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不在勇而在谋
左宗棠一夜未眠，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当看清楚整个长沙城的景象后，左宗棠一时思绪万千。这座曾经繁华热闹的千年古城，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战火摧残，现在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城内的百姓已经逃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少数人，也是闭门在家不敢出门，整座城弥漫着一片沉沉死气。而再望向城外的太平军，左宗棠更是心情复杂。这些人破衣烂衫，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甚至都不能说是武器了，而是粪叉、掘头之类的农具。而事实上，这群所谓的声势浩大的太平军，也只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罢了。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有错吗？或许没有。然而被他们祸乱的那些原本繁华的地区，以及原本安生的百姓们又何错之有呢？
大清王朝官僚体系腐朽，各种积弊已久导致现在底层百姓民不聊生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这种以牺牲亿万人、牺牲国本为代价的激烈抗争，真的能够让紫禁城内的爱新觉罗氏改变他们的统治体系吗？能够让皇族、官僚、贵族、士绅这些统治体系格局受益者，放下他们的既得利益吗？左宗棠并不知道。左宗棠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眼下大清王朝所面临的困局不仅仅来自于我们自己国内，更要时刻面临西方列强的野心侵略。可预见的是，经过太平军的这一番大闹，大清王朝一定会大伤国本，届时西方列强对这个东方古国的侵略只会更加容易。
这是左宗棠所万万不能容忍的！也是左宗棠下定决心出山坚决抗击太平军的原因。
想到这一切后，左宗棠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道：“这他妈的残酷的世道！”
收起思绪后，左宗棠找到了张亮基，让他下令把八旗、绿营两方人马紧急集中起来。人马被集中到南城门那里的瓮城后，张亮基当众宣布了左宗棠的身份，并当众赋予了他可以代替自己行使湖南巡抚军事指挥权的权力。那些八旗、绿营兵的统帅、军官，以及士兵们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什么，他们对能守住长沙城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谁是最高军事统帅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这些人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张亮基这个新任湖南巡抚能够尽快下达撤离长沙城的命令。
尽管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些八旗兵、绿营兵靠不住，但是看到他们现在这一副死气沉沉的颓废状态，左宗棠还是一阵失望。
张亮基见状，小声问道：“左先生，你现在还有没有信心，能够在七日内击退围困长沙之敌呀？”
左宗棠自信一笑道：“呵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天就能把围城的太平军给击退。”
张亮基眉头一挑道：“左先生，或不是已有退敌之策了？”
左宗棠笑呵呵道：“不但计策已有，而且已经在行动了。难道巡抚大人没发现江忠源将军，以及他手下的将士们已经不在了吗？”
张亮基奇怪道：“你只说让我把八旗、绿营的人全部集中到这里，难道江忠源他们没在别处守城吗？”
左宗棠道：“昨天晚上我已经让江忠源带着他的手下悄悄出城，按计划他们会在半个时辰后主动出击，奇袭萧朝贵所部。”
张亮基大惊失色道：“什么？你让江忠源的区区两千人，出城去主动攻打太平军的三万多人？这和让他们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左宗棠道：“我既然有此计划，自然不会让他们去平白送死，所以我们也要配合江忠源将军。”
张亮基道：“你的意思是？”
左宗棠边说边迈步往城头上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张亮基道：“还请巡抚大人命令那些八旗和绿营兵在瓮城那里等着，一会儿我还用得着他们。哦，顺便再叫几十个炮兵上来。”
左宗棠排兵布阵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小小的幕僚，反倒更像是一个巡抚，而张亮基则更像是一个幕僚了。不过想到这是自己之前亲许给左宗棠的军事特权，张亮基虽然内心有所不满，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依言照做了。跟随着左宗棠来到城头上后，张亮基只见原本被分散摆放在东南西北四面城头上的十六门红衣大炮，已经被左宗棠昨天带来的那五百名乡勇全部集中到了南城头这里，仅剩的五六十发炮弹，也全都从仓库内领出来放到了这里。
这十六门红衣大炮放了四排，每一排正好四门，左宗棠对炮兵们道：“城下的敌军营寨距离我们最近的有一百丈远，距离我们最远的有五百丈远。所以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炮弹均匀地打到敌营里，能不能做到？”
其中一个炮兵大着胆子问道：“是把这些炮弹全部打出去吗？”
左宗棠厉声道：“是的，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打出去。”
那么炮兵又道：“大人，我们只剩下这些炮弹了……”
左宗棠脸色一沉，有些嗔怒道：“这你不需要管，你的责任就是听从命令，我只问你们，能不能做到？”
那名炮兵被左宗棠威严的气势吓了一跳，赶忙回道：“能！”
十六门红衣大炮同时发射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瞬间撼动了整个长沙城内外，瓮城内的八旗兵、绿营兵瞬间乱作一团。
左宗棠向着下方喝道：“慌什么，全都站着别动！”
五六十枚炮弹只用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就全部倾泻到了萧朝贵的太平军军营里，事实上每一枚红衣炮弹的杀伤力并不特别大，有效杀伤范围也只有方圆一丈左右。但是这些红衣大炮炮弹爆炸产生的动静却很大，尤其是五六十枚炮弹，几乎在同一时间分散地落在太平军军营的每一处时，其产生的动静就好像是受到了猛烈攻击一般，很容易撕溃敌人的心理防线。
这些太平军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之前守城的官兵为了节省炮弹，偶尔放上几炮就能起到震慑他们的作用，更何况是现在这个阵仗了。
城外的太平军很快乱作一团，就在此时，昨夜悄悄出城并已暗暗绕到敌后的江忠源，又带着他的那两千人马突然从太平军的后方杀了出来，给敌军打了一个出其不意。
看到这一幕，张亮基一阵惊喜，接着又听左宗棠冲着下方大声喊道：“打开城门，放下护城河吊桥，所有八旗兵、绿营兵立刻出城杀敌！”
那些瓮城内的八旗、绿营兵还不知道城外的情况，他们心生胆怯，刚欲反驳左宗棠的命令，却见城头上左宗棠带来的五百乡勇，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手持弓箭对准了瓮城下的他们。
左宗棠站在城头上俯视着那些八旗、绿营兵，冷冷道：“巡抚大人有令，杀敌一人赏银十两。若有怯战者，军法论处！”
眼见瓮城内的八旗绿营兵还是无动于衷，左宗棠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道：“我数到十，还有不出城迎敌全部射杀！三！二！一！！”
终于在左宗棠数到第五声的时候，瓮城内的八旗绿营兵们见他面色冷峻，不似作假，不敢再有任何其他想法，只能乖乖地打开了城门、放下吊桥，一窝蜂冲了出去。等这些八旗兵、绿营兵被左宗棠逼着冲出城外后，吃惊地发现原本气势汹汹压着他们打的太平军早已经乱作一团，尤其是听到太平军后方似乎还有清兵在冲杀后，这些原本怯弱无能的八旗兵、绿营兵也立刻提起了战意，提起了八分必胜的信心。整个战斗，左宗棠跟本就没管东西两面的杂牌太平军，而是集中全部力量，只专心对付城南这一个方向的萧朝贵本部的精锐之师。
所谓，擒贼先擒王，左宗棠坚信只要一举击溃了主力人马，那么东西两面的杂牌太平军自然就会不攻自破。萧朝贵所率的这一路精锐太平军也只有一万人，对阵长沙城内总共七千人的兵力，并不占据绝对的人数优势。更何况，在这之前左宗棠已经用五六十炮，扰乱了他们的军心，打乱了他们的阵营布置。再加上昨夜他暗度陈仓故布疑兵反复进城，扰乱了太平军主帅萧朝贵的判断，让他错以为长沙城内真来了大批清廷援兵，从而在这种情景下误判了双方的兵力对比，从而在开战不利的情况下生不出坚决抵抗的决心。种种因素结合起来，太平军的溃败已成必然。
所谓兵败如山倒，打仗很多时候打的就是一个气势，太平军气势已失，此消彼长之下，清军这边则是越战越勇。只短短不到两个时辰，一万精锐的太平军就被清军斩杀六千，剩下的四五千人，或是溃逃、或是被俘。而城东城西的另外两万杂牌太平军则更是狼狈，看到萧朝贵所部都已溃败，他们压根就没敢和清军碰面，直接脚底抹油便落荒而逃了。
此一战，几乎全歼太平军精锐萧朝贵所部，就连太平军最勇猛的西王萧朝贵也战死沙场。
左宗棠出山后亲自指挥的第一战告捷，而且是以少胜多的完胜！此一举成名，让湖北、甚至全国的武将谋臣、达官显贵都知了湘军有左宗棠这么一号人物，虽是担当小小幕僚这样芝麻绿豆大点儿官位，但是其谋略与胆识，丝毫不逊色地方大员或者一方猛将，正所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