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佛门生变
而萧奉先却在耶律余睹的攻势下,渐渐有些弱势了。
直至有一天,耶律延禧令萧奉先把乙辛案全部终止。
萧奉先极是不甘,劝道:“主上,乙辛案中有许多案子还在清查中,骤然终止,岂不是让奸党逃脱。”
耶律延禧却道:“但朕认为已经够了,你我都明白,朕之所以坐视你不断把案子牵连更多,就是以此震慑群臣。如今乙辛余党,该死的该杀的,都已经死了杀了。连不该死不该杀的,也已经杀了许多。剩下纵还有,也不过是一些附从之辈。”他阴森森地看着萧奉先,道:“再继续下去,朕只怕有人尝到甜头,真有人想当第二个乙辛了。”
萧奉先听出耶律延禧话中的意思,吓了一跳,忙跪下:“主上,臣万万不敢有此心。”
耶律延禧哈哈大笑:“朕也不说,你一定有此心啊。奉先,你又怕什么?”
只是他虽然是笑着的,但却眼神凌厉,萧奉先额头都是汗,也不敢擦,仍在努力撑住心神,道:“主上之意,臣明白了。只是这些个案子,有很多正在审理过程当中,那这些人也都停止释放吗?若不给个落案,只怕寒了办案臣子的心。”
耶律延禧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朕岂不是更要怕寒了无罪臣子的心?”他语重心长地道:“奉先,你这段时间威风耍得也够了。还不肯收拾结束,是钱和权还没捞够吗?”
萧奉先听了这诛心的话,自知无法挽回,只得磕头道:“臣,遵旨!”他站起来,退后两步,自知耶律延禧此时的发作是他的失宠开始,但他掌控着权力,岂能甘心就此退场。他慢慢地后退,脑子里急速转着念头,眼看就要退到门槛边,忽然想到一人,心中一喜,立刻面现犹豫,脚步磨蹭。
耶律延禧眉头一皱,问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萧奉先忙上前跪下道:“只是臣想到还有一人未落案,心中犹豫,所以不得不回禀主上。”
耶律延禧不耐烦地问:“什么人?”
萧奉先道:“庶人萧坦思。也就是先帝时的惠妃。”
耶律延禧立刻浮现出恨意来,冷冷地道:“原来是她!”
萧奉先知道已经押中了耶律延禧的心思,嘴角不由有一丝得意的笑,道:“正是,只是她身份特殊,臣也不好擅作主张,所以本想等手头几个乙辛余党招供出她与谋逆案有涉,才好落案。”
耶律延禧脸色变幻几次,却面现犹豫,叹息一声:“她虽是乙辛余党,但她毕竟是先帝的妃子,甚至曾经为皇后,朕当年还要叫她一声皇祖母。纵使有罪,她如今已经青灯古佛,寺庙修行,朕若还对她赶尽杀绝,未免太过……”
萧奉先听他虽然说得怜惜,却是并无宽容之意,知道他只是欠缺一个理由,当下爬起来凑到耶律延禧面前道:“主上,当年宣懿皇后之死,她可是最大的受益者,她昔年那顶皇后凤冠上,可沾着宣懿皇后的血。况且当年她又荐她妹妹萧斡特懒入宫,妄图生子,谋夺帝位。若不是主上是真龙之命,她姐妹早已经得逞。此时她纵然青灯古佛,又岂能赎她罪过!”
耶律延禧叹息道:“此中情由,你知我知,可天下人不知。朕若是治罪于她,岂不令人说朕的是非。”
萧奉先谄笑道:“主上想得就是比臣周到,只是臣想,这庶人乃是后宫之人,主上要怎么处置,皆在后宫处置,又何必昭告天下呢。”
耶律延禧凝神看着萧奉先,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么说,你有主意了?”
萧奉先道:“小臣哪里有什么主意呢,只是主上礼敬先帝,这庶人毕竟曾是先帝的废后,主上怜其在奉国寺苦修,不如接她回宫奉养。既全了孝道,又对宣懿皇后在天之灵有了交代。”
耶律延禧哈哈一笑,站起来拍站萧奉先的肩膀,道:“很是。很是。这事就由你去办!”
数日之后,萧奉先带着人马,已经到了宜州的奉国寺。
寺主得信,早已经在寺外迎候,见了萧奉先到来,萧奉先只说奉命礼佛,当下寺主就从山门起,将寺中情况一一介绍。这宜州乃是承天太后的家族封地,又是历代天子朝拜医巫闾山的必经之地。因此,圣宗皇帝才会选址于此风水要穴建奉国寺,供奉“过去七佛”。所谓过去七佛,照佛经《长阿含经》言:“在佛祖释迦牟尼之前,已有六位佛祖,分别是毗婆尸、尸弃、毗舍浮、拘留孙、拘那含牟尼、迦叶。”再加上佛祖,即为七佛。
萧奉先走入殿堂,看着殿上佛像。但见过去六佛,就排在佛祖的东面左侧,而佛祖则目光朝向西方极乐世界。
寺主道:“圣宗皇帝当年建此寺,一是为了弘扬佛法,二是为承天太后及她信任重用的六位大人,借用这七佛之喻,而建寺纪念。”这六人头一个,就是大辽唯一拥着斡鲁朵的臣子,即文忠王耶律隆运(即韩德让),另有大臣室昉、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萧挞凛、萧图玉等五人。
萧奉先嗯嗯应了,契丹人崇佛,他家也是世代敬佛,与那寺主倒也能对答如流,说到后面,忽然提起:“对了,庶人萧坦思在寺中一向可好?”
听得萧奉先提起萧坦思,寺主心头一怔,她自萧奉先到来,虽一路奉承,心里却是隐隐不安,因此一路东拉西扯,只盼蒙混过头,此时再不能回避,只得合什道:“庶人自到本寺,一直居于宜州奉国寺功德堂西院,从不出门,日夜念经诵佛,为先帝与主上祈福,十分虔诚。”
萧奉先哈哈一笑,道:“哦,难得,难得。主上是极有孝心的,虽然庶人曾经犯下大罪,但毕竟是侍奉过先帝的人。如今先帝不在了,主上念及先帝,经常泪如雨下,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深为遗恨。因此下旨,赦免庶人之罪,封为太皇太妃,接回宫中,颐养天年。”
寺主心中暗骂,但也知事不可挽回,她虽然同情萧坦思,然而在新帝身边深得宠信的权臣萧奉先亲自来到宜州,她纵有心维护,也是无力回来,只得迎合道:“阿弥陀佛,主上真是孝心感天动地,神佛可鉴。”
萧奉先就道:“还请寺主请出太皇太妃,我也好奉她回宫。”
寺主无奈,只得引萧奉先至功德堂西院,合什道:“太皇太妃如今就在这院中静修,老尼不敢打扰,还请奉先大人前去宣旨吧。”阿弥陀佛,这等作孽的事,就让她眼不见心净吧。
萧奉先哈哈一笑,从袖中取出圣旨,带着侍从就闯了进去。
但见一间净室中,四壁俱素,但见一个中年缁衣妇人,在佛前敲着木鱼,闭目念经。但见她神情安详,满脸慈悲,似已脱去红尘俗世烦恼,只一心向佛。
她念得入神,似乎没有听到萧奉先带着一群人进来时的开门声、步履声,甚至直至萧奉先走到她身后站住,仍然未曾睁眼。
萧奉先俯下身,矫柔做作地笑道:“小臣萧奉先,参见太皇太妃。”
萧坦思听到声音,手中木鱼落地,她头也没回,只长长叹息一声:“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
萧奉先脸皮抽动两下,强笑道:“太皇太妃说笑了,主上怀念先帝恩德,接您回宫奉养,乃是至孝之举。也是太皇太妃虔心侍奉佛祖的回报。”
萧坦思睁开眼睛,看着萧奉先,眼神空茫,似透过他,看到了极远处,她不理萧奉先伸出的手,自己扶着膝盖,艰难地起身,淡漠地道:“佛祖若有眼,自然看到得善恶因果。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萧奉先尖利地笑道:“主上念太皇太妃这些年过得寒苦,赐,还请太皇太妃更衣,御辇已经备好,小臣这就护送您回宫。”
萧坦思慢慢地走着,她走出佛堂,但见佛堂外,御辇依仗齐备,宫娥内侍两排恭候,前后武士簇拥。
众人一起行礼:“参见太皇太妃。”
萧坦思又转头看向另一边,寺主与群比丘站在另一边,看着她,眼中满是悲悯与同情。
萧坦思闭了闭眼,走向寺主,忽然合什一礼。
寺主也忙合什还礼,看着萧坦思,想说什么,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讲些什么。事已如此,讲什么,恐怕于她都是无用了。
萧坦思忽然开口道:“我在奉国寺清修多年,有劳寺主一直以来的照顾,感沐佛法之光,令我受益。今我归去,恐无再回之日。今主上隆恩,赐我金银玉帛四十箱,我愿将此所有均捐于奉国寺,望寺主替我修长廊二百间,内塑历代圣贤之像,也算我这一生为后人留下过东西吧。”
寺主哽咽道:“太皇太妃深沐佛光,心有佛性,发如此大愿心,必得神佛庇佑。”
萧坦思苦笑一声:“若能得神佛庇佑,能以我一身受苦,得以保全家族,也是幸事。”
两人相对,合什无言。
萧坦思转身,走出寺门,登上辇车,此一去,便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