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智部见大卷一
一操一纵，度越意表(1)。
寻常所惊(2)，豪杰所了(3)。
集《见大》(4)。
【注释】
(1) 度越意表：超出意料之外。度越，超过。意表，意料之外。
(2) 寻常：才智普通的人。
(3) 了：明了。
(4) 见大：见识远大。
【译文】
一收一放的控制，超出意料之外。
普通人为之惊异，豪杰之士却能轻易明了。
集为《见大》一卷。
太公 孔子
太公望封于齐(1)。齐有华士者，义不臣天子，不友诸侯。人称其贤。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诛之。周公曰(2)：“此人齐之高士(3)，奈何诛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望犹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也(4)；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为教首(5)，使一国效之，望谁与为君乎？”
【注释】
(1) 太公望：吕尚。吕氏，姜姓，名尚，字牙。《史记索隐》说：“文王得之渭滨，云‘吾先君太公望子久矣’，故号太公望。”助周武王灭商，封于齐，为齐国始祖。齐：周朝诸侯国，其地主要在今山东境内。
(2) 周公：姬旦。周文王第四子，周武王弟，曾辅佐周成王。因其采邑在周，故称周公。
(3) 高士：品行高尚的在野之士。
(4) 弃民：不可驯服而被社会摒弃的人。
(5) 旌：表扬。教首：榜样。
【译文】
太公望被分封在齐国。齐国有一个叫华士的人，认为不臣服于天子，不结交于诸侯是正当的事，人们称赞他贤明。太公三次派人召见他，他都不去，于是太公下令诛杀他。周公问：“这个人是齐国品行高尚的在野之士，为什么要诛杀他呢？”太公说：“他不臣服于天子，不结交诸侯，我还能使他臣服与他结交吗？我不能使之臣服与之结交的人，就是不可驯服而应被摒弃的人；三次召见他而不来，是叛逆不顺的人。人们赞扬他以他为榜样，假使一国之人都效仿他，那么我还能做谁的君主呢？”
齐所以无惰民，所以终不为弱国。韩非《五蠹》之论本此(1)。
【注释】
(1) 韩非《五蠹》：韩非，战国末年法家学派代表人物，著有《韩非子》。《五蠹》为《韩非子》中的名篇，其中说道：“智士退处岩穴，归禄不受，而兵不免于弱，政不免于乱，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誉，上之所礼，乱国之术也。”
【译文】
齐国因此没有怠惰的百姓，也始终没有沦为弱国。韩非子《五蠹》篇的观点就是本于此。
少正卯与孔子同时(1)。孔子之门人三盈三虚(2)。孔子为大司寇(3)，戮之于两观之下(4)。子贡进曰(5)：“夫少正卯，鲁之闻人(6)。夫子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7)，二曰行僻而坚(8)，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9)，五曰顺非而泽(10)。边批：尽画奸雄隐腹。此五者有一于此，则不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诛也！”
【注释】
(1) 少正卯：春秋末期鲁国大夫，曾聚徒讲学，与孔子对立。少正，或为复姓或为官名。孔子诛杀少正卯事见于《荀子·宥坐》，《孔子家语·始诛》《史记·孔子世家》等采用。钱穆等以为少正卯之诛为战国时人所造，以倡“诛士”。
(2) 三盈三虚：孔子几次聚集门徒都被少正卯的讲学吸引去了。三，多次。
(3) 大司寇：官名。主管刑法狱讼。
(4) 两观：宫门前两边的望楼，此处特指鲁阙。
(5) 子贡：端木赐，字子贡。孔子弟子。
(6) 闻人：有名望的人。
(7) 心达：心思通达。险：阴险，邪恶。
(8) 僻：乖僻。坚：固执，顽固。
(9) 丑：怪异之事。
(10) 泽：光润，润泽。此指对言辞加以润泽。
【译文】
少正卯与孔子生活在同一时代。孔子几次聚集门徒都被少正卯的讲学吸引去了。孔子做了鲁国大司寇，就在宫门之前杀了少正卯。子贡进言道：“少正卯是鲁国有名望的人。您杀了他，是不是有过失呢？”孔子说：“人有五种罪恶，盗窃不在这之列。一是心思通达而凶险，二是行为怪僻而固执，三是言辞虚伪而雄辩，四是记取怪异而广博，五是顺从非义而加以润饰。边批：完全描画出奸雄隐秘的心思。人若是这五条中占一条，就难免被君子所诛杀。而少正卯兼而有之，这是小人里的奸雄，不能不杀！”
小人无过人之才，则不足以乱国。然使小人有才，而肯受君子之驾驭，则又未尝无济于国，而君子亦必不概摈之矣。边批：大是通论。少正卯能煽惑孔门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可与同朝共事乎？孔子下狠手，不但为一时辩言乱政故，盖为后世以学术杀人者立防(1)。
【注释】
(1) 防：范例。
【译文】
小人没有过人的才能，那么就不足以祸乱国家。但假使小人有才能，而肯接受君子的管理，那么对国家未尝没有好处，而君子也一定不会将他们一概抛弃。边批：大是通达之论。少正卯能够煽动蛊惑孔子的弟子，几乎要掩盖孔子而超过他，可以和他同立朝堂共事吗？孔子下狠手，不只是为了阻止当时因口才雄辩而扰乱政局的现象，也为后世诛杀以学术乱国的人树立了典范。
华士虚名而无用，少正卯似大有用，而实不可用。壬人佥士(1)，凡明主能诛之。闻人高士，非大圣人不知其当诛也。边批：不知其当诛，鲜有不受其蔽。唐萧瑶好奉佛，太宗令出家。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阳、丞郭仙舟投匦献诗(2)。敕曰：“观其文理，乃崇道教，于时用不切事情。宜各从所好，罢官度为道士(3)。”此等作用(4)，亦与圣人暗合。如使佞佛者尽令出家(5)，谄道者即为道士(6)，则士大夫攻乎异端者息矣(7)。
【注释】
(1) 壬人：巧言谄媚的人。佥（xiān）士：邪恶谄媚的人。佥，通“
”。
(2) 投匦（guǐ）：臣民向皇帝上书。匦，匣子。唐垂拱二年（686），置匦于朝堂，有进书言事的人，可投书于匦。
(3) 度：佛教语。使人出家，意谓引其离俗出生死。后亦用以道教。
(4) 作用：作为。
(5) 佞佛：沉溺佛教。
(6) 谄道：谄信道教。
(7) 攻乎异端：攻击与儒家学说不同的学说。此特指佛教、道教。
【译文】
华士有虚名而无实用，少正卯看似有大用，而实际上不可用。邪恶谄媚的人，凡是贤明的君主都会诛杀他们。名人或品行高尚的隐士，除非是大圣人否则不知道他们应当被诛杀。边批：不知道他们应当被诛杀，很少有人不受他们蒙蔽。唐朝的萧瑶喜好尊奉佛教，唐太宗下令让他出家。唐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府参军郑铣阳、丞郭仙舟向皇帝上书献诗。玄宗下诏：“察看诗中的文辞义理，是在推崇道教，不切合于当世治理需要。应当遵从他们的喜好，罢免官职出家去做道士。”这样的作为，正与圣人的行为相契合。如果命令让沉溺佛教的人都出家，谄信道教的人都做道士，那么攻击佛教、道教的士大夫们就可以平息了。
诸葛亮
有言诸葛丞相惜赦者(1)。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2)。先帝亦言(3)：‘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4)，每见启告(5)，治乱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刘景升父子(6)，岁岁赦宥，何益于治乎？”及费祎为政(7)，始事姑息，蜀遂以削。
【注释】
(1) 惜赦：舍不得发布赦令。惜，吝惜，舍不得。
(2) 匡衡：字稚圭。西汉经学家。汉元帝时官至丞相。吴汉：字子颜。东汉开国功臣，官至大司马。
(3) 先帝：指刘备。
(4) 周旋：交往。陈元方：陈纪，字元方。东汉末累迁尚书令，后拜大鸿胪。名重于世。郑康成：郑玄，字康成。东汉末经学大师。
(5) 启告：教诫。
(6) 刘景升：刘表，字景升。汉宗室，曾为荆州刺史。死后子刘琮继任。
(7) 费祎：字文伟。三国时蜀汉名臣。诸葛亮死后，为后军师，迁大将军，录尚书事，掌国政。
【译文】
有人批评诸葛亮舍不得发布赦令。诸葛亮回答说：“治理天下用大德行，而不用小恩惠。所以匡衡、吴汉不愿轻易发布大赦。先帝也说：‘我与陈纪、郑玄交往，经常受到教诫，治理国家之道都说到了，未曾谈到赦罪。’像刘表、刘琮父子，年年施行赦免，对治理国家有什么好处呢？”等到费祎掌国政，开始施行无原则的宽容，蜀国于是衰败。
子产谓子太叔曰(1)：“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2)，则多死焉。故宽难。”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于是郑国多盗，太叔悔之。仲尼曰：“政宽则民慢(3)，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4)，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商君刑及弃灰(5)，过于猛者也。梁武见死刑辄涕泣而纵之(6)，过于宽者也。《论语》“赦小过”(7)，《春秋》讥“肆大眚”(8)，合之，得政之和矣。
【注释】
(1) 子产：公孙侨，字子产。春秋时期郑国正卿，在简公、定公、献公、声公四朝执政，为政贤明。子太叔：游姓，名吉，字太叔。郑国正卿，接替子产执政。
(2) 狎：轻忽。
(3) 慢：轻忽，怠慢。
(4) 残：残暴，残忍。
(5) 商君：商鞅，曾辅佐秦孝公变法。弃灰：把灰倾倒在大街上。
(6) 梁武：梁武帝萧衍，南朝梁开国皇帝。
(7) 赦小过：不计较小过错。语出《论语·子路》：“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8) 肆大眚（shěng）：赦免有罪。肆，赦。眚，过。语出《春秋·庄公二十二年》：“二十有二年春王正月，肆大眚。”
【译文】
子产对子太叔说：“只有贤德的人，能够以宽厚的政策使百姓服从，其次就没有比刚猛更有效的了。火猛烈，民众望见就害怕它，所以很少有人死于火。水柔弱，民众轻忽玩弄它，就有很多人死于水。所以宽政难以实施。”太叔执政，不忍心刚猛而施行宽政。郑国因此盗贼很多，太叔为此十分后悔。孔子说：“政策宽厚民众就怠慢，怠慢就要以刚猛纠正它。政策刚猛民众就凶暴，凶暴就要施行宽政。用宽厚来调剂刚猛，用刚猛来补充宽厚，政治因此和谐。”商鞅对把灰倾倒在大街上的人用刑，是过于刚猛了。梁武帝看见死刑犯就流着泪释放他们，是过于宽厚了。《论语》讲到“不计较小过错”，《春秋》讥讽“赦免有罪”，调和二者，就能求得政治的和谐。
光武帝
刘秀为大司马时(1)，舍中儿犯法(2)，军市令祭遵格杀之(3)。秀怒，命取遵。主簿陈副谏曰(4)：“明公常欲众军整齐(5)。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悦，乃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避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将也。”
【注释】
(1) 大司马：《周礼·夏官》有大司马，掌邦政。汉武帝罢太尉置大司马，掌全国军政。更始帝刘玄曾拜刘秀为大司马。
(2) 舍中儿：家中奴仆。
(3) 军市令：掌管军中市场贸易的官员。祭（zhài）遵：字弟孙。从刘秀征河北时为军市令，后任征虏将军，封颍阳侯。为人廉约奉公，雅好儒术。格杀：击杀。
(4) 主簿：主官属下负责文书簿籍、掌管印鉴的佐吏。
(5) 整齐：有秩序。
【译文】
光武帝刘秀做大司马时，家中奴仆犯了法，军市令祭遵下令把他杀了。刘秀大怒，命令收押祭遵。主簿陈副进谏说：“主公总希望众军士整齐有序，纪律严明。祭遵遵守军法、不避亲近，这是推行军令的表现，为什么要惩处他呢？”刘秀听后很高兴，于是封祭遵为刺奸将军，并对各位将领说：“你们要避让祭遵。我家中的奴仆犯法祭遵尚且杀了他，他一定不会偏私各位将士。”
罚必则令行，令行则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难也。
【译文】
刑罚果断，军令就能推行；军令推行，主公就能受到尊重。世祖刘秀因此能够平定四方战乱。
使马圉
孔子行游，马逸食稼(1)。野人怒(2)，絷其马(3)。子贡往说之，毕词而不得(4)。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太牢享野兽(5)，以九韶乐飞鸟也(6)。”乃使马圉往谓野人曰(7)：“子不耕于东海，予不游西海也，吾马安得不犯子之稼？”边批：自是至理，安得不从？野人大喜，解马而予之。
【注释】
(1) 逸：脱缰逃跑。
(2) 野人：古时住在四郊之外的人。与“国人”相对。
(3) 絷（zhí）：拴住扣留。
(4) 毕词：用尽说辞。
(5) 太牢：古代祭祀中，牛、羊、猪三牲具备谓之太牢。亦指规格最高的祭品。
(6) 九韶：舜时乐曲名，一说帝喾时所作。被认为是最动听最盛大的音乐。
(7) 马圉：养马的人。
【译文】
孔子出游，途中马脱缰逃跑吃了庄稼。农夫发怒，拴住扣留了孔子的马。子贡前去交涉劝说农夫放还马，用尽说辞农夫也不理他。孔子说：“用别人所不能听懂的话去游说别人，譬如把太牢这样最高规格的祭品进献给野兽，用九韶这样最盛大的乐曲去取悦飞鸟。”于是派马夫过去对农人说：“你不曾到东海之滨耕作，我不曾到西海之地游玩，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我的马怎么能保证不偷吃你的庄稼呢？”边批：自然是至理，怎么能不听从呢？农人听了很高兴，解开缰绳把马还给了他。
人各以类相通。述《诗》《书》于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误国也。马圉之说诚善，假使出子贡之口，野人仍不从。何则？文质貌殊(1)，其神固已离矣。然则孔子曷不即遣马圉，而听子贡之往耶？先遣马圉，则子贡之心不服；既屈子贡，而马圉之神始至。边批：全神乎气机，岂浅鲜能知？圣人达人之情，故能尽人之用。后世以文法束人(2)，以资格限人，又以兼长望人，天下事岂有济乎？
【注释】
(1) 文：文采。质：朴实。
(2) 文法：法律条文。
【译文】
人各自因为类似的性情、经历相互沟通认同。在农人面前讲论《诗》《书》，这是酸腐的读书人之所以误国的原因。马夫的说辞很好，假如这番话出自子贡之口，农夫也不会接受。为什么呢？文采和质朴的样貌大不相同，彼此的心自然隔开了距离。然而孔子为何不当即派马夫去，而任由子贡先去呢？先派马夫，子贡内心必定不服气；子贡已经失败了，那么马夫的神奇作用才能表现出来。边批：完全是天地自然机能规律的神妙运用，哪里是浅显的人能理解的？圣人能通达人情，所以能充分发挥各人的才干。后世以法律条文束缚人，以资历限制人，又用兼有所长来期望人，天下的事情怎么能成功呢？
选押伴使
三徐名著江左(1)，皆以博洽闻中朝(2)，而骑省铉尤最(3)。会江左使铉来修贡(4)，例差官押伴(5)。朝臣皆以词令不及为惮。宰相亦艰其选，请于艺祖(6)。艺祖曰：“姑退，朕自择之。”有顷，左珰传宣殿前司(7)，具殿侍中不识字者十人以名入。宸笔点其一(8)，曰：“此人可。”在廷皆惊，中书不敢复请(9)，趣使行(10)。殿侍者莫知所以，弗获己(11)，竟往。渡江，始铉词锋如云，旁观骇愕。其人不能答，徒唯唯。铉不测，强聒而与之言(12)。居数日，既无酬复，铉亦倦且默矣。
【注释】
(1) 三徐：徐铉，及弟徐锴、父徐延休。江左：江东。芜湖、南京以下长江南岸地区。此处指五代南唐。
(2) 中朝：中原正统王朝，此处指宋朝。
(3) 骑省铉：徐铉，字鼎臣。早年仕南唐，官至吏部尚书；后归宋，官至散骑常侍，世称“徐骑省”。骑省，散骑常侍的代称。
(4) 修贡：按常规进贡。
(5) 押伴：陪伴客使。南唐进贡，北宋派押伴使接应，二人一路谈论，各逞才学，有比试竞争意味。
(6) 艺祖：文祖，有才艺文德之祖，用以为开国帝王的通称。此处指宋太祖赵匡胤。
(7) 左珰：负责礼仪的太监。宋代礼部称左省。殿前司：殿前诸班直与步骑诸指挥统领机构。在内为皇宫禁卫，随驾出行为皇帝近卫。
(8) 宸笔：御笔。
(9) 中书：官署名。此指宋初设于禁中的中书，即政事堂，是宰相办公之处。
(10) 趣（cù）：催促，督促。
(11) 弗获己：不得已。
(12) 聒：频繁地称说。
【译文】
三徐徐延休、徐铉、徐锴名声显扬于江东，都以学识广博闻名于宋室朝廷，而骑省徐铉最为著名。当江东派徐铉按常规向宋朝贡时，依例宋要派官员充任押伴使。朝中众臣都因为应对辞令不及徐铉而畏惧。宰相也很难选出这样的人，就请示太祖。太祖说：“你们暂且退下，我自己来选人。”不久，负责礼仪的太监传令宣召殿前司，准备十个不识字的殿前侍卫的名单入宫。太祖御笔圈点其中一人，说：“这个人能胜任。”朝臣都很震惊，中书不敢再去请示太祖，于是催促他上路。这个侍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得已，就去了。渡江之后，徐铉言辞如流议论锐利，旁观的人惊愕不已。那个侍卫不能答话，只能点头称是。徐铉不知道怎么回事，强行对他说个不停。过了几天，没有得到回应，徐铉也倦怠而沉默了。
岳珂云(1)：当陶、窦诸名儒端委在朝(2)，若令角辩骋词，庸讵不若铉(3)？艺祖正以大国之体，不当如此耳。其亦“不战屈人，兵之上策”欤？
【注释】
(1) 岳珂（kē）：字肃之。岳飞之孙。与刘过、辛弃疾友善。曾以大司农丞权知嘉兴府，为江南东路转运判官、淮南东路总领等，并多次摄知镇江府。编撰有《桯史》十五卷，记两宋时杂事，可补史传不足。
(2) 陶、窦：陶谷、窦仪。陶谷，五代时仕晋、汉、周，入宋历礼、刑、户三部尚书，通经史，善辞辩。窦仪，五代时仕周，入宋为工部尚书，学问优博。端委：礼服，此处指身着礼服为官。
(3) 庸讵（jù）：岂，怎么。
【译文】
岳珂说：当时陶谷、窦仪那些有名的大儒身着礼服在朝为官，如果让他们互相辩论尽情表达，难道不如徐铉吗？太祖正是以为大国的体统，不应当这样做。这就是“不通过战争就战胜对方，是兵家的上策”吗？
孔子之使马圉，以愚应愚也；艺祖之遣殿侍者，以愚困智也。以智强愚，愚者不解；以智角智，智者不服。边批：徵言透理(1)。
【注释】
(1) 徵（zhēng）言：验证言辞。
【译文】
孔子派马夫去说服农人，是以愚笨应付愚笨；太祖派遣殿前侍卫去应对徐铉，是以愚笨牵制才智。以才智去战胜愚笨，愚者不能理解；以才智去比试才智，智者不能诚服。边批：这是可以验证的言辞、透彻的道理。
白沙陈公甫访定山庄孔旸(1)。庄携舟送之。中有一士人，素滑稽，肆谈亵昵(2)，甚无忌惮。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则当其谈时，若不闻其声；及其既去，若不识其人。边批：不睹不闻无穷。定山大服。此即艺祖屈徐铉之术。
【注释】
(1) 白沙陈公甫：陈献章，字公甫。明代大儒，居白沙里，世称白沙先生。定山庄孔旸（yáng）：庄昶（chǎng），字孔旸。明成化进士。因反对朝廷铺张浪费，不愿粉饰太平而被贬谪，居定山二十余年，学者称定山先生。后起为南京吏部郎中。罢归，卒，追谥文节。
(2) 亵（xiè）昵：过分亲近而态度轻佻。
【译文】
白沙陈献章拜访定山庄昶。庄昶携小船送行。船上有一个读书人，向来爱玩笑，言语放浪行为轻佻，没有顾忌。庄昶愤怒不能忍受，陈献章则在他谈笑时，似乎听不到他的声音；等到他走了，似乎不认识他一样。边批：不看不听，没有穷尽。庄昶大为叹服。这就是太祖制服徐铉的办法。
胡世宁
少保胡世宁(1)，为左都御史(2)，掌院事(3)。时当考察(4)，执政请禁私谒(5)。公言：“臣官以察为名。人非接其貌，听其言，无以察其心之邪正，才之短长。若屏绝士夫，徒按考语(6)，则毁誉失真，而求激扬之(7)，难当矣。”边批：今日正犯此病。上是其言，不禁。
【注释】
(1) 少保胡世宁：胡世宁，字永清。明弘治间进士，嘉靖中官至兵部尚书。性情刚直。卒赐少保。少保，官名。明朝少保是虚衔，为勋戚文武大臣加官、赠官。
(2) 左都御史：明代中央监察机关都察院主管为都御史，都御史分左、右，左稍尊。
(3) 掌院事：掌管都察院工作。
(4) 考察：考核官吏政绩，根据优劣，决定升降黜免。
(5) 执政：明朝内阁大臣的别称。私谒：被考察官员私下拜访都察院官员。
(6) 考语：上级对下级官吏的考察评语。
(7) 激扬：激励振奋。
【译文】
少保胡世宁，担任左都御史时，掌管都察院日常工作。当时正要考核官吏政绩，执政大臣请求皇上下令禁止私下拜访都察院官员。胡公禀告说：“臣的官职以都察为名。了解一个人如果不观察他的外貌，倾听他的言谈，就无法考察他内心的正邪，才能的高低。如果拒绝会见官员，只是依照考察评语来判断，那么诋毁或称赞就容易失真，想要激励提拔官员，就难处理得当。”边批：今天正犯了这种病。皇上同意他的奏言，没有发布禁令。
公孙弘曲学阿世(1)，然犹能开东阁以招贤人(2)。今世密于防奸，而疏于求贤，故临事遂有乏才之叹。
【注释】
(1) 公孙弘：字季，又字次卿。习《春秋公羊》学，汉武帝时为丞相。熟习文法吏事，而缘饰以儒术，不肯面折廷争，常逢迎帝意。曲学阿世：歪曲自己的学术，以迎合世俗之好。
(2) 东阁：相府东向小门。指丞相款待宾客的地方。公孙弘为相时曾开东阁以延请贤人，与参谋议。
【译文】
公孙弘歪曲儒家学说以投世俗之好，然而还能开东阁招纳贤人。当今之世用力于防范奸人，却疏忽于求取贤人，所以遇事就有缺乏人才的慨叹。
韩滉 钱镠
韩滉节制三吴(1)，所辟宾佐(2)，随其才器，用之悉当。有故人子投之，更无他长。尝召之与宴，毕席端坐，不与比坐交言(3)。公署以随军，令监库门。此人每早入帷，端坐至夕，吏卒无敢滥出入者。
【注释】
(1) 韩滉（huàng）：字太冲。性刚直俭约，明吏事。唐德宗贞元年间拜相，封晋国公。节制三吴：韩滉在唐代宗大历年间曾为润州刺史（治今江苏镇江）、镇海军节度使（治今江苏苏州）。节制，此处指做节度使。三吴，有吴兴、吴郡、会稽，吴郡、吴兴、丹阳，苏州、润州、湖州等说法。指长江下游之江浙一带。
(2) 辟：征召。宾佐：幕宾佐吏。
(3) 比坐：相邻而坐的人。
【译文】
韩滉为镇海军节度使管辖三吴时，所征召的幕宾佐吏，依照各自的才干，都能任用得当。有个老朋友的儿子投靠他，没有任何专长。韩滉曾请此人参加宴席，他从头到尾端坐，不跟邻座人交谈。韩滉安排他随军，派他看守库门。这个人每天早晨进入帷帐，端坐到晚上，官吏士卒没有敢随意出入的。
吴越王尝游府园(1)，见园卒陆仁章树艺有智而志之(2)。边批：有人心。及淮南围苏州(3)，使仁章通言入城，果得报而还。镠以诸孙畜之(4)。
【注释】
(1) 吴越王：钱镠（liú），字具美。唐末为镇海镇东军节度使，割据两浙，封越王，又封吴王。五代后梁时受朱温封，为吴越国王。
(2) 树艺：植树栽花。
(3) 淮南围苏州：吴越天宝二年（909），淮南兵围攻当时为吴越据守的苏州，围了七个月，最终苏州等来吴越援军，大破淮南兵。淮南，指五代十国中的吴国，也称南吴、杨吴、弘农。
(4) 蓄：养育。
【译文】
吴越王钱镠曾游府中花园，看见园丁陆仁章植树栽花很机灵就记住了他。边批：有人心。等到淮南兵围攻苏州时，就派陆仁章进苏州城传话，果然得到情报安全返回。钱镠把他当自己孙子般养育。
用人如韩滉、钱镠，天下无弃才、无废事矣。
【译文】
用人像韩滉、钱镠一样，天下就没有被遗弃的人才和被荒废的事情了。
按史，淮南兵围苏州，推洞屋攻城(1)。守将孙琰置轮于竿首，垂
投椎以揭之(2)，攻者尽露。炮至则张网以拒之。淮南人不能克。吴越遣兵来救。苏州有水通城中，淮南张网缀铃悬水中，鱼鳖过皆知之。都虞候司马福欲潜行入城(3)，故以竿触网。敌闻铃声举网，福因得过。凡居水中三日，乃得入城。由是城中号令与援兵相应，敌以为神。疑即一事，姓名必有一误(4)。
【注释】
(1) 洞屋：攻城器械，以木撑柱，蒙以牛皮，形状如洞。
(2) 
（gēng）：粗绳索。
(3) 都虞候：唐中期以后，藩镇下置都虞候、虞候，掌管纠察及侦候等事。
(4) 疑即一事，姓名必有一误：按，《资治通鉴》中司马福、陆仁章两事并书，不认为是一人所为。
【译文】
按史书记载，淮南兵围攻苏州，推着洞屋攻城。守城将领孙琰将轮子放在竹竿顶端，放下绳索投下木椎，揭开洞屋，攻城的敌兵就都暴露了。火炮射到就张开网来抵御。淮南兵无法攻克。吴越派援兵来救。苏州城有水道通向城中，淮南兵将挂满铃铛的网悬置在水中，鱼鳖通过都能知道。都虞候司马福想偷偷进城，故意用竿去触网。敌兵听到铃铛声就提起网，司马福趁机得以通过。他足足在水中待了三天，才得以进城。自此城中军队与援兵里应外合，敌人觉得很神奇。怀疑陆仁章和司马福的事为同一件事，两个名字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燕昭王
燕昭王问为国(1)。郭隗曰(2)：“帝者之臣，师也；王者之臣，友也；伯者之臣(3)，宾也；危国之臣，帅也。唯王所择。”燕王曰：“寡人愿学而无师。”郭隗曰：“王诚欲兴道，隗请为天下士开路(4)。”于是燕王为隗改筑宫(5)，北面事之(6)。不三年，苏子自周往(7)，邹衍自齐往(8)，乐毅自赵往(9)，屈景自楚归(10)。
【注释】
(1) 燕昭王：战国时燕国国君，前311—前279年在位。为国：治国之道。
(2) 郭隗（wěi）：燕国谋士。
(3) 伯（bà）：通“霸”。诸侯霸主。
(4) 隗请为天下士开路：意即请从我郭隗开始。开路，开辟门路、途径。
(5) 宫：古时称居室为宫。
(6) 北面事之：古时以居北面南而坐为尊。昭王以郭隗居尊位，而自己坐南朝北，事之以师礼。
(7) 苏子：苏代，战国纵横家。苏秦之兄（一说苏秦之弟）。
(8) 邹衍：战国时齐国人，阴阳家代表人物。至燕后，昭王筑碣石宫师事之。
(9) 乐毅：战国时魏国人，军事家。自魏至燕，昭王用为上将军。率领燕、赵、魏、韩、秦五国军队伐齐，攻破齐都，下七十余城，几灭齐国。
(10) 屈景：不详，当为楚人。
【译文】
燕昭王问治国之道。郭隗说：“帝的大臣，是他的老师；王的大臣，是他的朋友；霸主的大臣，是他的宾客；危亡国家的大臣，只是征伐的统帅。要看大王您怎么选择。”燕昭王说：“我很愿意学习但是没有老师。”郭隗说：“大王如果真想振兴大道，我请求为天下士人开辟道路。”于是燕昭王为郭隗改建居室，待之以老师之礼。不到三年，苏代从周地而来，邹衍从齐国而来，乐毅从赵国而来，屈景从楚国而来。
郭隗明于致士之术(1)，便有休休大臣气象(2)，不愧为人主师。
【注释】
(1) 致士：招致贤士。
(2) 休休：器量宏大的样子。
【译文】
郭隗深明招致贤士的方法，颇有器量宽宏的大臣气象，不愧做王者的老师。
汉高封雍齿而功臣息喙(1)，先主礼许靖而蜀士归心(2)。皆予之以名，收之以实。
【注释】
(1) 汉高：刘邦。西汉开国皇帝。卒谥高帝，庙号太祖，史又称高祖、高帝。雍齿：秦时为沛富豪。刘邦在沛县起义，命他守丰邑。后受挑唆背叛刘邦，据丰地而投靠魏。刘邦攻破丰，他逃奔魏。楚汉战争时复归刘邦。刘邦称帝后分封诸侯，多时不定，诸将狐疑有怨言。刘邦遂听张良劝谏，先封雍齿为什方（一作汁方）侯，群情始定。息喙：闭嘴。
(2) 许靖：字文休。东汉末名士，三国时蜀汉重臣。许靖少知名，与从弟许劭品评人物，人称“月旦评”。先为刘璋之蜀郡太守，成都被围，许靖欲翻越城墙投降刘备，未果。刘璋投降后，刘备鄙薄许靖之行。法正劝其礼遇许靖以示尊贤，刘备乃厚礼许靖，任为左将军长史。
【译文】
汉高祖封雍齿为侯而未受封的功臣就停止了议论，刘备礼遇许靖而蜀地士人都诚心归附。这都是给以名义，收回实际功用。
丙吉 郭进
吉为相(1)，有驭吏嗜酒(2)，从吉出，醉呕丞相车上。西曹主吏白(3)，欲斥之(4)。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复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5)。”此驭吏边郡人，习知边塞发奔命警备事(6)。尝出，适见驿骑持赤白囊(7)，边郡发奔命书驰至。驭吏因随驿骑至公车刺取(8)，知虏入云中、代郡(9)。遽归，见吉白状(10)，因曰：“恐虏所入边郡二千石长吏有老病不任兵马者(11)，宜可豫视(12)。”吉善其言，召东曹案边郡吏科条其人(13)。未已，诏召丞相、御史，问以虏所入郡吏(14)。吉具对。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详知，以得谴让(15)。而吉见谓忧边思职，驭吏力也。
【注释】
(1) 吉：丙吉，又作邴吉，字少卿。汉武帝末年治巫蛊之狱，丙吉时为廷尉监，保护狱中的皇曾孙（即后来的汉宣帝）免于被杀。后任大将军霍光长史，建议迎立宣帝。宣帝即位，封博阳侯，为丞相。
(2) 驭吏：为丞相驾车的小吏。
(3) 西曹主吏：丞相掾属分东、西曹治事，西曹主吏即西曹主事之吏，即西曹掾。
(4) 斥：驱逐。
(5) 车茵：车上垫的席子。茵，车垫子。
(6) 发奔命：征发奔命。奔命，应急出战的部队。当边事紧急时，常备兵不足，临时择精勇之士赴战。
(7) 赤白囊：递送紧急情报的文书袋。以红白二色为十万火急标志。
(8) 公车：汉代官署名。臣民上书、征召，及边郡县使者入朝，均先由公车接待。刺取：刺探。
(9) 云中：云中郡。在今山西与内蒙古交界处，郡治在今呼和浩特南。代郡：在今河北西北部和山西东北部，郡治在今河北蔚县。
(10) 白状：禀告情况。
(11) 二千石长吏：汉代以俸禄代称官职，二千石为郡太守。
(12) 豫视：预先检视。豫，事先准备。
(13) 案：考核，查考。科条：分类整理成条款、纲目。
(14) 问以虏所入郡吏：按，底本无“虏”字，据明积秀堂本补。
(15) 谴让：谴责。
【译文】
丙吉为丞相时，有一个驾车小吏爱喝酒，一次随侍外出，喝醉了吐在丞相车上。西曹主事之吏告诉丙吉，想要驱逐他。丙吉说：“因为醉酒的过失而驱逐一个人，让这个人又何处可以容身呢？西曹姑且容忍他吧，他只不过是弄脏了丞相的车垫而已。”这个小吏是边境地区的人，熟悉边塞军事紧急调兵赴战、警戒防备等事务。他曾经外出，恰好碰到骑马送信的人拿着装紧急公文的赤白囊，就知道边塞征发应急出战部队的公文到了。驾车小吏于是随着送信的人到了公车探听，得知匈奴入侵云中郡和代郡。于是他急忙回来，拜见丙吉禀告情况，接着说：“恐怕被入侵的边境地区的郡太守中有年老多病不能胜任打仗的，应该预先检视他们的资料。”丙吉同意他的话，召见东曹查考边境的官吏，分类整理他们的情况。尚未完成，就有诏书召见丞相、御史大夫，询问匈奴入侵地区官吏的情况。丙吉详细回答。御史大夫仓促间不能详知，遭到责备。于是丙吉被称赞为关心边塞、尽忠职守，这就是车夫的功劳。
郭进任山西巡检(1)，有军校诣阙讼进者。上召讯(2)，知其诬，即遣送进，令杀之。会并寇入(3)，进谓其人曰：“汝能讼我，信有胆气。今赦汝罪，能掩杀并寇者，即荐汝于朝。如败，即自投河，毋污我剑也。”其人踊跃赴斗，竟大捷。进即荐擢之。
【注释】
(1) 郭进：北宋初将领，初仕后周，入宋后为山西巡检。曾于石岭关大破契丹。巡检：官名，创置于宋。掌管训练甲兵、巡逻州邑、擒捕盗贼之职。
(2) 上：此处指宋太祖赵匡胤。
(3) 并（bīng）寇：并州之寇，指割据山西的北汉政权。北汉都太原，为汉唐以来并州州治，其领地也大致为并州之地。
【译文】
郭进担任山西巡检时，有一个军官进京到宫门外控告郭进。宋太祖召见问讯，知道他是诬告，就把军官遣送给郭进，让郭进杀了他。恰好赶上并州贼寇入侵，郭进对这个军官说：“你敢控告我，一定很有胆气。现在我赦免你的罪过，如果你能杀败并州贼寇，我就向朝廷举荐你。如果失败了，你就自己投河，不要玷污了我的剑。”这个军官奋不顾身，努力赴战，最终大获全胜。郭进就向朝廷举荐提拔他。
容小过者以一长酬(1)，释大仇者以死力报。唯酬报之情迫中(2)，故其长触之而必试，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过寻仇者，岂非大愚！
【注释】
(1) 一长：一技之长。酬：报答。
(2) 迫中：迫切于心。
【译文】
容忍小的过失，别人会用一技之长来酬谢；赦免大的仇恨，别人会以死来拼命报答。只要酬谢报答的情意迫切于心中，那么触发他的所长他就一定踊跃尝试，激发他的能力他就一定全力以赴。那些追过寻仇的人，岂不是太愚蠢了！
假书
秦桧当国(1)，有士人假其书谒扬州守(2)。守觉其伪，缴原书，管押其回。桧见之，即假其官资(3)。或问其故，曰：“有胆敢假桧书，此必非常人。若不以一官束之，则北走胡、南走越矣(4)。”
【注释】
(1) 当国：执掌政柄，即担任丞相。
(2) 假其书：伪造秦桧的亲笔信。
(3) 假其官资：授予他官吏的资格职位。假，授予。
(4) 北走胡、南走越：秦汉时成语，胡指北方游牧民族匈奴，越指居于闽、越的几个小国。此语意谓逃亡外邦敌国，将为中国之患。
【译文】
秦桧当权时，有个读书人伪造秦桧的信去拜见扬州太守。太守发觉是假信，收缴伪造书信并押送他到秦桧处。秦桧见了，当即授予他官职。有人问秦桧这样做的原因，他说：“这人胆敢伪造我的信，那一定不是普通人。如果不用一个官职来约束他，那么他将逃往外邦，为害中国。”
西夏用兵时，有张、李二生，欲献策于韩、范二公(1)。耻于自媒(2)，乃刻诗于碑，使人曳之而过。韩、范疑而不用。久之，乃走西夏，诡名张元、李昊，到处题诗。元昊闻而怪之(3)，招致与语，大悦，边批：元昊识人。奉为谋主(4)，大为边患。奸桧此举，却胜韩、范远甚，所谓“下下人有上上智”。
【注释】
(1) 韩、范二公：韩琦、范仲淹。
(2) 自媒：自荐。
(3) 元昊：李元昊，党项族，西夏国主。1038—1048年在位。是西夏真正的建国者。
(4) 谋主：主持定谋略的人。
【译文】
北宋与西夏作战对峙时，有姓张、姓李的两个书生，想要向韩琦、范仲淹献计。二人耻于自荐，就把诗刻在碑上，让人拖着经过韩、范府门。韩、范二人认为形迹可疑而不任用。过了很久，二人跑到西夏，化名张元、李昊，所到之处皆有题诗。西夏国主李元昊听说后觉得很奇怪，招他们来问话，谈罢十分高兴，边批：元昊能识别人才。尊奉他们为主持制定谋略的谋士，成为边疆大患。奸臣秦桧的这个举动，却远远胜过韩、范二人，这就是所说的“下下等人有时有上上等智慧”。
有人赝作韩魏公书谒蔡君谟(1)。君谟虽疑之，然士颇豪，与之三千，因回书遣四兵送之，并致果物于魏公。客至京，谒公谢罪。公徐曰：“君谟手段小，恐未足了公事。夏太尉在长安(2)，可往见之。”即为发书。子弟疑谓包容已足，书可勿发。公曰：“士能为我书，又能动君谟，其才器不凡矣。”至关中，夏竟官之。边批：手段果大。
【注释】
(1) 赝（yàn）：伪造。韩魏公：韩琦，字稚圭。曾任枢密使，拜相。为北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执政。封魏国公。蔡君谟：蔡襄，字君谟。以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后知福州、泉州、杭州。
(2) 夏太尉：夏竦，字子乔。历仕太宗、真宗、仁宗三朝，官至枢密使。宋枢密使执掌兵政，故此以古代最高军事长官太尉称之。
【译文】
有人假造韩魏公的信去拜见蔡君谟。蔡君谟心中虽然怀疑，却觉得此人十分豪迈，就送他三千钱，于是写了回信并派四个士卒送他，同时送果物给魏公。此人到京城拜见魏公，当面请罪，魏公缓缓说道：“君谟做事缺少气魄，恐怕没办法完成你所求的事情。夏太尉在长安，你可以去拜见他。”说完立即为他写一封信。子侄们不解，认为对此人已经足够包容了，信可以不必再写。魏公说：“这个读书人会模仿我的信，又能说动君谟，他的才气格局必定不凡。”此人到关中，夏竦果然给了他官职。边批：果然手段高强。
又东坡元祐间出帅钱塘(1)。视事之初，都商税务押到匿税人南剑州乡贡进士吴味道(2)，以二巨卷作公名衔，封至京师苏侍郎宅(3)。公呼讯其卷中何物。味道恐蹙而前曰(4)：“味道今秋忝冒乡荐(5)，乡人集钱为赴省之赆以百千(6)，就置建阳纱得二百端(7)。因计道路所经场务尽行抽税(8)，则至都下不存其半。窃计当今负天下重名而爱奖士类，唯内翰与侍郎耳(9)。纵有败露，必能情贷(10)，遂假先生名衔，缄封而来。不知先生已临镇此邦，罪实难逃。”公熟视，笑，呼掌笺吏去其旧封，换题新衔，附至东京竹竿巷，并手书子由书一纸付之，曰：“先辈这回将上天去也无妨(11)。”边批：真欲令人刻骨铭心。明年味道及第，来谢。二事俱长人智量者。
【注释】
(1) 东坡元祐间出帅钱塘：指苏东坡于元祐年间做杭州太守。元祐，宋哲宗年号（1086—1094）。
(2) 都商税务：掌收京城商旅之税，以输国库。南剑州：在今福建。治剑浦县（今福建南平）。
(3) 苏侍郎：苏辙，字子由。苏轼弟。哲宗时拜尚书右丞，进门下侍郎。
(4) 恐蹙：恐惧而局促。
(5) 忝冒：犹言滥竽充数。忝，有愧于。常用作谦辞。乡荐：应进士试前，先要经过乡试，通过者称乡荐。
(6) 赆：以财物赠行者。此处指所赠路费。百千：一百千，即十万。
(7) 端：古布帛长度名，二丈为一端，二端为一匹。
(8) 场务：宋代掌管征收茶盐酒铁等税的机构。
(9) 内翰：苏轼元祐时曾为翰林学士、知制诰，故称内翰。
(10) 情贷：根据实情给予宽恕。贷，宽恕，赦免。
(11) 将：携带。
【译文】
又苏东坡在元祐年间到杭州任太守。上任之初，掌管收税的官吏抓捕到一个逃税的人，是南剑州乡贡进士吴味道，他冒用苏东坡的名衔，密封了两大巨大的卷轴送到京师苏辙府第。东坡问他卷轴里装的是什么，吴味道恐惧而局促地说：“我今年秋天侥幸通过了乡试，同乡人筹集了十万钱作为赴省赶考的路费，我去置办了二百端建阳纱。因为想到沿路经过的税务官署都要抽税，那么到京城后只剩不到半数。我私下设想当今天下有大名望且爱奖掖读书人的，只有先生您和苏侍郎了。纵然事迹败露，您必能体谅而宽免，于是假借先生的名衔，把它封起来来到此地。却不知道先生已经来镇抚这里了，罪过实在难以逃脱。”苏东坡仔细一看，笑着呼唤掌管文书的官吏去掉旧的封条，换上新名衔，附上至东京竹竿巷字样，并亲手给苏辙写了封信，交给吴味道，说：“前辈这回就是拿到天上去也无妨了。”边批：真欲令人刻骨铭心。第二年，吴味道考中进士，前来答谢。这两件事都是能增长人才智胸襟的。
楚庄王 袁盎
楚庄王宴群臣(1)，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烛灭，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援绝其冠缨(2)，趣火视之(3)。王曰：“奈何显妇人之节而辱士乎？”命曰：“今日与寡人饮，不绝缨者不欢。”群臣尽绝缨而火，极欢而罢。及围郑之役(4)，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获首，却敌，卒得胜。询之，则夜绝缨者也。
【注释】
(1) 楚庄王：春秋时楚国国君，前613—前591年在位。为“春秋五霸”之一。
(2) 援：牵拉，拉。冠缨：帽带。结于颔下，使帽固定。
(3) 趣（cù）火：催促点燃烛火。趣，催促。
(4) 围郑之役：鲁宣公十二年（前597），楚庄王率师围郑，三月克之。郑君肉袒牵羊投降。
【译文】
楚庄王宴请群臣，命令美人前来斟酒、劝酒。到了晚上，大家喝得尽兴时蜡烛熄灭了，有臣子拉扯美人的衣服。美人则扯断他的帽带，催促楚庄王点火验视。楚庄王说：“怎么能为显扬妇人的节操而侮辱大臣呢？”下令说：“今天和寡人一起喝酒，不拉断帽带的人就不够尽兴。”群臣都扯断帽带才点上蜡烛，极尽欢乐而散。等到楚庄王率师围郑的战役时，有一位臣子总在敌前冲锋陷阵，五次交兵五次斩获敌人首级，击退了敌人，最终大获全胜。楚庄王询问他，原来是喝酒那天夜里被美人扯断帽带的人。
盎先尝为吴相时(1)，盎有从史私盎侍儿(2)。盎知之，弗泄。有人以言恐从史，从史亡。盎亲追反之，竟以侍儿赐，遇之如故。景帝时，盎既入为太常(3)，复使吴。吴王时谋反(4)，欲杀盎，以五百人围之。盎未觉也。会从史适为守盎校尉司马，乃置二百石醇醪(5)，尽饮五百人醉卧，辄夜引盎起，曰：“君可去矣，旦日王且斩君。”盎曰：“公何为者？”司马曰：“故从史盗君侍儿者也。”于是盎惊脱去。
【注释】
(1) 盎：袁盎，字丝。西汉文帝时为中郎将，名重朝廷。曾任吴国相。景帝时与晁错不睦，吴楚七国之乱时劝景帝斩晁错。后因阻梁孝王请立为嗣之事被刺杀。
(2) 从史：随从吏员。
(3) 太常：汉官职名，九卿之一，掌宗庙礼仪。
(4) 吴王时谋反：此时吴王实已反，兵至梁国睢阳城下。所以此次袁盎使吴，是使于吴王军中。见于《史记·袁盎晁错列传》。吴王，此指吴王刘濞。
(5) 醇醪（láo）：美酒。醪，酒的总称。
【译文】
袁盎先前担任吴国相时，有个随从小吏私通袁盎的侍女。袁盎知道后，没有泄露出去。有人将此事告诉了这个从史来恐吓他，从史就逃走了。袁盎亲自把他追回来，还把侍女赐给他。汉景帝时，袁盎担任太常，又出使吴地。吴王当时图谋造反，想要杀掉袁盎，派五百士兵围住他的住处。袁盎没有觉察。恰好从史担任看守袁盎的校尉司马，于是准备了二百石美酒，让五百个士兵尽情饮酒，直到都喝得醉倒，就趁半夜把袁盎叫起来，说：“您赶快离开吧，天亮吴王就要杀您。”袁盎问：“你是什么人？”司马说：“就是以前那个私通您侍女的从史啊。”于是袁盎惊起逃脱而去。
梁之葛周、宋之种世衡(1)，皆用此术克敌讨叛。若张说免祸(2)，可谓转圜之福(3)。兀术不杀小卒之妻(4)，亦胡虏中之杰然者也。
【注释】
(1) 葛周：当为葛从周，字通美。五代时后梁大将。种（chóng）世衡：字仲平。北宋时边将，建青涧城扼守西夏军通道。官至环庆路兵马钤辖。善抚士卒。
(2) 张说（yuè）：字说之。唐朝宰相，封燕国公，善诗文。
(3) 转圜（huán）：斡旋，处事得宜。
(4) 兀术：完颜宗弼，金太祖第四子，善骑射。是金攻伐宋朝的主要统帅。
【译文】
后梁的葛从周、宋朝的种世衡，都用这种方式战胜敌人讨伐叛逆。至于张说免除祸患之事，可以说是处事得宜的福报。金兀术不杀小卒的妻子，也算是胡人中的豪杰。
葛周尝与所宠美姬同饮，有侍卒目视姬不辍，失答周问。既自觉，惧罪。周并不言。后与唐师战(1)，失利，周呼此卒奋勇破敌，竟以美姬妻之。边批：怜才之至。
【注释】
(1) 唐师：此处指李克用的军队。李克用在唐朝被封为晋王，其子李存勖灭后梁，建立后唐，追封他为太祖武皇帝。
【译文】
葛从周曾与他宠爱的美姬一起喝酒，有个侍卒眼睛一直盯着美姬，以至于没有回答葛从周的问话。等到自己察觉后，担心被治罪。葛从周并没有说什么。后来葛从周带兵与后唐军队作战失利，葛从周命令这个侍卒奋勇反击，打败敌军，最后把美姬嫁给了他。边批：爱惜人才到了极点。
胡酋苏慕恩部落最强(1)，种世衡尝夜与饮，出侍姬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内，慕恩窃与姬戏。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惭愧请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遗之。边批：《三国演义》貂蝉事套此。由是诸部有贰者，使慕恩讨之，无不克。
【注释】
(1) 苏慕恩：羌族部落酋长。
【译文】
胡人部落以苏慕恩部落最为强大，种世衡曾在夜里与他喝酒，叫侍女出来斟酒、劝酒。不久种世衡起身进内室，苏慕恩就偷偷调戏侍女。种世衡突然出来撞见了，苏慕恩自觉惭愧而谢罪。种世衡笑着说：“你想要她吗？”就把侍女送给了他。边批：《三国演义》里貂蝉的事就是套用此事。从此各部落间有贰心的，就派苏慕恩去讨伐他，没有平不了的。
张说有门下生盗其宠婢，欲置之法。此生呼曰：“相公岂无缓急用人时耶？何惜一婢？”说奇其言，遂以赐而遣之。后杳不闻。及遭姚崇之构(1)，祸且不测。此生夜至，请以夜明帘献九公主(2)，为言于玄宗，得解。
【注释】
(1) 遭姚崇之构：张说与姚崇不睦，曾阻止姚崇拜相，未果。姚崇拜相后，张说害怕，私自拜会岐王李范，被姚崇告发。姚崇，字元之。在武则天朝及唐睿宗、玄宗时三度为相。在玄宗朝与宋璟并称贤相。尤其重用人，择百官各当其材。
(2) 夜明帘：夜间能发光的帘幕。《松窗杂录》载张说有鸡林郡夜明帘。九公主：唐睿宗第九女玉真公主，唐玄宗同母妹，甚受宠爱。
【译文】
张说有个门生，私通他宠爱的婢女，张说想要用法律来处置门生。门生大叫说：“相公您难道没有紧急用人的时候吗？何必吝惜一个婢女！”张说惊叹于他的言辞，于是把婢女赐给他把他打发走了。后来这个门生杳无音信。等到张说遭到姚崇的构陷，身处祸患难以自保。那个门生半夜临门，请张说将夜明帘献给九公主，让九公主为他在玄宗面前说好话，祸患才得以化解。
金兀术爱一小卒之妻，杀卒而夺之，宠以专房。一日昼寝，觉，忽见此妇持利刃欲向，惊起问之，曰：“欲为夫报仇耳。”边批：此妇亦奇。术嘿然，麾使去。即日大享将士，召此妇出，谓曰：“杀汝则无罪，留汝则不可。任汝于诸将中自择所从。”妇指一人，术即赐之。边批：将知感而妇不怨矣。
【译文】
金兀术喜欢一名小卒的妻子，就杀了小卒，夺走他的妻子，作为专宠。一日金兀术白天睡觉，醒来，突然看见这个妇人手持利刃对着自己，慌忙起来问她，她说：“我要为丈夫报仇。”边批：这个妇人也是奇女子。金兀术沉默不语，挥手叫她下去。当天金兀术大宴将士，并把这个妇人叫出来，对她说：“杀你而你无罪，留下你也不可能。任你在诸位将士中选择一位跟随他。”妇人指了一位，金兀术就把妇人赐给了他。
王猛
猛督诸军六万骑伐燕(1)。慕容评屯潞川(2)。猛进与相持，遣将军徐成觇燕军(3)。期日中，及昏而反，猛怒，欲斩成。邓羌请曰(4)：“贼众我寡，诘朝将战(5)，且宜宥之。”猛曰：“若不斩成，军法不立。”羌固请曰：“成，羌部将也，虽违期应斩，羌愿与成效战以赎罪(6)。”猛又弗许。羌怒，还营，严鼓勒兵(7)，将攻猛。猛谓羌义而有勇，边批：具眼(8)。使语之曰：“将军止，吾今赦之矣。”边批：谁肯？成既获免，羌自来谢。猛执羌手而笑曰：“吾试将军耳。边批：不得不如此说。将军于郡将尚尔(9)，况国家乎？”
【注释】
(1) 猛：王猛，字景略。十六国时前秦大臣。甚为苻坚信任，累迁司徒，录尚书事。统兵灭前燕，后入朝为相。燕：此指十六国之前燕。此时燕主为慕容
。
(2) 慕容评：前燕司徒，上庸王，受遗诏辅慕容
，为太傅。潞川：即今山西之浊漳水。当时慕容评率三十万大军驻扎在今山西长治黎城至潞城之间的浊漳水东岸。
(3) 觇（chān）：侦察。
(4) 邓羌：前秦将领。骁勇多权谋，号称“万人之敌”。时为前秦洛州刺史。
(5) 诘朝：明天早晨。
(6) 效战：效力决战。
(7) 严鼓：敲起急促的战鼓。勒兵：指挥军队。
(8) 具眼：有识别事物的眼力。亦指有眼力的人。
(9) 郡将：郡守属下军官。
【译文】
王猛总督各路骑兵六万攻伐前燕。前燕的慕容评屯兵于潞川。王猛进兵与慕容评对峙，派将军徐成前去侦查燕军情形。约定中午回营，结果到了黄昏才回来，王猛大怒，要杀徐成。邓羌求情道：“敌军多而我军少，明天早晨就要交战了，不如暂且宽恕他。”王猛说：“如果不杀徐成，军法威严不能树立。”邓羌再三请求说：“徐成是我的部将，虽然违背期限应当问斩，我愿意与徐成效力决战以赎罪。”王猛还是不答应。邓羌很生气，回到军营，急促敲起战鼓整顿军队，要来攻击王猛。王猛认为邓羌讲义气又有勇力，边批：有眼力。派人告诉他：“将军不要这样，我现在就赦免徐成。”边批：谁肯？徐成获得赦免后，邓羌亲自来道谢。王猛拉着邓羌的手笑着说：“我只是试探一下将军罢了。边批：不得不这样说。将军对待部将尚且如此重视，何况对国家呢！”
违法请宥，私也；严鼓勒兵，悍也；且人将攻我，我因而赦之，不损威甚乎？然羌竟与成大破燕兵，以还报主帅，与其伸一将之威，所得孰多？夫所贵乎军法，又孰加于奋勇杀敌者乎？故曰：圆若用智(1)。唯圜善转，智之所以灵妙而无穷也。
【注释】
(1) 圆若用智：《唐书·李泌传》有“圜若用智”，圜、圆相通。
【译文】
违反法令请求宽恕，是偏私的表现；敲起战鼓整顿军队，是蛮横的表现；况且在别人将要攻击我时，我顺势赦免别人，不是大大损害了威严吗？然而邓羌最终与徐成大败前燕军，用以回报主帅，这与伸张将领的威严比起来，哪个所得回报更多呢？军法是重要宝贵，但有什么能超过奋勇杀敌的人呢？所以说：行事圆融好比运用智慧。只有圆融才处变灵活，智慧因此灵巧高妙而无穷无尽。
魏元忠
唐高宗幸东都(1)，时关中饥馑，上虑道路多草窃(2)，命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校车驾前后(3)。元忠受诏，即阅视赤县狱(4)，得盗一人，神采语言异于众。边批：具眼。命释桎梏，袭冠带(5)，乘驿以从，与人共食宿，托以诘盗(6)。其人笑而许之，比及东都，士马万数，不亡一钱。
【注释】
(1) 唐高宗：李治，唐太宗李世民之子，650—683年在位。东都：唐以洛阳为东都。
(2) 草窃：草寇，出没于山林草莽的盗匪。
(3) 魏元忠：原名真宰。唐高宗、中宗时曾为宰相。检校：查核察看。
(4) 赤县：京都所治为赤县，唐赤县为万年县（今陕西西安西北）。
(5) 袭冠带：穿上官员的服饰。
(6) 诘盗：究查奸盗。
【译文】
唐高宗准备去往东都洛阳，当时关中地区正发生饥荒，高宗担心路上有很多盗匪，命令监察御史魏元忠查看出行队伍的前前后后。魏元忠接受诏令，立即巡视万年县监狱，找到一名盗贼，精神面貌和言语谈吐都与常人不同。边批：有眼力。魏元忠下令打开他的脚镣手铐，让他穿上官员的服饰，骑着驿马随从而行，与人同吃同住，委托他去究查奸盗。那个人笑着答应了，等到了洛阳，随从兵马数以万计，没有遗失一文钱。
因材任能，盗皆作使。俗儒以鸡鸣狗盗之雄笑田文(1)，不知尔时舍鸡鸣狗盗都用不着也。
【注释】
(1) 田文：孟尝君，战国时齐国人，以好养士著称。他在逃出秦国时曾得到门下善学鸡叫和盗窃的两位士人的帮助。王安石评论他为“鸡鸣狗盗之雄”。
【译文】
按照资质才能任用人，盗贼都可以做使者。一般学者取笑孟尝君田文是鸡鸣狗盗的首领，不知道当时除了鸡鸣狗盗之徒其他人都派不上用场。
柳玭
唐柳大夫玭(1)，谪授泸州郡守(2)。渝州有牟磨秀才(3)，即都校牟居厚之子(4)，文采不高，执所业谒见(5)。柳奖饰甚勤。子弟以为太过。柳曰：“巴蜀多豪士，此押衙之子(6)，独能好文，苟不诱进，渠即退志(7)。以吾称誉，人必荣之。由此减三五员草贼，不亦善乎？”
【注释】
(1) 柳大夫玭（pín）：柳玭，唐末人，僖宗时拜御史大夫。昭宗欲以为相，为宦官所谗，贬为泸州刺史。
(2) 泸州：治今四川泸州。
(3) 渝州：治今重庆渝中。
(4) 都校：官名。唐朝末年，神策军及节度使属军以“都”为编制单位，都将为其长官，都校为都中军官。
(5) 所业：指所作应试文字。
(6) 押衙：唐时武官名，又称押牙。为节度使亲信武官，统管衙内诸事，也可统兵征讨。
(7) 渠：他。
【译文】
唐朝御史大夫柳玭，贬谪为泸州郡守。渝州有位叫牟磨的秀才，是都校牟居厚的儿子，文采并不高，拿着所作应试文字上门拜见。柳玭殷勤地勉力夸赞他，子侄辈认为夸赞太过分了。柳玭说：“巴蜀一带多豪侠之士，而这位押衙的儿子，独爱文学，如果不引导奖励，他就丧失这种志趣了。因为我称赞他，旁人必定以他为荣。由此能减少三五个小贼，不也很好吗？”
廉希宪
元廉公希宪礼贤下士(1)，常如不及。方为中书平章时(2)，江南刘整以尊官来谒(3)，公毅然不命之坐(4)。刘去，宋诸生褴褛冠衣，袖诗请见。公亟延入坐语，稽经抽史(5)，饮食劳苦，如平生欢。既罢，弟希贡问曰：“刘整贵官而兄简薄之，诸生寒士而兄优礼之，有说乎？”公曰：“非尔所知也。大臣语默进退，系天下轻重。刘整官虽尊贵，然背国叛主而来者；若宋诸生，何罪而羁囚之(6)？今国家崛起朔漠，我于斯文不加厚，则儒术由此衰熄矣。”
【注释】
(1) 廉公希宪：廉希宪，蒙古人，布鲁海牙之子，因生时布鲁海牙适拜廉使，遂以廉为姓。他力劝忽必烈夺位，后受命镇关中，挫败叛乱，以功任中书右丞、平章政事。
(2) 中书：中书省。元中书省总领百官，并负责地方行政。平章：平章政事的简称，相当于副宰相。
(3) 刘整：字武仲。南宋降元将领。在元曾任行淮西枢密院事，行中书左丞。
(4) 毅然：此指刚强坚韧的样子。
(5) 稽经抽史：讨论研究经史。稽，考查。抽，用同“䌷”，抽引，理出头绪。
(6) 羁（jī）囚：囚禁。
【译文】
元朝廉希宪礼贤下士，唯恐落后。当他官居中书平章政事时，江南刘整以高级官员的身份来拜见，廉希宪强硬地没有请他就座。刘整离开后，有个衣帽破烂的南宋儒生，揣着诗文请求拜见。廉希宪连忙请他进来坐下谈话，与他讨论经史典籍，关心他的饮食生活，像是素来交好一样。事后，弟弟廉希贡问道：“刘整为高官而你轻视他，儒生是清寒的读书人而你却优待礼遇他，有什么道理吗？”廉希宪说：“这并非你能了解的。大臣言谈举止，关系到天下的准则。刘整的官位虽然尊贵，然而却是背叛国家君主归顺而来的人；若像南宋儒生这样，有什么罪过能拘禁他呢？现在国家从北方大漠崛起，我对这些文人如果不厚遇尊重，那么儒学从此就衰微了。”
范文正
范文正公用士(1)，多取气节而略细故(2)，边批：有气节才人决不庸庸拘鄙文。文正公所以具眼。如孙威敏、滕达道(3)，皆所素重。其为帅日，辟置僚幕客，多取谪籍未牵复人(4)。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无过，朝廷自应用之。若其实有可用之材，不幸陷于吏议(5)，不因事起之，遂为废人矣。”故公所举多得士。
【注释】
(1) 范文正公：范仲淹，谥文正。
(2) 略细故：不计小过失。
(3) 孙威敏：孙沔，字元规，谥威敏。累官左正言。滕达道：滕元发，字达道。宋神宗时官御史中丞，除翰林学士，知开封府。
(4) 谪籍：被贬斥废用的官吏。牵复：平反复职。
(5) 吏议：指司法官吏关于处分定罪的拟议。
【译文】
范仲淹任用士人，多重气节人品而不计较小过失，边批：有气节才能的人决不昏庸拘泥于浅陋的条文礼节。这正是文正公有眼力的地方。如孙威敏、滕达道等人，都是素来被重用的。他为统帅时，征聘将帅幕府中的参谋，多取用被贬斥而未复职的人。有人质疑他的做法，他说：“有才能而没有过失的人，朝廷自然应当任用他们。如果他确实有可用的才能，而不幸身陷处分官吏的拟议，不趁着有事起用他们，就变成荒废之人了。”因此范仲淹所举荐的多有才能之士。
天下无废人，所以朝廷无废事，非大识见人不及此。
【译文】
天下没有荒废的人才，所以朝廷没有荒废的职事，不是有大见识的人做不到这一点。
徐存斋
徐存斋由翰林督学浙中(1)，时年未三十。一士子文中用“颜苦孔之卓”(2)。徐勒之(3)，批云“杜撰”(4)，置四等。此生将领责，执卷请曰：“大宗师见教诚当(5)，但‘苦孔之卓’出《扬子法言》(6)，实非生员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侥幸太早(7)，未尝学问，今承教多矣。”边批：何曾损文宗威重(8)。改置一等。一时翕然称其雅量。
【注释】
(1) 徐存斋：徐阶，字子升，号少湖，又号存斋。明嘉靖进士。曾官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督学：学政的别名。督导视察教育行政及主持考试的考职官员。
(2) 颜苦孔之卓：扬雄《法言》：“或曰：‘请问屡空之内。’曰：‘颜不孔，虽得天下不足以为乐。’‘然亦有苦乎？’曰：‘颜苦孔之卓之至也。’”意为颜回对孔子学说的深奥大感苦恼。
(3) 勒：勾抹。
(4) 杜撰：没有根据的编造。
(5) 大宗师：对学政的美称。
(6) 《扬子法言》：汉扬雄著，仿《论语》而作。
(7) 本道侥幸太早：徐阶在嘉靖二年（1523）以第三名进士及第，时年二十岁。侥幸，指取得功名。
(8) 何曾损文宗威重：文宗，明朝称提学、学政为文宗。也指备受尊崇的文章宗伯。按，此边批底本无。据明积秀堂本补。
【译文】
徐阶以翰林的身份到浙江一带督查学政，当时年龄未满三十岁。一位应考的人在文章中引用“颜苦孔之卓”。徐阶勾抹这句话，批示说“杜撰”，置于第四等。这位考生要将领受责罚，拿着卷子请示说：“大宗师的指教确实非常恰当，但‘苦孔之卓’出自《扬子法言》，实在不是我捏造的。”徐阶站起来说：“本官侥幸取得功名太早，没有好好求学问道，今天承蒙你指教。”边批：哪里损害了文宗的威望尊重。于是改置于第一等。一时间大家一致称他有雅量。
不吝改过(1)，即此便知名宰相器识。闻万历初年有士作“怨慕章”一题(2)，中用“为舜也父者，为舜也母者”句(3)，为文宗抑置四等，批“不通”字。此士自陈文法出在《檀弓》(4)，文宗大怒曰：“偏你读《檀弓》？”更置五等。人之度量，相越何啻千里！
【注释】
(1) 吝：羞耻，以之为耻。
(2) 怨慕章：指《孟子·万章上》：“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
(3) 为舜也父者，为舜也母者：意为舜父者，为舜母者。
(4) 《檀弓》：《礼记》中的一篇，有“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句，即上文句法所本。
【译文】
不耻于改过，从这便可以了解名宰相的器量与见识。听说万历初年有书生作“怨慕章”这个题目，文章中用了“为舜也父者，为舜也母者”的句子，被主考官贬抑放在第四等，批示为“不通”。这位书生自己陈述道，句法出于《礼记·檀弓》，主考官大怒说：“只有你读过《檀弓》吗！”又改在第五等。人的度量，相差何止千里！
宋艺祖尝以事怒周翰(1)，将杖之。翰自言：“臣负天下才名，受杖不雅。”帝遂释之。边批：好大胆，非圣主不能容。古来圣主名臣，断无使性遂非者(2)。
【注释】
(1) 周翰：梁周翰，字元褒。五代后周进士，宋初为秘书郎，直史馆。真宗时为翰林学士。
(2) 遂非：坚持、掩饰错误。
【译文】
宋太祖曾因事生梁周翰的气，要处他杖刑。梁周翰自己陈述说：“我享有天下才士的美名，受杖刑不雅观。”太祖于是释免了他。边批：好大胆，不是圣主则不能宽容他。自古以来圣主名臣，绝没有任性坚持错误的。
又闻徐公在浙时(1)，有二生争贡(2)，哗于堂下，公阅卷自若。已而有二生逊贡，哗于堂下，公亦阅卷自若。顷之，召而谓曰：“我不欲使人争，亦不能使人让，诸生未读教条乎(3)？连本道亦在教条中，做不得主，诸生但照教条行事而已。”由是争让皆息。公之持大体皆此类。
【注释】
(1) 徐公：指徐阶。
(2) 争贡：争夺贡生的名额。明清从州县秀才中推选成绩优异者入国子监学习，称为贡生。
(3) 教条：官署或学堂里颁布的劝谕性的法令或规章。
【译文】
又听说徐阶在浙江做学政时，有两位秀才为了争夺贡生的名额，在公堂下吵闹，徐公则镇定自若地阅卷。不久，有两位秀才推让贡生的名额，在公堂下吵闹，徐公也镇定自若地阅卷。过了一会儿，召见他们说：“我不希望让人争夺，也不希望让人推让，诸位没有读过学规吗？连本官的职责也订在学规里，做不了主。诸位只需按照学规行事就好了。”于是争夺推让都平息了。徐公主持大局都是这样的。
屠枰石
屠枰石羲英先生为浙中督学(1)，持法严。按湖时(2)，群小望风搜诸生过失。一生宿娼家，保甲昧爽两擒抵署门(3)，无敢解者。门开，携以入。保甲大呼言状，屠佯为不见闻者，理文书自如。保甲膝行渐前，离两累颇远(4)。屠瞬门役(5)，判其臂曰(6)：“放秀才去。”边批：刚正人，却善谑。门役喻其意，潜趋下引出，保甲不知也。既出，屠昂首曰：“秀才安在？”边批：可称风雅宗师。保甲回顾，失之，大惊，不能言。与大杖三十，荷枷；娼则逐去。保甲仓惶语人曰：“向殆执鬼(7)？”诸生咸唾之，而感先生曲全一酒色士也。边批：趣甚，快甚！自是刁风顿息，而此士卒自惩(8)，用贡为教官(9)。
【注释】
(1) 屠枰石羲英先生：屠羲英，字淳卿，号枰石。明嘉靖进士，为浙江提学副使，累官太常卿掌南都国子监事。按，底本缺“英”字，今补。
(2) 按湖：巡视湖州。湖州，治今浙江湖州。
(3) 昧爽：拂晓，黎明。
(4) 两累：两名被系者，此处指书生和妓女。
(5) 瞬：眨眼。此指使眼色。门役：看门的人。
(6) 判：分开。
(7) 向：刚才。殆：大概。
(8) 自惩：自我惩戒。惩，鉴戒，克制。
(9) 教官：掌管学校的官员，主教诲生员。
【译文】
屠枰石名羲英先生在浙江一带做督学，执行法令很严格。巡视湖州时，有些小人看到动静趁机搜寻秀才们的过失。有个秀才夜宿在娼妓家，保甲天刚亮就擒住两人送到官府门口，没人敢为他说解。官府开门，带两人进去，保甲大声诉说事情经过，屠羲英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照常处理文书。保甲跪着逐渐前行，离秀才和妓女越来越远。屠羲英朝看门的人使眼色，分开胳膊说：“放秀才出去。”边批：刚正人，却善开玩笑。看门的人明白他的意思，悄悄走下去把秀才带出去，保甲还不知情。秀才出去之后，屠羲英抬头问道：“秀才在哪儿？”边批：可称风雅宗师。保甲回头看，不见秀才，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屠羲英罚打他三十大板，戴上枷锁；妓女则被赶回去。保甲仓皇失措地对人说：“刚才大概是捉到鬼了？”其他秀才都唾弃他，而感念屠先生曲意保全一个酒色之徒。边批：有趣极了，痛快极了！从此，刁蛮的风气立即平息，而那个秀才最终自我惩戒，以乡贡而为教官。
李西平携成都妓行(1)，为节使张延赏追还(2)，卒成仇隙。赵清献宰青城而挈妓以归(3)，胡铨浮海生还而恋黎倩(4)。红颜
人(5)，贤者不免，以此裁士(6)，士之能全者少矣。宋韩亿性方重(7)，累官尚书左丞，每见诸路有奏拾官吏小过者，辄不怿，曰：“天下太平，圣主之心，虽昆虫草木皆欲使之得所。今仕者大则望为公卿，次亦望为侍从、职司、二千石(8)，奈何以微瑕薄罪锢人于盛世乎？”屠公颇得此意。
【注释】
(1) 李西平：李晟，字良器。唐名将、宰相，封西平郡王。
(2) 节使：节度使的省称。张延赏：唐德宗时加授同平章事，拜相。曾历任淮南、荆南、剑南西川节度使。
(3) 赵清献：赵抃，字阅道。北宋大臣，谥清献。弹劾不避权贵，有“铁面御史”之称。曾知成都府。青城：此代指成都。
(4) 胡铨浮海生还：胡铨，字邦衡，南宋人。任枢密院编修，曾上疏请斩秦桧，被编管新州（治新兴，今属广东），移吉阳军（治宁远，今海南三亚）近二十年。宋孝宗即位后起用。黎倩：侍妓名。胡铨曾为其作诗曰：“君恩许归此一醉，傍有梨颊生微涡。”
(5) 
（tì）人：使人沉溺难舍。
(6) 裁士：用固定标准衡量士人。裁，裁量。
(7) 韩亿：字宗魏。北宋大臣，执法不挠。仁宗时为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累官至尚书左丞。
(8) 侍从：宋代称翰林学士、给事中、六尚书、侍郎为侍从。职司：主管某职的官员。二千石：指郡守、太守。
【译文】
李晟带着成都的妓女同行，被节度使张延赏追回，于是两人形成仇怨。赵抃做成都知府，走时带着妓女回去，胡铨贬官海外侥幸生还而思恋侍妓黎倩。美人让人沉溺难舍，贤能的人尚且不能避免，用这一项去裁量读书人，能保全自己的就很少了。宋人韩亿性情端方稳重，积功升官直到尚书左丞，每次见到各个地方有检举官吏小过失的，就很不高兴，说：“天下太平无事，圣主的心思，即使昆虫草木都想让他们各得其所。当今出仕做官的最大的愿望是做公卿，其次也是希望做侍从、职司、二千石，怎么可以用微小的瑕疵、罪过在盛世中禁锢人呢？”屠公很理解其中的深意。
李孝寿 宋元献
李孝寿为开封尹(1)，有举子为仆所凌(2)，忿甚，具牒欲送府(3)。同舍生劝解，久乃释，戏取牒效孝寿花书判云(4)：“不勘案(5)，决杖二十。”仆明日持诣府，告其主仿尹书制，私用刑。孝寿即追至，备言本末。孝寿幡然曰(6)：“所判正合我意！”如数与仆杖而谢举子。边批：快甚！时都下数千人，无一仆敢肆者。
【注释】
(1) 李孝寿：北宋末年人，徽宗时为开封府尹。
(2) 凌：欺凌。
(3) 具牒：写下诉状。
(4) 花书判：用花体字签名的判决书。
(5) 不勘案：不用审问。
(6) 幡然：突然改变主意。幡，通“翻”，变动。
【译文】
李孝寿任开封府尹时，有个举人被仆人欺凌，十分愤怒，写下诉状想要送到开封府去。同舍的另一个书生劝导调解，很久才释然，他开玩笑地拿出诉状模仿李孝寿花体字签名的判决书写道：“不必审问，处杖刑二十大板。”仆人第二天拿着诉状到官府，控告他的主人模仿府尹的判决，私自用刑。李孝寿立即把举人追拿到案，举人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李孝寿突然改变主意说：“所下的判决正合我的心意！”按照判决的数目杖责仆人并向那个举人道歉。边批：痛快极了！当时都城里数千仆人，没有一个再敢放肆的。
宋元献公罢相守洛(1)。有一举子，行囊中有失税之物(2)，为仆夫所告。公曰：“举人应举，孰无所携？未可深罪。若奴告主，此风胡可长也？”但送税院倍其税，仍治其奴罪而遣之。
【注释】
(1) 宋元献公：宋庠，字公序，谥元献。宋仁宗时官至同平章事、枢密使。后被劾罢相出知河南府。英宗时封郑国公，以司空致仕。洛：指河南府，治今河南洛阳。
(2) 失税：漏税。
【译文】
元献公宋庠被罢黜宰相之职出知河南府。有一个举人，行囊之中有漏税的东西，被仆人告发。宋公说：“举人进京参加科举考试，谁不携带一些行李？不能深入追究。如若仆人控告主人，这种风气怎么可以助长呢？”只把举人送到税务部门双倍缴税，却治了仆人的罪后打发了他。
胡霆桂《姑苏志》载此为赵
夫事(1)。
胡霆桂(2)，开庆间为铅山主簿(3)。时私酿之禁甚严，有妇诉其姑私酿者。霆桂诘之曰：“汝事姑孝乎？”曰：“孝。”曰：“既孝，可代汝姑受责。”以私酿律笞之。政化遂行，县大治。
【注释】
(1) 《姑苏志》载此为赵
夫事：按，此句底本无。明积秀堂本在标题下。
(2) 胡霆桂：字直翁。南宋开庆进士。
(3) 开庆：南宋理宗年号（1259）。
【译文】
胡霆桂，南宋理宗开庆年间担任铅山主簿。当时私家酿酒的禁令很严，有个妇人控告婆婆私自酿酒。胡霆桂诘问她说：“你侍奉婆婆很孝顺吗？”回答说：“很孝顺。”胡霆桂说：“既然孝顺，就可以代替你婆婆受责罚。”于是按私家酿酒的律法来鞭笞她。政令教化于是畅行无阻，铅山县自此政治清明。
尹源
尹源(1)，尹洙之兄也(2)，举进士。通判泾州时(3)，知沧州刘涣坐专斩部卒降知密州。源上书言：“涣为主将，部卒有罪不伏，笞辄呼万岁，涣斩之不为过。以此谪涣，臣恐边兵愈骄，轻视主将，所系非轻。”涣遂获免。
【注释】
(1) 尹源：字子渐。博学强记，以文学知名。议论文章，切于实用。世称河内先生。
(2) 尹洙：字师鲁。博学有识，文风简古，与欧阳修等同倡为古文。世称河南先生。
(3) 通判：官名。宋时州、府中设通判，与知州、知府共理政事。
【译文】
尹源是尹洙的哥哥，举进士第。他任泾州通判时，沧州知州刘涣因为私自斩杀部卒而被将为密州知州。尹源上书说：“刘涣为主将，部卒有罪不肯受罚，鞭打他就大喊万岁，刘涣斩杀他并不过分。因为这个贬谪刘涣，为臣恐怕边塞的士卒更加骄纵，轻视主将，影响很大。”刘涣于是得到赦免。
禁诸生宿娼，法也，而告讦之风不可长(1)。效尹书判及失税、私酿、专斩部卒，皆不法也，而奴不可以加主，妇不可以凌姑，卒不可以抗帅。舍其细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
【注释】
(1) 告讦（jié）：告发，揭发。讦，揭发、攻击他人的隐私、过失。
【译文】
禁止秀才夜宿娼妓，是法律明文规定的，而揭发阴私的风气不可助长。模仿府尹的判决及漏税、私自酿酒、私自斩杀部卒，都是不合法的，而仆人不可以僭越主人，媳妇不可以欺凌婆婆，部卒不可以抵抗将帅。舍弃小法而成全大义，没有大智慧是办不到的。
张耳
张耳、陈馀，皆魏名士。秦灭魏，悬金购两人。两人变姓名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1)。吏尝以过笞陈馀。馀怒欲起，张耳蹑之(2)，使受笞。吏去，耳乃引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若？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注释】
(1) 里监门：闾里的守门者。
(2) 蹑：以足轻踩。
【译文】
张耳、陈馀，都是战国时魏国的名士。秦灭魏国，悬赏捉拿这两个人。两人都改换姓名到了陈郡，做闾里的守门者来谋生。里中小吏曾因为小过失就鞭打陈馀，陈馀愤怒地想要起身反抗，张耳用脚轻踩他，让他先接受鞭打。等里吏走了，张耳带陈馀到桑树下，责备他说：“当初我对你是怎么说的？如今遭到小小的屈辱就要死在一个小吏手里吗？”
勾践石室(1)，淮阴胯下(2)，皆忍小耻以就大业也。陈馀浅躁，不及张耳远甚，所以一成一败(3)。
【注释】
(1) 勾践石室：指春秋时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囚于石室。勾践忍辱负重，最终灭吴称霸。
(2) 淮阴胯下：指韩信年轻时忍受钻裤裆的胯下之辱，终成刘邦大将，打下汉朝江山，封为王侯。淮阴，韩信，初封楚王，后贬为淮阴侯。
(3) 一成一败：秦汉之际，陈馀为赵王歇相国，为韩信击杀；张耳投奔刘邦，立为赵王。
【译文】
勾践战败被夫差囚于石室，韩信受辱从别人胯下爬过，都是忍受小耻辱以成就大事业。陈馀轻浮急躁，远不及张耳，所以二人一个成功一个失败。
狄武襄
狄青起行伍十余年(1)，既贵显，面涅犹存(2)，曰：“留以劝军中！”边批：大识量。
【注释】
(1) 狄青：字汉臣。北宋名将。出身行伍，任延州指挥使时，为范仲淹、尹洙所赏拔，后以功擢升枢密使。谥武襄。
(2) 面涅：面上刺字。宋时士兵在籍者面上俱刺字。
【译文】
狄青从军中发迹十多年，做官而身份显达之后，脸上的刺字依然留着，说：“留下来可以鼓励军中士卒！”边批：见识度量弘大。
即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遥附梁公(1)。
【注释】
(1) 不肯遥附梁公：狄青为枢密使时，狄仁杰的后代曾持狄仁杰的画像等诣见狄青，说狄仁杰是狄青远祖。狄青婉拒，不加攀附。梁公，指唐名相狄仁杰。狄仁杰死后追封梁国公。
【译文】
就不去除脸上刺字来看，便知道他不肯向上攀附自称唐代名相狄仁杰的后代。
邵雍
熙宁中，新法方行(1)，州县骚然。邵康节闲居林下(2)，门生故旧仕宦者皆欲投劾而归(3)，以书问康节。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边批：实心为国(4)。
【注释】
(1) 新法：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任参知政事，推行变法。
(2) 邵康节：邵雍，字尧夫，赐谥康节。宋著名学者。闲居林下：指隐居。
(3) 投劾：呈递引咎自责的辞呈。
(4) 实心为国：按，明积秀堂此处边批为“正论”。
【译文】
北宋熙宁年间，王安石的新法正在推行，地方州县一片骚动。邵雍隐居山林间，一些做官的门生旧友都想自呈引咎自责的辞呈回乡，写信问邵雍的看法。邵雍回答他们说：“现在正是你们这些贤能的人应该尽力的时候。新法固然严厉，能宽松一分，那么百姓就得到一分恩惠。递辞呈辞官有什么好处呢？”边批：实心为国。
李燔朱晦庵弟子常言(1)：“人不必待仕宦有职事才为功业，但随力到处，有以及物，即功业也。”莲池大师劝人作善事(2)，或辞以无力，大师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碍路(3)，吾为整之，亦一善也。”如此存心，便觉临难投劾者亦是宝山空回(4)。
【注释】
(1) 李燔：字敬子。谥文定。被朱熹认定为衣钵传人之一，一生讲学不辍。
(2) 莲池大师：明高僧袾宏，俗姓沈，号莲池。先业儒，后为僧。因久居杭州云栖寺，又称云栖大师。
(3) 欹（qī）斜：歪斜不正。欹，倾斜，歪斜。
(4) 宝山空回：宋张方平《送僧南游雪窦》诗云“便从古道扬眉去，莫到宝山空手回”，遂为成语，意为本应有所收获却一无所得。宝山，佛典常以喻佛法。
【译文】
李燔朱熹弟子常常说：“人不必等到做官有了职事才建功立业，只要随着用力所到，对事物有作用，就是功业。”莲池大事劝人做善事，有人以无能为力推辞，大师指着凳子说：“假如这个凳子，倾斜而妨碍走路，我把它摆正，也是一件善事。”存着这种心思，便觉得面临困难而递辞呈辞官的人也是深入宝山却空手而回。
鲜于侁为利州路转运副使(1)，部民不请青苗钱(2)。王安石遣吏诘之。曰：“青苗之法，愿取则与。民自不愿，岂能强之？”东坡称侁“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以为“三难”。仕途当以为法。
【注释】
(1) 鲜于侁（shēn）：字子骏。宋神宗时曾上书论时政，指责王安石。转运副使：转运使副贰。转运使负责转运米粮、钱币、物资，宋时兼理民政。
(2) 部民：所管辖的百姓。青苗钱：王安石新法之一。在青黄不接时官府贷款给农民。正月放而五月收，五月放而秋收。息二分。本名“常平钱”，民间称“青苗钱”。
【译文】
鲜于侁任利州路转运副使，管辖的百姓不申请借贷青苗钱。王安石派官吏前来质问。鲜于侁说：“青苗法规定，愿意申请的人就贷给他。百姓自己不愿意，怎么能强迫他呢？”苏东坡称鲜于侁“对上不妨害法令，居中不舍弃亲人，对下不伤害百姓”，认为这是三件难事。为官应该以此为标准。
杨士奇
广东布政徐奇入觐(1)，载岭南藤簟(2)，将以馈廷臣。逻者获其单目以进(3)。上视之，无杨士奇名(4)，乃独召之，问故。士奇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5)，众皆作诗文赠行，故有此馈。臣时有病，无所作，不然，亦不免。边批：妙。今众名虽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当以无他。”上意解，即以单目付中官令毁之(6)，一无所问。
【注释】
(1) 布政：明代分全国为十三布政使司，各管辖一方，其长官为布政使，简称布政。入觐：入朝觐见天子。
(2) 藤簟（diàn）：藤席。
(3) 逻者：明代设厂卫特务机关，逻者即此机关所置暗探。
(4) 杨士奇：杨寓，字士奇，谥文贞。明英宗初年，与杨溥、杨荣共同辅政，并称“三杨”。
(5) 都给事中：明朝给事中分吏、户、礼、兵、刑、工六科，都给事中为其长官。
(6) 中官：宦官。
【译文】
广东布政使徐奇入朝觐见天子，带来岭南的藤席，要赠送给朝中大臣。刺探情报的人先得到一份受礼的名单呈给皇上。皇上看了，没有杨士奇的名字，就单独召见他，询问原因。杨士奇说：“徐奇从都给事中任上受命去广东时，群臣都作诗文为他送行，所以有这样的赠礼。臣当时生病，没有作诗文，要不然，也免不了在名单中。边批：妙。现在众人的姓名虽然名单上有，但是否接受就不知道了。况且礼物很微薄，应该没有别的目的。”皇上的怀疑解除了，当即把名单交给宦官命令将它销毁，一概不予追究。
此单一焚而逻者丧气，省搢绅中许多祸(1)，且使人主无疑大臣之心。所全甚大，无智名，实大智也，岂唯厚道！
【注释】
(1) 搢（jìn）绅：插笏于大带之间，后用为士大夫代称。
【译文】
这份名单一焚毁，刺探情报的人就丧气了，减少了士大夫中很多祸患，而且使皇帝消除了对大臣的疑心。所顾全的方面很多，没有智慧的名号，实在是大智慧，难道仅仅是厚道！
宋真宗时，有上书言宫禁事者(1)。上怒，籍其家(2)，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欲付御史问状。王旦自取尝所占问之书进(3)，请并付狱。上意浸解(4)，公遂至中书，悉焚所得书。已而上悔，复驰取之。公对：“已焚讫。”乃止。此事与文贞相类，都是舍身救物(5)。
【注释】
(1) 宫禁：指皇帝后妃居住的地方。
(2) 籍：查抄。
(3) 王旦：字子明。宋真宗时知枢密院，进太保，卒封魏国公，谥文正。
(4) 浸解：逐渐缓和。浸，逐渐。
(5) 物：人，众人。
【译文】
宋真宗时，有人上书议论宫中事情。皇上大怒，查抄了他的家，得到朝中大臣与他交往占卜询问吉凶的文字，想交给御史审问。王旦拿着自己曾经占卜询问的信进呈，请求把自己一并送入监狱。真宗的心思逐渐缓和，王旦于是到了中书省，全部烧掉了查抄的资料。后来真宗反悔，又急忙派人去取。王旦回禀说：“已经烧完了。”方才作罢。这件事与杨士奇的故事相似，都是舍身救人。
严震
严震镇山南(1)，有一人乞钱三百千去就过活。震召子公弼等问之。公弼曰：“此患风耳(2)，大人不必应之。”震怒，曰：“尔必坠吾门！只可劝吾力行善事，奈何劝吾吝惜金帛？且此人不办(3)，向吾乞三百千，的非凡也！”命左右准数与之。于是三川之士归心恐后(4)，亦无造次过求者(5)。
【注释】
(1) 严震：字遐闻。唐代中期名臣，安史之乱后曾多次出资助边。建中初因治凤州政绩卓著，封郧国公，除山南西道节度使。后以救驾功，加户部尚书，封冯翊郡王，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山南：山南道，唐太宗设十道之一，因在终南山之南得名，治襄州（今湖北襄阳）。玄宗分十道为十五道，山南道分为山南东道（治襄州）和山南西道（治梁州，今陕西汉中）此指山南西道。
(2) 患风：发疯。风，同“疯”，癫狂。
(3) 不办：此处指钱财不够。
(4) 三川：唐以剑南东道、剑南西道、山南西道为三川。
(5) 造次：轻率，随便。
【译文】
严震做山南西道节度使时，有一个人来借三十万钱用来生活。严震召集儿子严公弼等来询问意见。严公弼说：“这个人发疯了，父亲不必回应他。”严震生气地说：“你必然毁坏我家门风。只能劝我尽力做善事，怎么能劝我吝惜金帛钱财呢？况且这个人钱财不够，向我借三十万，的确不平凡。”让身边的人如数给他钱。于是三川的士人争先恐后地归附，也没有轻易提出过分要求的人。
天下无穷不肖事，皆从舍不得钱而起；天下无穷好事，皆从舍得钱而做。自古无舍不得钱之好人也(1)。吴之鲁肃(2)，唐之于
(3)，宋之范仲淹，都是肯大开手者。
【注释】
(1) 自古无舍不得钱之好人也：按，底本有边批“此昌黎所谓家无钱十步不能行者之为恨事世上宁财虏安能做得好事也”等字，查无根据，语句不顺。明积秀堂本无。
(2) 鲁肃：字子敬。三国吴人。在周瑜引荐下投奔孙权，提出鼎足江东的战略。鲁肃性好施与，曾将家中两囷米中的一囷赠予周瑜。
(3) 于
（dí）：历湖、苏二州刺史，唐德宗时拜山南东道节度使，专横一方。官左仆射、平章事，封燕国公。宪宗削除藩镇势力时，他入朝为相，因罪贬为恩王傅，改授太子宾客。宪宗讨淮、蔡，于
献家财助国，宪宗不纳。
【译文】
天下有无穷不幸的事情，都是因舍不得钱财引起的；天下有无穷美好的事情，都是因舍得花钱而做成的。自古以来没有舍不得钱财的好人。东吴的鲁肃，唐朝的于
，宋朝的范仲淹，都是肯大把花钱的人。
西吴董尚书浔阳公份(1)，家富而勤于交接。凡衣冠过宾，无不延礼厚赠者。其孙礼部青芝公嗣成(2)，工于诗字，往往以手书扇轴及诗稿赠人。尚书闻之曰：“以我家势，虽日以金币为欢，犹恐未塞人望，奈何效清客行事耶(3)？且缙绅之家自有局面，岂复以诗字得人怜乎？将来破吾家者，必此子也！”后民变事起(4)，尚书已老，青芝公不谙世故，愿自处分。边批：只宜出示听民告官剖断为是。愚民望处一集千人，遂致破产。人始服尚书先见。
【注释】
(1) 西吴：湖州府别称。董尚书浔阳公：董份，字用均，一字体化，号浔阳山人。浙江湖州乌程（今浙江湖州）人，明嘉靖进士，官至礼部尚书。谄附严世蕃，被劾免官。
(2) 礼部青芝公：董嗣成，字伯念，董份之长孙。曾任礼部员外郎。
(3) 清客：旧时在富贵人家帮闲凑趣的文人。
(4) 民变：湖州民变事见《万历野获编·卷十三》。董份资产过厚，怨满一乡，董嗣成思稍散之，以笼络人心，董份不以为然，而董嗣成依然行之。湖州民风剽悍，不以为恩，反而攻击董氏，说他们的财产都是白占，想要都夺回去，每天上千人闹事。董嗣成因此病忧而死，年不足四十，家产破半。
【译文】
西吴董尚书浔阳公名份，家境富裕而爱好交际，凡是名门世族往来的宾客，没有不以礼款待厚赠钱财的。他的孙子礼部员外郎青芝公董嗣成，擅长作诗、书法，常常将自己亲笔写的扇面卷轴和诗稿送给别人。董尚书听到此事说：“以我们的家势，即使每天以金钱来结交朋友讨其欢心，还怕不能满足别人的期望，怎么能效仿清客来办事呢？况且做官的人家有自己的格局，难道还要用诗稿、字画去博人爱怜吗？将来败坏我家的人，一定是这个孩子！”后来民变发生，董尚书已经老了，而青芝公不懂人情世故，想自行处理此事。边批：只应该出示告示听凭百姓去告官，等官府裁断。无知民众一下聚集了上千人，最终导致他们家产破败。人们佩服董尚书有先见之明。
弘治间，昭庆寺欲建穿堂。察使访得富户三人，召之谕以共建，长兴吕山吴某与焉。吴曰：“此不甚费，小人当独任之。”察使大喜。吴归语其父，父曰：“儿子有这力量，必能承吾家。”此翁之见，与浔阳公同。
【译文】
明弘治年间，昭庆寺要兴建穿堂。负责的人寻访得知三户富人，召集他们商量共同出资兴建，长兴吕山吴某是其中之一。他说：“兴建穿堂不会花费太多，我愿意独自负担。”负责人非常高兴。吴某回去告诉他父亲，父亲说：“儿子有这种能力气量，一定能够承担我的家业。”这位老人的见识，和董尚书相同。
萧何 任氏
沛公至咸阳(1)，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2)。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3)，以何得秦图书也。
【注释】
(1) 沛公：刘邦秦末起事于沛县，众立为沛公。咸阳：今陕西咸阳，时为秦朝都城。
(2) 何：萧何，从刘邦举兵。楚汉战争中为刘邦镇守关中，保证战备供给不断。汉立，以功第一封酂侯，为相国。图书：图籍。指疆域版图与户籍等簿册。
(3) 厄塞：险阻要塞。
【译文】
沛公刘邦进入咸阳城后，各位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去储藏金银财宝的府库掠夺瓜分，唯独萧何先去收集秦朝丞相、御史留下的律令图书保管起来。沛公能详细知道天下要塞、户口的多少强弱、人民的疾苦，都因为萧何得到了秦朝图书。
宣曲任氏(1)，其先为督道仓吏(2)。秦之败也，豪杰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3)，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4)，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
【注释】
(1) 宣曲：其地解释不一。一说地近荥阳，在今河南濮阳西南，一说在今陕西西安西南汉昆明池西。任氏：佚名，为秦汉时大商人。
(2) 督道：为秦时官府，负责督催四方诸道租赋者，设仓贮粮。
(3) 荥阳：秦汉时县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北之古荥镇。项羽、刘邦争夺天下，曾相持于荥阳、成皋一线。
(4) 米石至万：一石米价至万钱。
【译文】
宣曲任氏的祖先是官府督催租税、看管粮仓的官吏。秦朝败亡，豪杰之士争相夺取金银玉器，任氏唯独储藏粮食。楚汉在荥阳一带相持，人民不能耕种，米价涨到一石一万钱，而豪杰之士的金银玉器都归任氏所有了。
二人之智无大小，易地则皆然也。又蜀卓氏(1)，其先赵人，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2)。诸迁虏少有余财(3)，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4)，唯卓氏曰：“此地陋薄，吾闻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5)，芋也。至死不饥，民工作布(6)，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7)，即铁山鼓铸，运筹贸易，富至敌国。其识亦有过人者。
【注释】
(1) 蜀卓氏：蜀郡卓氏，即卓文君的家族。
(2) 辇：徒步推挽的车。
(3) 迁虏：被迫迁徙的被掳掠者。少有：稍有。
(4) 葭（jiā）萌：汉县名。在今四川广元西南。
(5) 蹲鸱（chī）：大芋，状如鸱鸟蹲立。
(6) 民工作布：《史记·货殖列传》作“民工于市”。
(7) 临邛：在今成都西之邛崃。
【译文】
萧何与任氏两人的才智不分高下，易地而处，结果也还是如此。又有蜀郡卓氏，祖先是赵国人，从事冶铁而致富。秦国打败赵国，将卓氏迁到蜀地，夫妻二人推着辇车前行。众多奉命迁徙的人只要身边稍有余钱，就争相向督察官吏请求近处，安置在葭萌一带。唯独卓氏说：“这个地方狭小贫瘠，我听说岷山之下有肥沃的土地，地下生长蹲鸱，芋头。到死都不会挨饿。人们善于制作布匹，容易出售产品。”于是请求向远处迁移，到达临邛，靠近铁山开炉鼓风冶铁铸币，巧妙谋划，经营贸易，以致富可敌国。他的见识也有过人之处。
董公
汉王至洛阳(1)，新城三老董公遮说王曰(2)：“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天下共立义帝，项羽放弑之(3)。大王直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4)，以告诸侯而伐之。”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兵皆缟素，告诸侯曰：“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5)，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弑义帝者！”
【注释】
(1) 汉王：刘邦。灭秦后，项羽封刘邦为汉王。
(2) 新城：在今河南伊川西南。三老：秦时所设乡官名，掌教化。遮说：拦路进言。遮，阻拦。
(3) 天下共立义帝，项羽放弑之：灭秦之后，项羽分封诸侯，将原先自己的主子楚怀王封为义帝，迁往江南，又派人在路上将其杀死。
(4) 素服：穿丧服。
(5) 三河：秦汉时以河内、河南、河东三郡总称三河。河内、河南约在今河南中部，河东约在今山西南部。
【译文】
汉王刘邦占据洛阳，新城三老董公挡在路上向汉王进言：“没有正当名义出兵，因此大事不成功。所以说：声明对方是叛贼，敌人才有可能被降服。天下共同拥立义帝，项羽却放逐然后杀死了他。大王您只需率领三军，为义帝服丧，来昭告诸侯共同讨伐项羽。”于是汉王替义帝发丧，士兵都穿白色的丧服，昭告诸侯说：“我将发动关中全部军队，聚集河南、河东、河内三郡的士兵，向南沿长江、汉水而下，希望跟着各位诸侯王攻击楚国弑杀义帝的人！”
董公此说，乃刘、项曲直分判处。随何招九江(1)，郦生下全齐(2)，其陈说皆本此。许庸斋谓沛公激发天下大机括(3)，子房号为帝师，亦未有此大计。
【注释】
(1) 随何：汉高祖军中谒者，主管传达禀报，曾说服九江王英布降汉。官至护军中尉。九江：此指英布（也称黥布）。始为项羽部将，以功封九江王。
(2) 郦生：郦食其，秦末楚汉时期儒生，后投奔刘邦。曾劝齐王田广归汉。
(3) 许庸斋：许仲翔，号庸斋。明代理学家。机括：弩上发矢的机件。比喻事物的关键。
【译文】
董公这种说法，正是刘邦、项羽是非曲直的分别之处。随何招降九江王，郦食其招降几乎整个齐国，他们的陈说都来源于这里。许庸斋说沛公刘邦激发了天下人叛楚归汉的关键，张良号称是皇帝的老师，也没有这样的大谋略。
蔺相如 寇恂
赵王归自渑池(1)，以蔺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2)。廉颇自侈战功(3)，而相如徒以口舌之劳位居其上：“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每朝，常称病，不欲与颇争列(4)。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辄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相如(5)，欲辞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颇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6)，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颇闻之，肉袒负荆(7)，因宾客至相如门谢罪，遂为刎颈之交(8)。
【注释】
(1) 赵王归自渑池：此指在秦赵渑池会上，蔺相如挫败秦国君臣，维护了赵王和赵国尊严，平安回国。渑池，在今河南三门峡市。周赧王三十六年（前279），秦赵会盟于西河外渑池。
(2) 右：秦汉以前以右为上。
(3) 侈：夸耀，炫示。
(4) 争列：争比朝廷班次。
(5) 舍人：此处指王公贵官的宾客。
(6) 驽（nú）：才能低下。
(7) 肉袒负荆：袒露上身，背负荆杖。表示愿受杖责。
(8) 刎颈之交：可以共生死患难的朋友。
【译文】
赵王从渑池会上回来，认为蔺相如功劳最大，授予他上卿的官爵，官位在廉颇之上。廉颇自我夸耀战功卓著，然而相如仅仅凭借动动口舌就位居自己之上，就说：“我见到蔺相如，一定折辱他！”蔺相如听说了，不愿意与廉颇见面；每到朝会，常常称病，不想和廉颇争比朝廷班列位次。不久相如出门，远远望见廉颇，就调转车子躲开他。在这种情况下蔺相如的门客一起来劝谏蔺相如，想要辞别离开。蔺相如坚决地制止他们说：“众位看廉颇和秦王比谁更厉害？”门客回答说：“廉颇不如秦王。”蔺相如说：“那么以秦王那样的威严，我蔺相如还能在朝廷上叱责他，让秦国群臣受辱；我虽然才能低下，难道只畏惧廉将军吗？只是我想着：强大的秦国之所以不敢对赵国兴兵，只是因为我们两个人在罢了。如今两虎相争，势必不能都存活，我这么做的原因，是将国家的急难放在前面，将个人恩怨放在后面。”廉颇听说了，袒露上身，背着荆杖，通过宾客来到蔺相如门前谢罪，于是成为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
贾复部将杀人于颍川(1)，太守寇恂捕戮之(2)。复以为耻，过颍川，谓左右曰：“见恂必手刃之！”恂知其谋，不与相见。姊子谷崇请带剑侍侧，以备非常。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乃敕属县盛供具(3)，一人皆兼两人之馔。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复勒兵欲追之，而将士皆醉，遂过去。恂遣人以状闻，帝征恂，使与复结友而去。
【注释】
(1) 贾复：字君文。汉光武帝刘秀大将。刘秀即位，封胶东侯，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颍川：汉郡名。治阳翟（今河南禹州）。
(2) 寇恂：字子翼。初为王莽郡功曹，后劝太守耿况迎刘秀，拜偏将军，历仕河内、颍川、汝南太守，以功封雍奴侯。亦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3) 盛供具：准备丰盛的饮食。盛，使丰盛。供具，盛放酒食的器具。亦指酒食之类。
【译文】
贾复的部将在颍川郡杀了人，太守寇恂抓捕并处死了人犯。贾复把这件事当成耻辱，路过颍川，对左右部将说：“等我见到寇恂，一定亲手杀了他！”寇恂知道了他的谋划，不和他见面。寇恂姐姐的儿子谷崇请求带着剑侍奉在寇恂身边，以防不测。寇恂说：“不是这样。从前蔺相如不畏惧秦王却向廉颇妥协，是为了国家。”于是命令所属各县多多准备酒食，给每个人都准备两个人的酒食。寇恂出城到道路上迎接，然后称病返回。贾复指挥部队想要追他，但将士们都喝醉了，于是贾复只好离开。寇恂派人将情况告知皇帝，皇帝征召寇恂，让寇恂与贾复结为好友才离开。
汾阳上堂之拜(1)，相如之心事也。莱公蒸羊之逆(2)，寇恂之微术也。
【注释】
(1) 汾阳：郭子仪，唐朝名将。平安史之乱时，收复长安、洛阳，封中书令，又进封汾阳郡王。德宗即位，尊为尚父。卒谥忠武。
(2) 莱公：寇准，字平仲。宋太平兴国进士。宋真宗时为相。契丹南侵，他敦促真宗亲赴澶州督战，取得胜利，订立澶渊之盟。不久，被王钦若排挤罢相。封莱国公。后贬雷州，死于贬所。谥忠愍。
【译文】
郭子仪和李光弼的结拜，是蔺相如心事的重现。寇准用蒸羊迎接丁谓，是寇恂微妙的办法。
安思顺帅朔方(1)，郭子仪与李光弼俱为牙门都将(2)，而不相能(3)，虽同盘饮食，常睇目相视(4)，不交一语。及子仪代思顺，光弼意欲亡去，犹未决。旬日，诏子仪率兵东出赵、魏(5)。光弼入见子仪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子仪趋下，持抱上堂而泣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耶？”执其手，相持而拜，相与合谋破贼。
【注释】
(1) 安思顺：唐朝将领。曾任武威太守、河西节度使、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与安禄山有旧交，而与哥舒翰不睦。安史之乱中，哥舒翰诬陷其谋反，被杀。
(2) 李光弼：唐中兴名将。世为酋长，天宝中袭封营州都督、蓟郡公。天宝十五载（756），经郭子仪推荐而任河东节度副使，东出井陉，参与平定安史之乱。乾元二年（759），指挥河阳之战，挫败史思明南下企图。封临淮郡王。安史之乱后，“战功推为中兴第一”。牙门都：唐节度使衙前亲兵队称牙门都。
(3) 不相能：不能亲密友善。
(4) 睇目：斜目。
(5) 赵、魏：指战国时赵国、魏国的领地，大致包括今河北、山西一带。
【译文】
安思顺任朔方节度使时，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是牙门都将，却不能和睦相处，虽然同盘饮食，却常常斜眼看对方，不说一句话。等到郭子仪代替安思顺做了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就想要逃走，还没有下定决心。过了十天，皇帝诏令郭子仪率兵向东进军山西、河北。李光弼进入官衙见郭子仪说：“我一死也甘心，乞求您赦免了我的妻子儿女。”郭子仪快步走下堂，拥着李光弼上堂，流着泪说：“如今国家遭逢乱世，我们的君主也离京避乱去了，没有您，我不能向东讨伐，难道这是心怀个人怨恨的时候吗？”然后握着李光弼的手，二人互相扶持着结拜，一起商量打败贼寇的办法。
丁谓窜崖州(1)，道出雷州(2)。先是谓贬准为雷州司户。准遣人以一蒸羊迎之境上。谓欲见准，准拒之。闻家僮谋欲报仇，亟杜门纵博(3)，俟谓行远乃罢。
【注释】
(1) 丁谓：字谓之。北宋大臣。因逢迎真宗助成封禅泰山，受到宠信，任参知政事。排挤寇准去位，为相。封晋国公，专擅朝政。仁宗即位，贬崖州。崖州：北宋州名。治宁远（今海南三亚崖城镇）。
(2) 雷州：北宋州名。治海康（今广东雷州）。
(3) 杜门：闭门，堵门。纵博：纵情赌博。
【译文】
丁谓被贬崖州，途经雷州。先前丁谓将寇准贬为雷州司户。寇准派人用一头蒸熟的羊在边境上迎接丁谓。丁谓想要见寇准，寇准拒绝了。听说家人谋划着想要为自己报仇，寇准急忙关门让他们尽情赌博，等到丁谓走远了才停止。
张飞
先主一见马超(1)，以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超见先主待之厚也，阔略无上下礼(2)，与先主言，常呼字(3)。关羽怒，请杀之，先主不从。张飞曰：“如是，当示之以礼。”明日大会诸将，羽、飞并挟刃立直(4)。超入顾坐席，不见羽、飞座；见其直也，乃大惊。自后乃尊事先主。
【注释】
(1) 先主：三国时蜀汉创建者刘备，史称为先主。马超：字孟起。东汉末为偏将军，据西凉，进军潼关，为曹操所败，奔汉中，投张鲁，继归刘备。
(2) 阔略：言谈举止粗疏。
(3) 常呼字：刘备字玄德。马超是刘备部下，称其表字很不尊敬。
(4) 直：当值。
【译文】
刘备一见马超，就任命他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马超看刘备待自己优渥，言行就粗疏起来，对刘备也不讲究君臣礼节，和刘备说话，常常称他的表字玄德。关羽很生气，请求杀掉马超，刘备不同意。张飞说：“像这种情况，应该将礼仪明白展示给他。”第二天，刘备会见众将领，关羽、张飞一同拿着武器在刘备身旁站着值勤。马超进来环顾座席，看不到关羽、张飞的座位；直至看到二人在一旁当值，才大惊。从此以后，才尊敬地侍奉刘备。
释严颜(1)，诲马超，都是细心作用。后世目飞为粗人，大枉！
【注释】
(1) 释严颜：张飞入川，至江州，生擒严颜。严颜不降，张飞敬佩其勇气并释放他。严颜，原为刘璋部将，任巴郡太守。
【译文】
义释严颜，教诲马超，都是细心的行为。后世的人将张飞看作粗人，实在是冤枉张飞了啊！
曹彬 窦仪
宋太祖始事周世宗于澶州(1)，曹彬为世宗亲吏(2)，掌茶酒。太祖尝从求酒，彬曰：“此官酒，不可相与。”自沽酒以饮之。边批：公私两尽。及太祖即位，语群臣曰：“世宗吏不欺其主者，独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
【注释】
(1) 周世宗：后周世宗柴荣，954—959在位。赵匡胤曾是柴荣部将。澶（chán）州：北宋州名。治顿丘（今河南濮阳）。
(2) 曹彬：字国华。初为后汉成德军牙将，仕后周为河中都监。归宋后伐蜀、破江南，封鲁国公。
【译文】
宋太祖赵匡胤起初在澶州侍奉周世宗柴荣时，曹彬是世宗的亲信官吏，掌管着茶酒。赵匡胤曾跟曹彬要酒喝，曹彬说：“这是公家的酒，不可以给你。”然后自己买酒给赵匡胤喝。边批：对待公事和私人感情，两边都尽了心。等到赵匡胤即位，对群臣说：“世宗的官吏中，不欺瞒君主的人，只有曹彬啊。”从此将重要的事情委托给曹彬办。
太祖下滁州(1)，世宗命窦仪籍其帑藏(2)。至数日，太祖命亲吏取藏绢(3)。仪曰：“公初下城，虽倾藏取之，谁敢言者？今既有籍，即为官物，非诏旨不可得。”后太祖屡称仪有守(4)，欲以为相。
【注释】
(1) 滁州：北宋州名。治今安徽滁州。
(2) 窦仪：字可象。五代时，仕后汉、后周。入宋，官至工部尚书兼判大理寺事，后改任礼部尚书。因学问优博受宋太祖器重。籍：登记。帑（tǎng）藏：钱币、财产。此指滁州府库所藏金帛。
(3) 藏（zàng）绢：府库中的绢。藏，储存东西的地方，府库。
(4) 有守：有节操，坚持原则。
【译文】
赵匡胤攻占滁州，世宗命令窦仪登记滁州府库中的财产。过了一段日子，赵匡胤命令亲信官吏去取府库里的绢。窦仪说：“您刚攻占城池的时候，即使将府库里所有东西都取走，谁敢说什么？现在已经登记在册，就是公家的东西，没有皇帝诏令是取不走的。”赵匡胤为帝后，多次称赞窦仪有操守，想让他做宰相。
鲁宗道字贯夫，亳州人
宋鲁宗道为谕德日(1)，真宗尝有所召。使者及门，宗道不在，移时乃自仁和肆饮归(2)。中使先入(3)，与约曰：“上若怪公来迟，当托何事以对？”宗道曰：“但以实告。”曰：“然则当得罪。”宗道曰：“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中使如公对。真宗问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谢曰：“臣家贫，无器皿，酒肆具备。适有乡亲远来，遂邀之饮。然臣既易服，市人亦无识臣者。”真宗笑曰：“卿为宫臣(4)，恐为御史所弹。”然自此奇公，以为真实可大用。
【注释】
(1) 鲁宗道：字贯之。宋仁宗时官至参知政事。刚正敢言。谕德：官名。东宫属官，执掌对太子的讽谏规劝。分左、右。
(2) 仁和肆：汴梁酒楼名。
(3) 中使：宫中派出的使者。多指宦官。
(4) 宫臣：皇后、太子官属等。
【译文】
宋代的鲁宗道担任谕德这个官职的时候，宋真宗曾有事要召见他。使者上门时，鲁宗道不在家，过了一段时间才从仁和酒楼喝酒回来。进宫时，宫中使者先进去，和鲁宗道约定说：“皇上如果嗔怪您来晚了，应该借口什么事来回答呢？”鲁宗道说：“只要告诉皇上实情就好。”使者说：“这样的话，会获罪的。”鲁宗道说：“喝酒，是人的常情；欺瞒君主，却是臣子的大罪了。”使者按照鲁宗道的话禀告了皇帝。宋真宗问鲁宗道：“为什么私自去酒家呢？”宗道谢罪道：“臣家里穷，没有酒器，但是酒家器皿齐全。正赶上乡亲从远方来，于是邀请他到酒家喝酒。不过臣已经换了便服，市场上也没有认识我的人。”宋真宗笑道：“你是太子官属，这么做恐怕要被御史弹劾。”然而从此宋真宗认为鲁宗道非同一般，觉得他真实不伪，可以重用。
吕夷简 二条(1)
一
仁宗久病废朝(2)，一日疾差(3)，思见执政，坐便殿，急召二府(4)。吕许公闻命(5)，移刻方赴(6)，同列赞公速行(7)，公缓步自如。既见，上曰：“久病方平，喜与公等相见，何迟迟其来？”公从容奏曰：“陛下不豫(8)，中外颇忧。一旦急召近臣，臣等若奔驰以进，恐人惊动。”上以为得辅臣体。
【注释】
(1) 吕夷简 二条：按，实一为吕夷简事，一为吕居简事。
(2) 废朝：停止朝会。
(3) 疾差（chài）：病情痊愈。
(4) 二府：宋时枢密院与中书省对掌军政大权，合称二府。
(5) 吕许公：吕夷简，字坦夫。真宗宰相吕蒙正之侄。仁宗时三度拜相，执掌朝政二十余年，深受仁宗倚重。然反对庆历新政，指斥范仲淹、欧阳修等为朋党。欧阳修等劾其为相二十年，专事姑息，大坏纲纪，遂致仕。封许国公，卒谥文靖。
(6) 移刻：过了一段时间。
(7) 赞：告诉。此指催促。
(8) 不豫：天子有病的讳称。
【译文】
宋仁宗生病很久没有上朝，有一天病情痊愈了，想见执政大臣，坐在便殿，急着召见枢密院和中书省二府长官。吕夷简接到诏令，过了一段时间才去，同僚催促吕夷简快点走，他依然慢慢走。见到仁宗后，皇上说：“我病了这么久刚刚好些，很高兴和你们见面，你为什么姗姗来迟？”吕夷简不慌不忙地回禀道：“陛下身体不适，宫内宫外都十分担忧。一旦忽然召见亲近大臣，臣等如果飞速赶来见您，恐怕人心受到惊动。”皇上听后认为吕夷简的表现与辅政大臣身份相称。
二
庆历中，石介作《庆历圣德颂》(1)，褒贬甚峻，于夏竦尤极诋斥(2)。未几，党议起(3)，介得罪罢归卒。会山东举子孔直温谋反，或言直温尝从介学，于是竦遂谓介实不死，北走胡矣(4)。诏编管介之子于江淮(5)，出中使，与京东刺史发介棺以验虚实。时吕居简为京东转运使(6)，谓中使曰：“若发棺空，而介果北走，虽孥戮不为酷(7)。万一介真死，朝廷无故剖人冢墓，非所以示后也。”中使曰：“然则何以应中旨？”居简曰：“介死，必有棺敛之人，又内外亲族及会葬门生无虑数百，至于举柩窆棺(8)，必用凶肆之人(9)。今悉檄至劾问(10)，苟无异说，即皆令具军令状以保结之(11)，亦足以应诏也。”中使如其言。及入奏，仁宗亦悟竦之谮，寻有旨，放介妻子还乡。
【注释】
(1) 石介：字守道。北宋大臣、学者，世称徂徕先生。宋仁宗庆历中为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仁宗推行庆历新政，进用韩琦、富弼、范仲淹等，他作《庆历圣德颂》诗，歌颂朝廷进贤退奸，不指名地斥权臣夏竦为大奸。
(2) 夏竦：字子乔。仁宋天圣年间为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庆历三年（1043），召为枢密使，以谏官反对，改制大名府。庆历七年（1047）入朝拜相，后封英国公、郑国公。卒谥文庄。夏竦为人急于进取，喜用权术，世人目为奸邪。
(3) 党议：朋党之间的争论，非议。此指北宋朋党之争。
(4) 北走胡：向北投奔辽国。
(5) 编管：宋代官吏或平民得罪，谪放远方州郡，编入该地户籍，并由地方官吏加以监管。
(6) 吕居简：按，底本原作“吕夷简”。据《宋史》，阻止开棺者为吕居简。且孔直温谋反事在庆历五年（1045），吕夷简已于庆历四年（1044）去世。此为冯梦龙误记，据史籍改。京东转运使：按，时吕居简为提点京东刑狱，并非京东转运使。
(7) 孥戮：为奴或处死。一说意谓诛及子孙。
(8) 窆（biǎn）棺：穿土下棺。
(9) 凶肆：专营丧葬的店铺。
(10) 檄至：发檄文召来。
(11) 军令状：接受命令后写的保证书，表示不能完成任务愿受严厉处分。保结：旧时写给官府的担保书。
【译文】
庆历年间，石介作《庆历圣德颂》，对当朝官员的褒贬很严厉，对夏竦尤其严厉斥责。没过多久，党议蜂起，石介获罪被罢官，归家后去世。恰逢山东举子孔直温谋反，有人说孔直温曾经跟着石介学习，于是夏竦就说石介其实没有死，是北逃到辽国去了。宋仁宗下诏流放石介的儿子到江淮地区，派出宫中使者，与京东刺史打开石介的棺材来查验石介是否真的已死。当时吕居简正是京东转运使，对宫中使者说：“如果打开棺材是空的，那就是石介确实北逃了，即使杀掉他的子孙都不算严酷。万一石介真的死了，朝廷无缘无故掘开人家的坟墓，没法向后世交代。”使者说：“这样的话，拿什么来回复皇上的旨意呢？”居简说：“石介去世，必定有装殓的人，加上内外亲族和参加葬礼的门生恐怕也有数百人，至于抬棺下葬，一定用了凶肆的人。如今，你都发公文核查问询，如果没有不一样的说法，就都让他们写军令状来保证，也足够回复皇上诏令了。”使者按照吕居简的话做了。等到入宫奏报，仁宗也明白了是夏竦在诬陷，不久就下旨，释放石介的妻子孩子回到家乡。
不为介雪，乃深于雪。当介作颂时，正吕许公罢相，而晏殊、章得象同升(1)，许公不念私憾而念国体，正宰相度也(2)！
【注释】
(1) 晏殊：字同叔。北宋大臣。以神童荐试，仁宗初为参知政事、枢密使。庆历二年（1042）拜相，荐拔范仲淹、韩琦、富弼等。四年（1044）罢相。章得象：字希言。北宋大臣。仁宗宝元元年（1038）拜相，为相八年，不用亲党，但对庆历新政缄默不言。
(2) 许公不念私憾而念国体，正宰相度也：按，冯梦龙误将吕居简事认为是吕夷简所为，故此评不当。所谓“私憾”，指范仲淹为首的新政代表人物批评吕夷简掌权的二十年间专权乱政，胁制中外，人皆畏之，以致“坏了天下”。
【译文】
没有为石介洗雪冤屈，却比为他洗雪冤屈更有意义。当石介作《庆历圣德颂》时，正是吕夷简被免除宰相职务，而晏殊、章得象一同升迁的时候，吕夷简不计较私人恩怨，却顾念国家大体，这正是宰相的气度啊！
李太后服未除(1)，而夷简即劝仁宗立曹后。范仲淹进曰：“吕夷简又教陛下做一不好事矣。”他日夷简语韩琦曰：“此事外人不知。上春秋高(2)，郭后、尚美人皆以失宠废，后宫以色进者不可胜数，不亟立后，无以正之。”每事自有深意，多此类也。
【注释】
(1) 李太后：当为刘太后。李太后即李宸妃，明道元年（1032）死。至明道二年，刘太后死，仁宗始亲政，方知自己为宸妃所生。
(2) 春秋高：《韩魏公别录》作“春秋盛”。仁宗方亲政不久，不过二十余岁，“盛”为佳。
【译文】
为李太后服丧，期限未到，吕夷简就劝宋仁宗册立曹皇后。范仲淹进言道：“吕夷简又教陛下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后来有一天，吕夷简对韩琦说：“这件事外人不明白。皇上正值盛年，郭后、尚美人都因为失宠被废，后宫以美色接近诱惑他的人数不胜数，不赶紧册立皇后，就没有办法纠正这种事情。”他做每件事自有深意，很多类似这样。
古弼 张承业
魏太武尝校猎西河(1)，诏弼以肥马给骑士(2)。弼故给弱者。上大怒，曰：“尖头奴，敢裁量我(3)！还台先斩此奴(4)！”时弼属尽惶惧，弼告之曰：“事君而使君盘游不适(5)，其罪小；不备不虞(6)，其罪大。今北狄南虏(7)，狡焉启疆(8)，是吾忧也。吾选肥马以备军实，苟利国家，亦何惜死？明主可以理干(9)，罪自我，卿等无咎。”帝闻而叹曰：“有臣如此，国之宝也！”弼头尖，帝尝名之曰“笔头”，时人呼为“笔公”。
【注释】
(1) 魏太武：南北朝时北魏太武帝拓跋焘，423—452年在位。击走柔然，灭北燕、夏、北凉，降鄯善、龟兹等西域诸国，统一中国北方大部。西河：北魏置郡，治兹氏城（今山西临汾）。
(2) 弼：古弼。少忠谨，善骑射，官至吏部尚书、尚书令。正直谨慎，数直谏，深受太武帝敬重。
(3) 裁量：减少分量。
(4) 台：南北朝时谓朝廷禁省为台。
(5) 盘游：娱乐游逸。
(6) 不虞：意料不到的事。虞，料想，防备。
(7) 北狄南虏：时北魏外敌，北有柔然，南有刘宋。
(8) 启疆：开拓疆域。
(9) 可以理干：可以用有道理的事冒犯。干，干犯，冒犯。
【译文】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曾经在西河打猎，下诏命令古弼给骑士安排肥壮的马。古弼故意给骑士们瘦弱的马。太武帝大怒，说：“尖头奴，居然敢减少我的用度！回朝后先杀了他！”当时古弼的下属都惊惶害怕，古弼告诉他们说：“侍奉君主，却让君主娱乐游逸得不舒服，这个罪小；不防备意外的变故，这个罪大。如今北有柔然，南有刘宋，他们狡猾地开疆拓土，这是我的忧虑。我选了肥壮的马来充实军备，如果能有利于国家，就是死又有什么可惜？圣明的君主可以用有道理的做法去冒犯，罪责我一人承担，你们没有过错。”太武帝听说了，感叹道：“有这样的臣子，是国家的宝贝啊！”古弼的头尖尖的，太武帝常称呼他为“笔头”，当时的人尊称他为“笔公”。
后唐庄宗尝须钱蒱博(1)，赏赐伶人，而张承业主藏钱(2)，不可得。边批：千古第一个内臣(3)。庄宗置酒库中，酒酣，使其子继岌为承业起舞。舞罢，承业出宝带币马为赠。庄宗指钱积(4)，边批：意在此。语承业曰：“和哥继岌小字乏钱，可与钱一积，安用带马？”承业谢曰：“国家钱，非臣所得私。”庄宗语侵之，承业怒曰：“臣老敕使(5)，非为子孙。但受先王顾命(6)，誓雪国耻。惜此钱，佐王成霸业耳！若欲用，何必问臣？财尽兵散，岂独臣受祸也？”因持庄宗衣而泣，乃止。
【注释】
(1) 后唐庄宗：五代后唐庄宗李存勖（xù），晋王李克用之子，后唐的建立者，923—926年在位。善骑射，多谋略。909年嗣晋王位后北却契丹，东取河北，西并河中，灭后梁，灭前蜀，为中原主。在位后期，疑忌大臣，亲信宦官，尤宠伶人，又贪财如命，任意杀戮，终致洛阳兵变被杀。蒱（pú）博：泛指赌博游戏。
(2) 张承业：字继元。唐末宦者，后从晋王李克用。克用临终，以存勖托属承业。存勖与梁交战十余年，军国之事多委托他处理。后闻存勖将为帝，苦谏不听，绝食而死。谥贞宪。
(3) 内臣：宦官，太监。
(4) 钱积：钱堆，钱垛。积，堆子，垛子。亦用为量词，用于成堆之物。
(5) 敕使：皇帝的使者。此指太监。
(6) 顾命：皇帝临终遗命。
【译文】
后唐庄宗曾经需要钱赌博，赏赐乐官、戏子，张承业执掌府库钱财，不肯给。边批：千古宦官第一。庄宗在府库中摆酒设宴，喝到畅快时，让自己的儿子李继岌给张承业跳舞。跳完舞，张承业拿出用珍宝装饰的佩带和缯帛、马匹赠送给李继岌。庄宗指着钱堆，边批：本意在这里。对张承业说：“和哥李继岌的小字缺钱，可以给他一堆钱，哪里用给他宝带马匹？”张承业拒绝道：“这是国家的钱，不是微臣私有的。”庄宗又用言语欺凌他，张承业生气地说：“微臣不过是一个老宦官，不必为子孙考虑。只是受了先王临终遗命，发誓要洗雪国耻。爱惜这些钱，是为了辅佐您成就霸业啊！如果您一定想用，何必问微臣？只是钱财耗尽军队离散，难道只有我蒙受灾祸吗？”于是就拉着庄宗的衣服哭泣，庄宗才终于作罢。
后唐明宗
秦王从荣性轻佻(1)，喜儒学，多招致后生浮薄之徒赋诗饮酒。一日，明宗问之曰(2)：“尔军政之余，所习何事？”对曰：“暇则读书，与诸儒赋诗谈道。”明宗曰：“吾每见先帝好作歌诗(3)，甚无谓。汝将家子，文章非所素习，必不能工(4)，传于人口，徒作笑柄。吾老矣，于经义虽未晓，然尚喜闻之，余不足学也。”从荣卒败。
【注释】
(1) 秦王从荣：李从荣，后唐明宗李嗣源之子，封秦王，曾任河南尹，兼判六军诸卫事，掌兵柄。后以谋弑逆伏诛。
(2) 明宗：后唐明宗李嗣源。李克用养子，庄宗死，代立为唐帝。
(3) 先帝：指后唐庄宗李存勖。
(4) 必不能工：如果不能工巧。必，如果。工，巧，精。
【译文】
后唐秦王李从荣性格轻佻，喜欢儒学，常常招引轻浮浅薄的年轻人作诗饮酒。有一天，明宗问他说：“你在主持军政之外的闲暇时间，学习些什么？”李从荣回答说：“闲暇时就读书，与诸位儒生作诗论道。”明宗说：“我每每看见先帝喜好作诗，感到没什么意义。你出身武将家庭，文章不是平素学习的，如果不能精巧，传到人家口中，白白成为笑柄。我老了，在经典义理方面虽然没有通晓，却仍然喜欢学习，其余的都不值得学。”李从荣最终果然败亡。
李渊
李渊克霍邑(1)。行赏时，军吏拟奴应募不得与良人同(2)。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3)，选其壮丁，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官(4)，边批：即汉高封四千户慰赵子弟之意(5)。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注释】
(1) 霍邑：今山西霍县。李渊于太原起兵后，南下长安，途中第一场大战即攻克霍邑。
(2) 良人：平民，百姓。
(3) 西河：古称今陕西、山西间黄河左右地区。此处当指今山西汾阳一带。
(4) 五品散官：隋炀帝置散职九大夫，正五品为朝请大夫，从五品为朝散大夫。散官，有官名而无固定职事之官。
(5) 汉高封四千户慰赵子弟：汉初陈豨（xī）在赵、代两地造反，刘邦率军前往镇压，封赵国四位军官每人一千户，借以安抚赵国子弟。
【译文】
唐高祖李渊攻克霍邑县。论功行赏时，军吏认为响应招募而来的奴隶不应该与普通百姓的待遇相同。李渊说：“在战场上，没有贵贱之分；论功的时候，有什么等级的差别？应该都按照本人的功劳来封赏。”李渊又和霍邑县的官吏百姓相见，按照西河旧例那样慰劳犒赏他们，选拔其中的壮丁，让他们到关中从军。想要回家的军士，都任命为五品散官，边批：这就是汉高祖刘邦用四千户的封赏抚慰赵国子弟的意思。让他们回家。有人劝谏李渊给官位太过分，李渊说：“隋朝舍不得论功行赏，以致失去人心，为什么要效仿他们？况且用官位来拉拢隋朝士兵，难道不比用兵更好吗？”
刘温叟
开宝三年(1)，刘温叟为御史中丞(2)。一日晚过明德门(3)，帝方与黄门数人登楼(4)。温叟知之，令传呼依常而过(5)。翌日请对，言：“人主非时登楼(6)，则下必希望恩赏。臣所以呵道而过，欲示众以陛下非时不登楼也。”帝善之。
【注释】
(1) 开宝三年：970年。开宝，宋太祖赵匡胤年号（968—976）。
(2) 刘温叟：字永龄。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入宋官至御史中丞，兼判吏部。御史中丞：御史台长官，掌纠弹百官，为皇帝耳目。
(3) 明德门：北宋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内宫城南面中门。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改为丹凤门。
(4) 黄门：指宦官。
(5) 传呼：传声呼喊，喝道。
(6) 非时登楼：明德门为宋大内正宫门，只有遇到大典，皇帝才登楼，此外登楼则为非时。
【译文】
宋太祖开宝三年，刘温叟任御史中丞。一天晚上经过明德门时，皇帝正和与几位宦官登上城楼。刘温叟知道了，命令侍从像平常那样喝道而过。第二天请求面见天子，说：“君主在不恰当的时候登上明德门，那么臣下必定希望得到恩赏。微臣喝道而过的原因，是想要告诉众人，陛下在不恰当的时候是不应该登楼的。”皇帝肯定了他的做法。
卫青 程信
大将军青兵出定襄(1)。苏建、赵信并军三千余骑(2)，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兵且尽，信降单于，建独身归青。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长史安曰(3)：“不然。建以数千卒当虏数万，力战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青曰：“青得以肺腑待罪行间(4)，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专诛于境外，其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风为人臣者不敢专权(5)，不亦可乎？”遂囚建诣行在(6)，天子果赦不诛。
【注释】
(1) 大将军青兵出定襄：事在汉武帝元朔六年（前123）。大将军卫青率六将军，兵十余万北击匈奴。定襄，汉郡名，治成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
(2) 苏建、赵信：均在卫青所率六将军之列。苏建时任卫尉，为右将军；赵信本匈奴人，降汉封为翕侯，为前将军。
(3) 长史安：长史名安，史失其姓。长史，大将军属下的诸史之长。
(4) 肺腑：此处指亲近之臣。卫青之姊卫子夫为汉武帝皇后，故云。待罪行间：意即在军中任职，是一种谦卑的说法。行间，行伍之间，军中。
(5) 风：风示，劝诫。
(6) 行在：天子离都城所临幸的地方。汉武帝时居甘泉宫。
【译文】
大将军卫青出兵定襄。苏建、赵信一同率领骑兵三千余人，恰巧遇上了单于军队，汉军与匈奴军鏖战一天，士兵伤亡将尽，赵信投降单于，苏建独自一人回到卫青军营。议郎周霸说：“自从大将军出兵，从未斩杀过副将。如今苏建放弃军队，可以杀他来昭示将军的威严。”长史安说：“不是这样。苏建凭借数千士兵来抵挡匈奴数万兵马，鏖战一天，士兵都不敢有二心，自己归来却斩杀了他，这样展示给后来人，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就没有返回的意愿了。不应斩杀苏建。”卫青说：“我作为亲信的臣子在军中任职，不担心没有威严。周霸用昭示威严来劝我，实在有违我的心意。而且作为外派臣子，我的职权虽然能够斩杀将领，以我的荣宠，却也不敢在塞外擅自诛杀，还是送回京城，让天子来裁决，并用这件事来劝诫人臣不敢专权，不是也可以吗？”于是押解苏建到行在，天子果然赦免了苏建，没有杀他。
卫青握兵数载，宠任无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权远嫌故。不然，虽以狄枢使之功名(1)，犹不克令终(2)，可不戒欤！
【注释】
(1) 狄枢使：狄青，曾任枢密使。
(2) 不克令终：未能善终。狄青因功为枢密使，在军中极有威望。后受朝廷猜忌，被免去枢密使之职，出知陈州。第二年，狄青病死。
【译文】
卫青掌握兵权多年，受到无比的宠信，在上皇帝不怀疑他，在下部下不忌恨他，只因他能避免专用手中权力，而远避人主嫌疑的缘故。如果不是这样，即使以狄青枢密使那样的功勋，也还不能善终，怎能不常怀戒心呢！
狄青为枢密使，自恃有功，颇骄蹇，怙惜士卒(1)。每得衣粮，皆曰：“此狄家爷爷所赐。”朝廷患之。时文潞公当国(2)，建言以两镇节使出之。青自陈无功而受镇节，无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为然，向潞公述此语，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但得军心，所以有陈桥之变(3)。”上默然。青犹未知，到中书自辨。潞公直视之，曰：“无他，朝廷疑尔！”青惊怖，却行数步。青在镇，每月两遣中使抚问。青闻中使来，辄惊疑终日。不半年，病作而卒。潞公之谋也。
【注释】
(1) 怙惜：纵容，爱惜。
(2) 文潞公：文彦博，字宽夫。仁宗时两次拜相，封潞国公。英宗时为枢密使。哲宗时为平章军国事。
(3) 陈桥之变：后周显德七年（960），赵匡胤受命出兵御敌，行至陈桥驿，发动兵变，众将士拥立赵匡胤即帝位，建立宋朝。
【译文】
狄青任枢密使，自认为有功而骄傲自大，十分傲慢，放纵士兵。士兵每每得到衣服粮食，都说：“这是狄家爷爷赐的东西。”朝廷上下都很担心这件事。当时文彦博执政，建议封狄青为两镇节度使，让他出京为官。狄青自己陈述说没有功勋却受封藩镇节度使，毫无罪责却要外放出京。宋仁宗也认为确实是这样，向文彦博转述了这些话，并且说狄青是忠臣。文彦博说：“太祖难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只因为得了军心，才有了陈桥之变。”宋仁宗不说话了。狄青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到中书省为自己辩白。文彦博当面正视着他，说：“没有别的，朝廷怀疑你！”狄青惊讶害怕，向后退了好几步。狄青在节度使任上，仁宗每月两次派遣宫中宦官安抚慰问。狄青闻宫中差人来，就整天惊惶疑虑。不到半年，发病而亡。这都是文彦博的计谋。
休宁程公信为南司马征川贵时(1)，诏以便宜之权付公。公自发兵至凯旋，不爵一人，不杀一人。同事者以为言，公曰：“刑赏，人主之大柄(2)，惧阃外事不集而假之人臣(3)。幸而事集，又窃弄之(4)，岂人臣之谊耶(5)？”论者以为古名臣之言。
【注释】
(1) 休宁程公信为南司马征川贵：按，此处记载有误。程信征川贵时为兵部尚书，回师后才改任南京兵部尚书。程公信，程信，字彦实。明休宁（今属安徽）人。明正统间进士，授吏科给事中。成化三年至四年（1467—1468）以兵部尚书衔提督军务，率军讨平四川都掌蛮叛乱。回师后改任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南司马，南京兵部尚书。
(2) 刑赏，人主之大柄：古以爵、禄、予、置、生、夺、废、诛为“人主八柄”。八柄归其要即刑、赏二柄。柄，权柄。
(3) 阃（kǔn）外：指京城或朝廷以外。集：成就，成功。
(4) 窃弄：盗用，玩弄。
(5) 谊：同“义”，道义，正义。
【译文】
休宁人程信担任南京兵部尚书征讨川贵时，皇帝下诏给了他方便行事的权利。程信从出兵到胜利归来，没有为一人封爵，也没有杀一个人。共事的人议论这件事，程信说：“刑罚与奖赏，是君主的大权，担心朝廷外的事情不能成功才暂时借给了臣子。万幸事情成功了，臣子却又盗用权力，难道是为人臣子该做的吗？”议论的人认为这是古代名臣能说出的话。
李愬
节度使李愬既平蔡(1)，械吴元济送京师(2)。屯兵鞠场(3)，以待招讨使裴度(4)。度入城，愬具橐鞬出迎(5)，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6)，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7)。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边批：其意甚远。度乃受之。
【注释】
(1) 李愬：字元直。唐名将李晟之子。元和中为邓州节度使，率师雪夜袭蔡州，生擒吴元济，平淮西，以功封凉国公。蔡：蔡州，治上蔡（今河南汝南）。
(2) 吴元济：淮西节度使，拥兵割据。与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勾结，烧河阴仓，杀宰相武元衡，重伤裴度。元和十二年（817）被李愬袭破蔡州生擒，送京斩首。
(3) 鞠（jū）场：军人蹴鞠场地。也作为屯兵、习武、集结的场地。
(4) 招讨使：官名。掌招抚、讨伐之事，多以大臣、将帅及地方军政长官兼任。裴度：字中立。唐朝名相。贞元进士。宪宗时力主削藩，升为宰相。元和十二年（817）亲赴淮西督师破蔡州，河北藩镇惧而表示服从政府，唐藩镇割据局面暂告结束。以功封晋国公。晚年以宦官专权，辞官退居洛阳。
(5) 具橐鞬（tuó jiān）：即全副武装，以示庄重。橐鞬，箭袋弓囊。橐以装箭，鞬以装弓。
(6) 顽悖：愚妄悖逆。
(7) 分（fèn）数：法度，规范。
【译文】
邓州节度使李愬平定蔡州叛乱后，押解叛将吴元济送回京师。军队在球场驻扎，来等待招讨使裴度。裴度入城，李愬全副武装出迎，在路左侧拜见裴度。裴度想要避开，李愬说：“蔡人顽劣叛逆，不识上下尊卑的法度有几十年了。希望您趁此机会向他们训示，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威严。”边批：这一意见的意义非常深远。裴度于是接受了李愬的大礼。
冯煖
孟尝君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1)，能为收责于薛者(2)？冯煖署曰“能”。于是约车治装(3)，载券契而行(4)，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煖至薛，召诸民当偿者悉来，既合券，矫令以责赐诸民(5)，悉焚其券。民称“万岁”。长驱至齐(6)，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7)，君家所寡有者，义耳。窃以为君市义。”边批：奇！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其民，因而贾利之(8)。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焚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悦，曰：“先生休矣！”后期年，齐王疑孟尝，使就国(9)。未至薛百里，民扶老携幼争趋迎于道。孟尝君谓煖曰：“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注释】
(1) 计会：财务计算。
(2) 责：同“债”，欠款。薛：孟尝君封邑，在今山东滕州东南。田文为薛公，后号为孟尝君。
(3) 约车治装：置办车马，准备行装。约，置办配备。
(4) 券契：债券。古时以木板书债券，分为两半，各执其一作为凭证，称契，亦称券。
(5) 矫令：假托命令以行事。
(6) 长驱至齐：一路不停地回到齐都临淄。长驱，向前奔驰不止。齐，指齐国都城临淄。
(7) 充下陈：指古时统治者以财物、婢妾充实府库后宫。下陈，宾主相接，陈列礼品之处，位于堂下，称下陈。
(8) 贾利之：放贷于民而获利。
(9) 就国：回到自己的封邑。
【译文】
孟尝君问门下各位门客谁熟习财务计算，能为他到薛地收债。冯煖写下姓名签署到“我能”。于是冯煖准备车辆，整理行装，载着债券就要出发，向孟尝君辞别时说：“债都收完后，买什么回来？”孟尝君说：“看我家少什么就买什么吧。”冯煖到了薛地，把欠债的百姓都召集来，合券完成，假托孟尝君命令把百姓欠债都免除了，把债券都烧掉了。百姓欢呼“万岁”。冯煖一路不停地赶车回到齐都临淄，孟尝君奇怪他回来得快，穿戴好礼服礼帽郑重地来见他，说：“欠的债都收回来了吗？”冯煖回答说：“都收回来了。”“你买什么回来了呢？”冯煖说：“您说‘看我家少什么就买什么’，我私心盘算您宫室中堆积着珍宝，狗马充实着外厩，美人都在堂下，您家缺少的东西，是义啊。我为您买回了义。”边批：奇！孟尝君说：“怎么买义？”冯煖说：“如今您只有小小的一个薛地，却不爱护薛地百姓，还通过放贷来获利。我私自假托您的命令把百姓们的欠债都免除了，于是焚烧债券，百姓呼喊万岁：这就是我为您买义的方式。”孟尝君不高兴，说：“先生算了吧！”一年之后，齐王怀疑孟尝君，让他回自己的封地。距离薛地还有一百里地的时候，百姓扶老携幼争着在路上迎接孟尝君。孟尝君对冯煖说：“您为我买的义，我今天见到了。”
煖使齐复相田文，及立宗庙于薛，皆纵横家熟套。唯“市义”一节高出千古，非战国策士所及。保国保家者，皆当取法。边批：姑息之爱，此所谓慈母之有败子也。有身家安得不知此。
【译文】
冯煖让齐国再次任命孟尝君田文为宰相，乃至在薛地设立宗庙，都是纵横家惯用的套路。只是“买义”这件事高出千古，不是战国那些普通谋略之士能赶得上的。保全家国的人，都应当效法学习。边批：姑息的爱，是慈母会有败子的原因。有身家的人怎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王旦
王钦若、马知节同在枢府(1)，一日上前因事忿争(2)。上召王旦至，则见钦若喧哗不已，马则涕泣曰：“愿与钦若同下御史府(3)。”旦乃叱钦若下去。上怒甚，欲下之狱。旦从容曰：“钦若等恃陛下顾遇之厚(4)，上烦陛下。臣冠宰府(5)，当行朝典(6)。然观陛下天颜不怡，愿且还内，来日取旨。”上许之。旦退，召钦若等切责，皆皇惧(7)，手疏待罪(8)。翌日，上召旦曰：“王钦若等事如何处分？”旦曰：“臣晓夕思之，钦若等当黜，然未知使伏何罪？”上曰：“对朕忿争无礼。”旦曰：“陛下圣明在御，而使大臣坐忿争无礼之罪，恐夷狄闻之，无以威远。”上曰：“卿意如何？”对曰：“愿至中书，召钦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约之。俟少间，罢之未晚。”上曰：“非卿言，朕固难忍。”后数月，钦若等皆罢。
【注释】
(1) 王钦若：字定国。宋淳化进士。真宗召为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契丹攻宋，密建南逃之议，为寇准谏止。后排挤寇准去职，勾结丁谓，迎合真宗之意，造为祥瑞之说，助真宗封禅泰山，礼成拜相。后出判杭州。仁宗初，复相。封冀国公。卒谥文穆。王钦若智数过人，善迎合帝意，然为人奸邪，时人将他与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合称为“五鬼”。马知节：字子元。宋真宗时累拜宣徽南院使、枢密副使。遇事敢言。枢府：枢密院。
(2) 上：此指宋真宗。
(3) 御史府：掌纠弹丞相以下百官过失。
(4) 顾遇：被赏识而受到优遇。
(5) 冠宰府：中书省之长官，即首相。
(6) 朝典：朝廷的法律。
(7) 皇惧：惊慌恐惧。皇，通“惶”。
(8) 手疏：亲手写奏章。
【译文】
王钦若、马知节同在枢密院为官，一天在宋真宗面前因为事情愤怒地争执。宋真宗召唤王旦来，王旦一来就看见王钦若吵嚷个不停，马知节却哭着说：“我愿意和王钦若一同到御史府接受审查。”王旦于是呵斥王钦若下去。皇上非常生气，想要把王钦若等人关进监狱。王旦不慌不忙地说：“王钦若等人倚仗陛下您对他们的赏识优待，竟冒昧烦扰您。微臣作为中书省长官，理应按朝廷的法律来处理。但是我看陛下您不高兴，请您暂且回宫，我明天再来领旨。”皇上答应了他。王旦退下后，叫来王钦若等人严厉责备，他们都很惶恐，亲手写奏章请罪。第二天，皇上召来王旦说：“王钦若等人的事情怎么处分？”王旦说：“微臣昼思夜想，认为钦若等人应当免职，但是不知道让他们承担什么罪名呢？”皇上说：“对我愤怒争执并且不讲礼数。”王旦说：“陛下圣明执掌天下，却让大臣因忿争无礼而获罪，恐怕夷狄知道这件事，就没有办法震慑他们了。”皇上说：“你打算怎么办？”王旦回答说：“希望您让我到中书省去，召来钦若等人，宣示陛下大度包容的心怀，并且训诫约束他们。等过一段时间，罢免他们也不迟。”皇上说：“不是你这些话，我实在难以容忍。”几个月后，王钦若等人都被罢免。
胡濙
正统中(1)，宗伯胡濙一日早朝承旨(2)，跪起，带解落地，从容拾系之，遂叩头还班。御史亦不能纠。十三年(3)，彭鸣中状元，当上表谢恩之夕，坐以待旦。至四鼓，乃隐几而寤(4)，竟失朝。纠仪御史奏(5)，令锦衣卫拿(6)。已奉旨，胡公出班奏：“状元彭鸣不到，合着锦衣卫寻。”上是之。不然，一新状元遂被拘执如囚人，斯文不雅观。老成举措，自得大体。
【注释】
(1) 正统：明英宗朱祁镇年号（1436—1449）。
(2) 宗伯：原为古代六卿之一，掌邦礼祭事，故后代称礼部尚书为宗伯或大宗伯。胡濙（yíng）：字源洁。建文帝时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加少傅，历仕六朝。承旨：接受圣旨。
(3) 十三年：正统十三年，1448年。
(4) 隐几而寤：靠着几案睡着了。隐，凭依。寤，梦。
(5) 纠仪御史：御史中专掌纠察不合朝仪者。
(6) 锦衣卫：明官署名，洪武时置，初为皇宫禁卫军。成祖即位后，遂成皇帝心腹，掌侦缉、拷讯百官及百姓的特务机关。
【译文】
正统年间，礼部尚书胡濙有一天早朝在接旨的时候，跪拜站起时，朝服的革带松开落在地上，胡濙不慌不忙地拾起来系好，然后叩头退回朝班。连御史也不能弹劾他。正统十三年，彭鸣考中状元，应当上表谢恩的前一天晚上，他坐着等待天明。等到了四更天，竟然靠着几案睡着了，最终耽误了上朝。纠仪御史上奏，请皇上命令锦衣卫捉拿彭鸣。锦衣卫已经领旨，胡濙从众官行列里走出来上奏道：“状元彭鸣不到，应该派遣锦衣卫寻找。”皇上肯定了他的提法。不这样的话，一个新科状元就要像犯人一样被拘捕，是斯文扫地了。年高有德的人做事情，能够顾全大局。
孙觉
孙莘老觉知福州(1)，时民有欠市易钱者(2)，系狱甚众(3)。适有富人出钱五百万葺佛殿，请于莘老。莘老徐曰：“汝辈所以施钱，何也？”众曰：“愿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坏，又无露坐者(4)，孰若以钱为狱囚偿官，使数百人释枷锁之苦，其获福岂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诺之。即日输官(5)，囹圄遂空(6)。
【注释】
(1) 孙莘老：孙觉，字莘老。与王安石友善。因条奏青苗法病民，与王安石有异议，被逐。历知湖、庐、润、苏、福、亳、扬、徐诸州。哲宗朝进吏部侍郎，擢御史中丞。
(2) 市易钱：神宗熙宁时，行王安石之“市易法”。设市易务收购滞销货物，商贩行头购官物可以赊欠，或由官贷给款项，称市易钱。
(3) 系狱：囚禁于牢狱。
(4) 露坐：佛像露天而坐。
(5) 输官：输送钱财于官府。
(6) 囹圄：监狱。
【译文】
孙莘老名觉任福州知州时期，当时有百姓拖欠了官府市易钱，很多人被关进牢狱。正赶上有富人出钱五百万修葺佛殿，向孙莘老请示。孙莘老慢慢地说：“你们施舍钱财的目的，是什么呢？”众人说：“是希望得到福报。”莘老说：“佛殿没有太过毁坏，佛像又没有露天而坐，哪里比得上用钱替牢狱中囚犯偿还官府的债，让几百人摆脱枷锁的苦楚，这样获得的福报难道不是更多吗？”富人们不得已，答应了孙莘老。当天输送钱财给官府，牢狱于是空了。
赵清献
赵清献公抃出察青州(1)，每念一人入狱，十人罢业(2)，株连波及，更属无辜；且狱禁中夏有疫疾湿蒸，冬有瘇瘃冻裂(3)，或以小罪，经年桎梏，或以轻系，迫就死亡；狱卒囚长，需索凌辱，尤可深痛。时令人马上飞吊监簿查勘(4)，以狱囚多少，定有司之贤否。行之期年，郡州县属吏无敢妄系一人者。邵尧夫每称道其事(5)。
【注释】
(1) 赵清献公抃出察青州：宋神宗时，赵抃拜参知政事，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乞去位，出知青州。青州，宋州名。治今山东青州。
(2) 罢业：停业。
(3) 瘇（zhǒng）：足肿。瘃（zhú）：冻疮。
(4) 马上飞吊：迅速调取。吊，调取。监簿：州县监狱的花名册。
(5) 邵尧夫：邵雍，字尧夫。北宋学者。
【译文】
赵清献公名抃做青州知州时，每每念及有一个人被关进大牢，就有十个人停止生计，受到株连波及的人，就更是无辜；而且牢狱里夏天有传染疾病、湿热熏蒸，冬天有足肿冻疮、寒冷干裂，有的人因为小的罪过，常年被囚禁，有的人因为一点牵连，就几乎死亡；狱卒囚长，对人勒索凌辱，尤其让人痛恨。当时命人迅速调取州县监狱花名册查看核对，以狱囚人数的多少，来判定当地官员是否贤明。实行一年后，郡、州、县各级官吏没有敢随便关押一个人的。邵雍每每称赞这件事。
贾彪
贾彪与荀爽齐名(1)，举孝廉为新息长(2)。小民因贫，多不养子，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案发，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案验其罪(3)。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4)。边批：方知明伦可以化俗。数年间养子数千，佥曰(5)：“贾父所长。”生男名曰“贾男”，生女名曰“贾女”。
【注释】
(1) 贾彪：字伟节。东汉名士，太学生首领。评论朝政，褒贬人物，因党锢之祸被禁，卒于家。荀爽：一名谞（xū），字慈明。东汉大臣，经学家。遭党锢之祸隐居十余年，专心著述。献帝初，起为司空。后与司空王允共谋诛董卓，未及发难而病死。
(2) 举孝廉：汉代选举官吏途径之一。孝子、廉吏合称孝廉。新息长：新息县长。新息，县名，治在今河南息县。长，一县之长官。大县称令，小县称长。
(3) 案验：查询验证。
(4) 面缚：双手缚于背后而面朝前。
(5) 佥（qiān）：都，皆。
【译文】
贾彪与荀爽齐名，通过举孝廉的方式被任命为新息县长。当地百姓因为贫困，大多不养育孩子，贾彪严格制定法令，不养育孩子与杀人同罪。城南有强盗抢劫杀人，城北有妇人杀子，贾彪出门办案，手下官吏想要引领他去城南。贾彪生气地说：“强盗害人，这是常有的事；母子相残，是违逆了天道！”于是驾车向北走，查办妇人的罪行。城南的强盗听说了这件事，也将双手缚在背后前来自首。边批：这才知道彰明人伦可以教化风俗。几年间新息县新增人口数千，众人都说：“这是贾父抚育的结果。”当地生男孩就叫“贾男”，生女孩就称“贾女”。
手段已能办贼，直欲以奇致之。
【译文】
贾彪的手段已经能够惩办盗贼，只是想用奇招来达到目的。
柳公绰
柳公绰节度山东(1)，行部至邓(2)，吏有纳贿、舞文(3)，二人同系。县令闻公绰素持法，必杀贪者。公绰判曰：“贼吏犯法，法在；奸吏坏法，法亡！”竟诛舞文者。
【注释】
(1) 柳公绰：字宽，小字起之。为书法家柳公权之兄。唐宪宗时官吏部尚书，文宗时官河东节度使，后授兵部尚书。以维护法律制度闻名。处事郑重，所荐士人成名者甚多。节度山东：据《新唐书·柳公绰传》，柳公绰为检校户部、山南东道节度使。山东，指山南东道，驻襄州（今湖北襄阳）。
(2) 行部：巡视所属郡县。邓：邓州，治在今河南邓州。
(3) 舞文：玩弄法律条文以行奸诈。
【译文】
柳公绰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巡视到所属的邓州，发现有两个吏员一收受贿赂，一玩弄法律，两个人同时被拘捕。县令听说柳公绰一向执法严明，猜想必定会杀掉贪污的那个人。柳公绰判决道：“贪污的官吏违犯法律，法律还在；奸诈的官吏破坏法律，法律将会消亡！”最后杀的是玩弄法律的人。
天伦、王法，两者持世之大端(1)。彪舍贼寇而案杀子，公绰置赃吏而诛舞文，此种识力，于以感化贼盗赃吏有余矣。若丙吉不问道旁死人而问牛喘(2)，未免失之迂腐。
【注释】
(1) 持世：维持世道。
(2) 丙吉不问道旁死人而问牛喘：丙吉为汉宣帝时丞相。一次外出时见到道旁有死人，他不过问，见到有人逐牛，牛喘吐舌，使人问牛行几里。随从掾史询问原因。丙吉说，百姓争斗而有伤亡，是当地官员的事，宰相不必过问，而牛喘可能是天时不和，影响巨大，这才是宰相三公应该过问的。
【译文】
天伦和王法，二者是维系世道的两大要端。贾彪放过盗贼却查办杀子的妇人，柳公绰轻判贪赃的官吏却诛杀玩弄法律的官吏，这种见识和魄力，用来感化盗贼、贪官绰绰有余。像丙吉不理会路旁的死者，却过问牛的喘息，未免过于迂腐。
季本
季本初仕为建宁府推官(1)，值宸濠反江西(2)，王文成公方发兵讨之(3)。而建有分水关，自江入闽道也(4)。本请于所司，身往守之。会巡按御史某以科场事檄郡守与本并入(5)。守以书趣本(6)，本复书曰：“建宁所恃者，唯吾两人。兵家事在呼吸(7)，而科场往返动计四旬。今江西胜负未可知，土寇生发叵测(8)，微吾二人，其谁与守？即幸而无事，当此之际，使试录列吾两人名，传播远迩，将以为不知所重，贻笑多矣。拒违按院之命，孰与误国家事哉？”守深服其言，竟不往。边批：此守亦高人。
【注释】
(1) 季本：字明德。明正德进士。初为建宁推官，征授御史，以言事谪揭阳主簿，累迁长沙知府，落职归。师事王阳明。建宁府：治建安、瓯宁县（今福建建瓯）。推官：官名。明时各府置推官一人，专管一府刑狱。
(2) 宸濠：朱宸濠，明太祖之子宁王朱权之玄孙，袭封宁王。以武宗无嗣，谋夺帝位。正德十四年（1519）起兵反叛，月余即被打败俘获，次年处死。
(3) 王文成公：王守仁，亦称王阳明。明弘治时进士。因言忤权阉刘瑾，谪为龙场驿丞。宁王朱宸濠反，讨擒之，封新建伯。卒谥文成。创姚江学派，因曾筑室余姚阳明洞，学者称阳明先生。
(4) 江：江西。闽：福建。
(5) 巡按御史：明朝巡查政情民俗的官员。檄：发檄文征召。
(6) 趣（cù）：催促。
(7) 呼吸：一呼一吸之间，形容时机短促。
(8) 叵（pǒ）测：不可度量，不可推测。叵，不，不可。
【译文】
季本初入仕途担任建宁府推官一职，正值宁王朱宸濠在江西谋反，王守仁正带兵征讨。建宁有分水关，是从江西进入福建的要冲。季本向主管的官吏请命，亲自前往分水关镇守。恰逢巡按御史某人因为主持科举考试的事情发公文给郡守和季本，让他们一同来。郡守写信催促季本，季本回信道：“建宁府所依靠的，只有我们两人。战事就在呼吸之间，而往返科场估计要四十天。如今江西的胜负还不知道，地方贼寇是否会生事端也无法预测，没有我们二人，谁来守卫它呢？即使侥幸没有大事发生，在这个时候，让试录列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远近传播，我们将被人们认为不知轻重，留下的笑话可就多了。再说拒绝了巡按御史的命令，和耽误国家大事比起来哪个更严重？”郡守深深佩服他的话，最终也没有去。边批：这个郡守也是高人。
科场美事(1)，人方争而得之，谁肯舍甘就苦？选事避难(2)，睹此当愧汗矣！
【注释】
(1) 科场美事：为科场考官，可录取举人、进士为门人弟子，能收到大笔馈献，又能在官场广植声援。
(2) 选事避难：指拈轻怕重、舍苦就甘的行为。柳宗元《试大理司直邓君墓志铭》云：“行非选事，进不避难。”选事，谓自选差事。
【译文】
做科场考官是一大美差，别人正争着想获得，谁愿意舍弃美差选择苦差？做事拈轻怕重的人，看到这里应该惭愧汗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