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入月楼发现端倪,初见海棠送簪礼
路景然行至月楼时,正逢票号东家宴请政要官员,请了楼中先生唱曲儿,他们这些人才得以沾了光。
月楼曾是污秽之地,但凡名门望族自是不愿意踏步于此的。可月楼这个老板有点心思,不知从哪请来了两位饱读诗书的女子坐镇,使得月楼更名那日,两位女子登台吟诗作曲,引得一众文人墨客为之喝彩,后广而传之:
【月楼两先生】。
时下【先生】二字但凡腹有文墨者皆可称谓,然彼时整个上海文盲率极高,即便是被鼓励读书习字的男儿郎,能断文识字者也不过是百里挑一。
更何况在如此封建制度下受‘相夫教子’桎梏的女子?
是以在当下社会,【先生】二字格外显贵。
女先生更比男先生值得瞩目。
有些人打心底里尊崇知识分子要去一睹文化人风采,有些人觉着此闻稀罕也要来撒金求一见,有些人则盲目推崇附庸风雅……
总归,仅此一遭,月楼才彻底转型,在权贵面前露足了脸。
不过没过多久,两先生之一的明月先生便消失匿迹,只剩下海棠先生独占魁首十数载。
今日又逢海棠先生登台演唱,楼内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路景然初次进楼只寻了个边边角角站立。
她搜寻着王陆的身影。沈岚寻到的情报,说是王陆今日也会来月楼听曲。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乌压压的黢黑脑袋,她不得不在一阵阵鼓掌叫喝声中奋力穿梭于人群间,探寻目标身影。
待一曲唱罢,路景然终于瞧见前方坐在四方木桌旁为其鼓掌的王陆。
他聚精会神望着台上致辞谢礼的人,眼神中迸射的炙热喜爱着实叫人难以忽视。
台上人身姿绰约,言至动情处执折扇一把将面半掩,垂首俯身间席间又是一幕高潮迭起。她最终在众人激烈的喝彩声中款款离去。路景然身前人流散开,她得以顺势靠近王陆。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与其说上一句话,就见王陆霍然起身,手中握着支花儿,也随着人流去追海棠先生。
路景然将目光投向后台,见这些人都被月楼的小侍小石头给挡了回来。追随者神色各异,习以为常者嗤笑其皆一群落魄俗人也敢求见海棠先生,黯然失意者奉劝羞恼成怒者,道之贵人难见,闹事前也得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月楼老板高鑫宝乃是青帮之人,众所周知的流氓帮派,管控着上海租界范围外大大小小的商铺,定期寻人收取保护费。后来随着蒋介石转移阵地,“三巨头”的杜月笙也避难去了香港,黄金荣闭门不出,只剩张啸林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趁机掌控上海青帮,为日军强征并提供物资。
得罪青帮,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慕名而来之人深谙其中凶险,垂首低叹几声便陆陆续续离去。
路景然目送着王陆坐上轿车,她并未追着他去,眼下似乎有个更好的主意。她望着将花抱个满怀的小侍,想了想,将发上玉簪摘下,置于花丛中央。
她本是打算来与王陆商谈,仪容自是整洁大方,佩戴着的首饰也是精美华贵。
后方海棠先生已洗去铅华换做淡妆,她瞧着镜中人眼尾微不可查的皱纹,不免黯然自怜,又焦急的按着粉扑将那岁月遮掩。
余光瞧见小石头捧着一堆残花进来,当即烟眉一皱,怒摔粉扑,烦躁道:“不是说了都扔了吗?还拿进来做甚!”
“哟~瞧把咱们大先生给气的,今儿又是啥子事儿啊?”
小石头还未出声,便见一窈窕女郎勾着笑意掀帘而进。此人名唤月季,生得是花容月貌,声美如莺,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在何处不是个红牌?可偏生托在了这月楼,硬生生被海棠压制了五年。
五年于她们而言是个天大的数字,多少人能在五年时光里赚得盆满钵满,功成名就,也有多少人在这五年里落个身败名臭,骨埋黄土。
今个儿本是她的主场,却因为那票号东家一时兴起,唤了海棠夺了她的台面,这叫她如何忍得?可贵客终究是贵客,她自奈何不得,这不,又打算将满腹怨恨抵着窝里戳,来找海棠先生的不痛快了。
“哦,原是这小石头不懂事儿,拿了些断了根儿的残花败柳刺到我们海棠先生的眼啦?”
月季随手摘了朵花,一边笑意盈盈,一边将花揉捏捻碎,眉眼微挑,却是斜睨着那镜中人,等着瞧她发作的模样。
月楼里有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人们口中那位知书达理的海棠先生,却因着从前与某位达官贵人颠凤倒鸾惹怒了人家官太太,被堵在楼道里当众灌了水银,毒坏了身子,这辈子再无生育可能。
可不就是被削了根儿的残花嘛。
那是海棠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提出一嘴,便能轻易见着她哀神自伤,瞧着好不痛快。
是以她一口一个“大先生”,一口一个“断了根”,丝毫不留情面。
不过这次,月季却失了策,未曾向往常一样见海棠落泪,反而听见“啪!”的一声响,她被一股力道扇翻在地,再回神时,脸颊一股火辣辣的痛意。
海棠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声若寒冰:
“我知你心里头委屈,从前种种我可曾与你较过真?但你也该记着,我可不是软泥捏的人,今个儿正巧我心里不爽利,这一巴掌你挨得不冤。”
月季也回了神,捂着脸痛呼一声,便要去与她撕脸皮:“怎得?我错了吗?你抢人机缘还有理?我连说一句都不成?这是哪来的道理!”
海棠苦练过舞艺,身上劲力自然不是月季这般专修嗓音琴艺者可比的,只瞧她三俩下便钳制住月季双臂,将人压抵在梳妆台,于她耳畔道:
“你当我乐意去台上卖?不过是上头有令,不得不为,谁叫人家指了我不指你?身在月楼,你我都不过是桌上一盘菜,谁端在前头谁跟在后头,由得着你我安排?还说甚的道理,若者世上真有道理,我也不该待在这!”