官能力的莫名其妙的感知,吴墨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瘦削可怜矮小无助的男生。
狐派男的代表发言:“我们东哥说,喊你们给你们老大说清楚,不要再找皮姐麻烦。皮姐是我们大哥的女人。这一点全城的人都晓得。”
“我不是人。所以就算我晓不得也无可厚非。”司青冷冷地笑着说。
他啧了啧舌头,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大家都觉得这话颇有喜感,清浅地笑了起来。
狐派男的代表长得很高大,而且声音很雄浑。这极具震慑性的发言让狗派都“诚惶诚恐”了起来。
狐派男的代表看了一眼他们的皮姐,于是接着用他那洪钟大吕似的声音威胁道:“如果你们再敢和皮姐拉拉扯扯的话,我们就把你们狗派所有人的全家都杀了,把你们的大哥也杀了。”
“啊哈哈哈哈……”银眠忽然爆笑了起来。
吴墨慌忙用手把他的嘴巴捂住了。
大家赶紧躲到遮蔽物后头去,免得被发现了。
“对不起,对不起,”银眠一边笑一边抹眼泪,“我活了快一千年,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发言,实在没有忍住。——你们人类真是太有意思了。”
给银眠笑得都咳嗽了起来。
幸而,别的人似乎都没有听到银眠的大笑声。
除了唐歌。
唐歌先前也觉得自家代表的发言很好笑,但出于恐惧和敬畏,终于还在强制自己低头憋笑听。
然而,在鬼火少年们所营造的嘈杂却也显得庄严的氛围中,他灵敏地听到了废弃工厂深处出来的“诡异的笑声”。
他恐惧地望向了自己的背后——吴墨他们所在的天台上,惴惴不安看着黑暗,又不敢看太久。
唐歌悄悄问身边一个兄弟“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那兄弟说“没有”。于是他也只好假装松了一口气,假装没有听见任何奇怪的声音。
注意,值得一提的是,他假装不是给别人看的,而真真正正是假装给自己的。——大家都晓得,这也是国人擅长的“精神胜利法”的一种。
唐歌转了头,悄悄看了一眼那个“大姐大”皮姐,终于又回了神来,悄悄摸摸撇了撇嘴巴,颇为不屑来的。
他知道,这个皮姐,虽然长得好看,身材好——胸大屁股大,但是实在下流得不行。
皮姐是同他们的东哥交好的恋人,但是同自家的这个代表(其实也是“二当家”的角色)也搞过。
当他们两个在床上打滚,这个代表累了时,皮姐还叫过唐歌去推着这个代表的屁股,帮他“进进出出”。
作为奖赏和“封口费”,皮姐会打发他一点点钱,让他装潢装潢自己,或者买点吃的犒劳自己。
打赏他的那钱,是她在狐派老大东哥、狗派老大赐哥,并上在学校里和酒吧里遇到的那些同她交配过男人们那里得来的。
唐歌是谨慎小心到了极点的人,知道这钱来得“不干净”(当然,若是从“自食其力”而非“贪污受贿”这个层面上来看,这钱大抵未必完全“不干净”,也究竟还算是“劳动所得”),所以他从来没敢用这赏钱的一分一厘。
唐歌生怕这些钱牵扯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要动用警察法院的事情,把自己勾搭进去了。
他是个有爱心的人,并不完全就坏了。
在这所有人中,唐歌算是一股“清流”了。
他跑到这里来“站街”,显摆人多势众,也确信他们是打不起来的。因为他见过太多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了。
唐歌已经习以为常了是也。
皮姐对于所有的男人(包括但不局限于狐朋狗友们),似乎都可以有一种“女人”的魅力——同他们交配的“魅惑”,唯独对于唐歌,却是出于一种虔诚和良善,仿佛姐姐对弟弟或者妈妈对儿子。
她是帮助他解过不少围的,又打赏了他很多钱,所以,唐歌对她也有着一种模模糊糊的情感。
一方面厌恶她,一方面又怜悯她,一方面还敬畏她,一方面也尊重她。
在一个不可能“纯爱”的荒唐环境里,唐歌产生了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类似“纯爱”的情感,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难能可贵。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